第67章
第63章
“王爷, 王妃求见。”
军营中,眉头紧皱的男人忽地搁下狼毫笔,冷冽面庞蓦然出现一丝无措, 随即被很好掩盖。
沈令闻头也不抬:“就本王诸事困扰,实在脱不开身,过几日再回王府。”
周砚擦了擦汗, 声腹诽。
“王爷, 这理由您几日前就过了。”
他眼尖, 一眼瞥到门外杏色的罗裙。
“王爷, 王妃已经进来了。”
话音刚落,卫扶余拎着食盒风风火火的进来了。她显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此刻却把食盒往周砚手里一塞,冷声道:“拿出去喂狗。”
这食盒跟烫手山芋似的,周砚接在手里头是动也不敢动。
他拼命向槐序使眼色, 槐序只得道:“王妃,单单里头一道乌鸡汤便是您早上费了三个时辰熬的, 喂狗岂不可惜。”
“不可惜!”卫扶余冷哼一声,“那也比喂给某些胆鬼好。”
沈令闻自卫扶余进来便从圈椅上站了起来, 原先就不大的书房一下子满满当当, 周砚极有眼力见,当下便放下食盒拉着槐序溜之大吉。
屋里人散尽, 沈令闻扔了手上的折子,徐徐走到卫扶余面前。
“怎么都有闲工夫做饭了啊, 是雍州不好玩吗?”他凭着习惯牵住卫扶余的手,谁知才触到一个衣角便被卫扶余毫不留情地甩开。
“比不得王爷公务繁多,三五日也不得闲回府。”
沈令闻摸摸鼻子,倒是难得的心虚。
“那日不是惹你生气了, 故而怕回去令你烦心。”
“我何时生气了?越越急的是不是你?最后拂袖而走的是不是你?”
卫扶余一甩衣袖,沈令闻却顺势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上好的苏锦握在手中滑腻腻,让他险些握不住。
沈令闻用了些劲,又幅度地晃着她衣袖,语调微微上扬。
“我错了,娘子。”
卫扶余不应答,他便低着头凑近喊:“娘子?”
他半弯着腰,脸几乎要贴到她的面颊。
“亲亲?”
“军中如此繁忙,你跟谁学的油嘴滑舌?”卫扶余后退一步,抬起下巴质问他。
沈令闻摊摊手:“跟兵书学的啊。”
“能屈能伸,大丈夫也。”
卫扶余轻笑出声,她在沈令闻笃定的笑容中缓缓上前,随即重重拧了一把他腰间软肉,然后恶狠狠:“所以你还是觉得自己没错?”
“我——疼,我有错,真的有错。”越到门口,沈令闻声音越低。
他轻轻拦住卫扶余的腰,领着她往里头走。
“军中人多眼杂,烦请娘子多给我些面子。”他双手作揖,摆出一副求饶的姿态。
卫扶余被他这样子逗笑,她坐在主位上,好整以暇地撑着下巴。
“那你你错哪了?”
沈令闻有些犯难,视线不由自主往书桌上瞥。
卫扶余的视线也跟随着他一起动,她一把拿走书桌上的一叠纸条,皮笑肉不笑。
“我王爷这几日在军营干什么,原来请了高人啊。”
“娘子错就是错,凡是认错为先,若问何错,何都是错。实在不行,撒泼滚,乃为下策。”
卫扶余轻笑一声:“王爷会撒泼滚吗?”
“不太会。”
沈令闻轻啧一声:“这都是周砚那个半吊子非要给我写的,一点用都没有,我刚准备扔掉。”
“周砚写的啊?那他还听懂,都是风月场子总结出来的经验吧?”卫扶余想了想,“这事我得告诉槐序啊。”
“那本王就不太清楚了。”沈令闻负手而立,毫不犹豫就将周砚抛了出去。
躲在门外偷听的周砚呼吸一窒,咬牙切齿道:“王爷这是卸磨杀驴啊。”
“好了,此事我们就揭过去,从此不再提。”沈令闻在她身边坐定,“我这几日是真的有事在忙,四皇子要准备攻雍州了。”
“他和昌王府结盟了。”
卫扶余冷笑一声:“就知道昌王府不会善罢甘休。”
沈令闻不以为然:“我杀了他的王妃,又亲自将他的女儿送去乌孙,他自然对我恨之入骨。”
“你知道昌王现在在哪吗?”沈令闻低头问她。
卫扶余想了想:“四皇子处?”
沈令闻颌首:“此事陛下不好出面,自然会派一位代表,昌王此刻应当到了清河郡罢。”
“陛下有何理由攻雍州?如今反的明明是其他藩王。”
沈令闻嗤笑一声:“哪里需要什么理由,陛下认为我定王府有反心,那便是有喽。”
他略一思忖,勉强给了个理由。
“实在要的话,可能是本王几年没交过上贡了吧。”
他摊摊手,一副颇为无奈的样子。
“那本王就是穷啊,现在还得多养一位能吃能喝的王妃。”
卫扶余嘴角抽了抽,她之前还真没看出来沈令闻有做土匪头子的潜质。
“我哪里能吃能喝了?”
沈令闻上上下下扫了她一眼,略一思量笑意满面的伸开自己的胳膊。
“能不能吃让我抱抱就知道了。”
卫扶余拍掉他作乱的手,一脸正色。
“那你准备怎么办?”
沈令闻道:“取他狗命啊。”
“他欠定王府的债总得还吧。”
他长长呼一口气:“他死了,他的债还了,我的债也还了。”
沈令闻微微勾起唇角,脸上挂着的是难得的畅快。
“那我同你一起还。”
卫扶余轻轻牵住他的手:“其实我气王爷什么也不告诉我。”
“明明就是孩子脾气,非得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卫扶余声嘟囔,声音不大,刚刚好落在沈令闻的耳朵里。
沈令闻神色微动,故意沉着声音问:“你在偷偷嘀咕什么?”
“我,我永远不会离开王爷。”
她踮起脚,轻轻吻在沈令闻发红的耳尖。
*
“王妃娘娘这是同王爷和好了?”
刚出了军营,槐序便笑眯眯地迎上来。她手里端着一盆刚刚栽种出来的莲花,心情也十分不错。
“前些天儿王妃和王爷吵架,气的连药都忘记喝了。这药放在窗台上,又被花盆挡着,若不是奴婢今日清扫,几乎注意不到。”
槐序边边想着药名:“这药一向是燕绥亲自去煎的,奴婢还得去问问他药方子,改日补上才是。”
听到又要喝药,卫扶余顿时苦了脸。她连忙摆手:“你这饶了我吧,再我这少喝一碗不也很好,可见不需要补上。”
“燕绥近日忙着帮我清算财务,你可别去烦他。”
卫扶余着话的时候没想到报应会来的这么快。她入睡不过两个时辰,忽地感觉头脑发热,渐渐地竟然做起了梦来。
之所以是梦境,是因为周遭的一切过于陌生。
她身处一片荒漠,积雪封山,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场景。
远处山峦相连,马群栖息,所见皆是篝火徐徐燃气的营地,耳畔呜呜咽咽除了北风声便是刀枪与盔甲的摩擦声。
这儿是哪儿?
她循声而走,不远处的营帐内有人窃窃低语。透过半开的帘子,只见一个英姿飒飒的女子作于将桌前。
“将军,公主体弱,留在军中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那女子面色凝重:“我会差人将她送去明家。”
“可是陛下已经知道了公主的存在。”
那女子乍然冷了脸:“他知道又如何?我做事与他何干?”
劝的人闻言长长一声叹息,饱含无奈。
画面一转,又是狼烟烽火起,战火硝烟几乎让卫扶余看不清。
她所见一片茫茫血色,她所踏具是霜雪白骨。
混乱中,她看见一幼女被仓皇抱起,卫扶余眯了眯眼睛,竟然莫名觉得那少年面孔有几分熟悉。
“晏晏乖,再走几步,我们马上就能逃出去了。”少年语气温柔,将眉心的戾气掩藏的十分好。
女孩已经精疲力竭,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却是深深望了一眼身后的追兵。
她缓缓退出少年的怀抱,摇摇头。
“晏晏,不走了。”
她推了推少年,语气坚定:“哥哥快走吧,再不走就没命了。”
完她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对着身后的追兵道:“放他走,不然我和你们同归于尽。”
她年岁,身量也不大,那一刻的身躯却爆发出无限的力量。她双目炯炯似有明星,护在他身前的步伐高大又坚定。
卫扶余很想继续向下看,然而她记忆不够清明,画面又匆匆转向另一幅场景。
她颇为熟练地在周围量一圈,熟悉的场景告诉她这是皇宫,并且是当今陛下的寝殿。
她的视线轻轻落在安睡在龙榻一隅的女孩。
原来这就是幼时的她吗?
“明晏。”
她不禁将这个名字念出声,床榻上昏睡的人似乎有了感应似的,手指悄悄地动了动。
皇帝似乎没有看见,只是神色焦虑地望着身侧的人。
“许卿,此计你觉得如何?”
许卿之拱手:“不瞒陛下,将军曾对我有一托付,命我务必护佑公主万福。”
“臣愿意同陛下一同护佑公主,万死不辞。”一旁的卫国公也连忙作揖,一派忠心耿耿。
卫扶余冷笑不止,原来她的局从这时候就开始了。
皇帝沉吟,复挥了挥手:“既如此,便让她忘却前世。昭儿护佑她多年,往后的日子有朕在,自然为她挣得山河锦绣。”
梦境戛然而至,卫扶余唇边挂着一丝讥讽的笑。
大概从此刻开始,她真正的“脱胎换骨”,成为卫国公府的庶女。
她从梦境中挣扎而起,却因气血翻涌哇的吐出一口血。
值夜的槐序吓了一大跳,慌忙进来只见满地狼藉。
她要去唤医者,却被卫扶余一把拉住。
“去把燕绥叫过来。”
她指尖松了松,顿了顿又道:“还有云容。”
云容这几日便住在王府里,不用一盏茶功夫他便匆匆赶来。
他擦了擦额发间的汗,刚要同往日一样抱怨两句,却一下子机敏地捕捉到空气中的血腥气。
再观卫扶余苍白面色,他眉心猛地一跳。
“王妃……您吐血了?”
“先替我查查面前这汤药。”
卫扶余双目微阖,极为疲倦。
云容不敢懈怠,慌忙取了银针来测。
碗中汤药放了几日早已胶着,然而他依稀还能辨得几味药材。
云容面色是从未有的凝重,他先是抬眼看了卫扶余的脸色,后才斟酌,“这汤药无毒,只是食用多了会使人惊悸健忘。”
“这些配药看着不像是祁国的,倒像是南边来的……”云容声音低了下去,“似乎配着什么蛊。”
“蛊虫!王妃身边怎么会有这样的腌臜物?难怪王妃这几年身子总不大好,原来是有这样的东西。”槐序惊呼一声,旋即问道,“那云神医可有解?”
云容摇摇头:“这蛊虫有子母蛊,具体解法又都不同,还是得等我回去细细查验一番。”
正巧下人这时候来报是燕绥到了,云容注意到屋内人神情俱为一变,便寻了个由头先行退下。
燕绥在门外与云容擦肩而过,他心里隐隐有不好的感觉,脸上神情不变。
“公主深夜唤属下,可是有要紧的事情吩咐?”
卫扶余的心境已然平静下来,她叩了叩瓷碗,问:“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问问你这究竟是什么药。”
燕绥刚开口,又听卫扶余道:“槐序,去拿纸笔,务必将燕绥大人的话一五一十都记下来,免得让这一张稀奇的药方子湮没于世。”
卫扶余显少话如此锋利,燕绥心知她便是都明白了。
他心里头蓦然生起灰败,只觉得眼前光景霎时间倾塌,只剩下灰暗一片。
“你都知道了。”
他急切开口:“但我绝无害你之意,全都是为了你好。”
卫扶余面上神情淡了淡:“什么叫为我好?”
燕绥嗫嚅,干脆卸了佩剑,笔直地跪在地上。
“是燕绥不忠,任凭处置!”
卫扶余轻笑一声,随着笑声落下,她感受到喉咙间一阵腥甜涌出,再睁眼帕子上已然一片血色。
“我哪敢处置你,如今真相已明,你自然该回去找你的主子。”
燕绥满目震惊:“公主……是要撵属下走?我们自长大的情谊……”
“别提从前了,从前不就是精心编制的一场梦么?我的身份是假的,你也是假的,都当不得真。”
卫扶余别过脸,冷声道:“你若再不走,定王的铁骑来捉拿你,我可救不得你。”
寒风阵阵,她咳得愈发厉害,燕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拱手道:“这药是京城的那位拿给属下的,是能巩固您的记忆……属下不知有损公主安康。”
他缓缓起身,目光仍不敢与卫扶余直视。
只得道:“属下会去京城为公主取得良药。”
他走至门口,临走前还是抬头看了一眼卫扶余。少女身子孱弱,缩在圈椅上只有一团。
燕绥记得,他最初见她的时候,她也是粉嫩嫩一团。
他记得那日他被破格提拔,战战兢兢立于九五至尊面前。
他收到的第一个命令便是守护好她。
都是命罢了。
燕绥暗自苦笑,默默收回自己的目光。他望见远处狼烟烽火起,应该是远赴清河郡的定王得胜归来。
他本来就是一个影子,不应该暗自奢望出现在主人的身旁。
*
“王妃如何了?”
定王府内沈令闻一身盔甲还未来得及退下,他将长缨匆匆交予下人,自己便冲进厢房。
槐序守在门口刚要话便被云容一把拉到旁边。
“你家王妃现在心神不定,再如何安静的环境她也是睡不着的,这个时候她最盼望的应该就是王爷陪着她。”
话间沈令闻已经冲了进去。
他刚走进,腰间便被人紧紧环住。
“对不起,那日水牢之中我就该信你。”
姑娘眼泪糊了一脸,抽抽噎噎地搂着他。
沈令闻失笑:“陈年烂谷子的事情了,咱们晏晏怎么还记得那么清楚。”
燕绥其人,沈令闻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有别的心思。只是他的王妃单纯的很,那日他才戳破一点,她便恼了起来。沈令闻想着与其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倒还不如等燕绥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他轻轻拂去卫扶余眼角的泪水,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她会如此伤心,当日他就做个恶人,直接将这狗东西解决了。
“为什么都要骗我?”卫扶余低声,她努力回想之前的梦境,却发现那些事情如过眼云烟转瞬即散。
“为什么我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发狠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言语间已然崩溃。
沈令闻轻轻拥住她,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面颊。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温柔低醇。
“晏晏乖,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他的脑袋蹭了蹭卫扶余的面颊,语气亲昵。
“你想知道什么,我给你听。”
“一辈子吗?”
眼睛哭的通红的少女定定地望着她,眉眼动人,神色却更令人动容。
沈令闻忽地自心底升腾起一股难以言的激动与欢愉,他似是回到了十六岁少年时,认真又庄重地点了点头。
“一辈子给你听。”
沈令闻揉了揉她的脑袋,在她额头覆以一吻。
他想些什么来逗卫扶余开心,无奈他并不是善于此道的人,只能挑拣些近日的喜事给她听。
“四皇子死了。”
他轻轻一言却犹如惊石滚过。
怀中的少女霎时间被惊诧地睁圆了眼睛。
见卫扶余注意力终于被吸引,沈令闻会心一笑,心情也随着她舒畅了许多。
他解了坚硬的盔甲,道:“我去清河郡取昌王狗命,没想到昌王逃了倒是取了四皇子的头颅。”
他得轻巧,可是卫扶余一听便知道其中艰险。
她轻声问道:“陛下可知晓?”
沈令闻唇角勾起,冷笑道:“知晓又如何,如今的四皇子怎么会在清河郡呢?我明明杀的是在清河郡反叛自立为王的人。”
“现在四皇子倒台,只剩下三皇子一人独大,估计这三皇子要对我们雍州出手了。”
沈令闻懒懒散散环住她,对她话中的我们二字十分欢喜。
“管她几皇子,咱们晏晏不开心,那我就杀到京城去。”
他捏了捏卫扶余的鼻尖,状似无意问道:“你想不想直冲京城,同那老皇帝问个清楚?”
卫扶余沉默不语,她的手无意识地拧着衣袖,有些纠结。
沈令闻也不逼她,他吹了个口哨,有些漫不经心的轻佻。
“天下江山,我先替你取来,到时候想不想问,看你心情。”
他忽地幽幽叹了一口气,手掌覆在自己的腹。
“可是现在替你江山的人饿了怎么办?”
“晏晏,你夫君还没用晚膳呢。”
67. [最新] 第 67 章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