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和离书
京都,摄政王府。
虽已入春,但仍旧是北风怒号,昨夜下过雪,院中的梅花树上积了一层白,刺骨的寒风吹过,枝丫晃动,积雪落在地上伴着几片零落的红梅。
屋檐下,站着一个衣着单薄的女子,眉似远山,杏眼琼鼻,朱唇皓齿,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
她着一袭广袖齐胸襦裙,一头青丝简单地高束在脑后,娇俏又带着英气。
虽身形纤细,双颊却圆润白皙,带着几分如孩童般的稚气。
丫鬟抱着一条狐裘慌乱地从屋内跑出,将女子裹得严严实实,蹙眉不满道:“王妃,你怎么穿成这样就跑出来了,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裴珠月淡淡地道了一声谢,看向院中的红梅怔怔道:“都京都的梅花数摄政王府的长得最好,今日应当是我最后一次赏了。”
桃嘴唇阖动,最后似下定决心道:“王妃,奴婢知道身为丫鬟不该妄议主子的事,但我觉得王爷昨日留宿皇宫不定是有国事要忙,不是因为生病的太后。”
裴珠月嗤笑了一声,又似是自嘲:“呵,你也了‘不定’。”
“不,是一定,一定是因为国事,王妃您是摄政王明媒正娶的摄政王妃,也是唯一的王妃,王爷心中必然是想着您的,奴婢有预感,等王爷今日回来定然会补给您一个生辰!”桃连忙改口道。
裴珠月摇了摇头,低声道:“撇开昨夜的事不,我要同他和离是早晚的事,不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
她转过身,看向桃,眼白微微发红:“桃,我在摄政王府的一年你都是能看到的,你觉得蔺伯苏真的有把我当过妻子吗?”她顿了一下,像是在努力控制声音:“以后……别再叫我王妃了。”
桃愣了一下,圆圆的眼睛看着裴珠月,在记忆中,她家姐一直是快快乐乐的,像个太阳一样,随时随地能给周围人温暖。
她家姐很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好看,耳朵好看,哪哪都好看,其中最好看的是那双杏眼,像夏天夜里的星空,亮亮的、闪闪的,但从什么时候开始,姐眼中的光就不见了呢?
是一次次的等待。
是一次次的视而不见。
那些星光就慢慢地就消散了。
桃猝不及防地哭了出来,眼泪如开了闸的洪水不要钱地往下流,她抹着泪道:“姐,都是桃的不好,都是桃的错,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在王府受了委屈,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夫人!”
裴珠月捻起袖口擦了擦桃糊满泪水的脸,柔声细语地安慰道:“不是桃的错,桃把我照顾地很好,你看看我的脸都被你喂胖了一圈呢。”
她着,搞怪地鼓起了嘴巴,像生气的胖头鱼。
桃一下子破了防,一时间哭笑不得。
她家姐多招人疼啊,摄政王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桃用手肘抹了把泪,握住裴珠月的手腕了个哭嗝:“姐,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走,再也不回来了!”
她家姐在将军府从未受过委屈,哪有在夫家受委屈的道理。
裴珠月顺着桃的牵引进了屋子。
房内的圆桌上放着三四个大包袱。
桃理了理包袱的收口,道:“奉姐的命令奴婢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这一包是姐的衣物,这一包是姐的首饰,最后一包是奴婢的。”
裴珠月越过桃,量着屋子,眉眼透着几分疲惫。
桃站在一旁,安静地没有扰。
裴珠月踱步到床前,在床沿的中央坐下,双目轻阖。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在这住了一年。
一年前她坐在婚床上,盖着红盖头,幻想着与蔺伯苏白头偕老,举案齐眉,而一年后的今天,那份少女的欢喜已经被消磨尽尽。
沉寂了许久,她睁开了眼,起身到了梳妆台前,拿起了唯一的一把剪子。
桃以为裴珠月要寻短见,心底一沉,眼睛瞪得溜圆,高声喊道:“姐使不得!”
而裴珠月只是用剪子剪下了一缕头发,她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连带着头发放回了梳妆台上,启唇轻喃:“发已断,心已死。”
她的肩膀微微下塌,看上去无比轻松,像是肩上心头所有压着她的、令她不快的东西都随着和离书的放下而烟消云散了。
她叹了口气,抬眸看向桃,嘴角笑意浅浅:“桃,我们回家吧。”
桃有些许不确定自家姐的情绪,心翼翼地问道:“姐,你没事吧?”
裴珠月漾起了一抹笑,嘴角有浅浅的梨涡:“没事,都放下了,我裴珠月可不是一个为了男人去寻短见的人,我们快走吧,还能敢上将军府的午膳,许久没吃,不知道祥叔的手艺有没有精进。”
桃看着裴珠月笑靥如花的模样,心中并没有轻松多少。
七年的喜欢怎么可能放下就放下。
人人都镇西将军家的姐是个花痴,在花朝节上因为摄政王惊为天人的容貌就一见倾心,当众求亲不,在被摄政王冷冷地忽视之后还没脸没皮地追上去,毫无女儿家的矜持。
她家姐可是堂堂镇西将军、二品大员的女儿,绝色艳艳、清冷出尘、仪表端方……各式各样的男子哪种没见过?
要真是个花痴,凭镇西将军宠女儿的那股劲儿,将军府的赘婿都能绕将军府一圈了。
桃托住裴珠月的双臂,认真道:“姐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了,但心中要是有不高兴的事一定要跟奴婢,要要骂奴婢都受着,只要姐能将那些不开心的发泄出来就好,姐憋坏了奴婢会心疼。”
裴珠月推开了桃的手,轻笑道:“好端端的,我你作甚,真要也是去那个让我不开心的人。”
桃被她的感染也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也不能让姐亲自动手,我们去告诉少将军,少将军拳头硬,人更疼!”
裴珠月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你得对。”
主仆二人扛着三个大包袱往府外走去,桃先前叫得马车现在应当已经停在王府门口了。
穿过九曲回廊,路过沿途的亭台水榭,走了约莫半刻钟,桃已经汗流浃背,她手撑在柱子上大喘着气:“王府这么大,早知道、早知道我就让马车进来了。”
桃累得喘不上气,反观裴珠月却是精神抖擞,额角一点细汗都不曾流,她顺手捞过桃背上的包袱,在桃额角弹了一下,玩笑道:“以后出门可别是我将军府的人,丢人。”
桃嘟起了嘴,状似无赖地道:“奴婢就不,奴婢就要,不但要,奴婢见到一个人就拉住‘桃是将军府的人’,姐堵都堵不住。”
“既然入了将军府,那就是将军府的人。”身后,蓦然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
裴珠月转过了身,见到来人,露出一抹清浅的笑:“钟管家。”
钟成慎躬身行了一礼,唤道:“老奴见过王妃。”
钟成慎看上去礼数周到,但举手投足和言语之间隐隐透着一股轻慢。
裴珠月似是不察,依旧挽着笑:“钟管家免礼。”
钟成慎直起身子,如鹰眼般犀利的目光落在裴珠月手中的包袱上,语气如同质问:“王妃这是要去哪?”
钟成慎的态度惹怒了桃,她上前一步准备理论,但被裴珠月挡了下来。
裴珠月笑容浅浅,眼底却是冰冷:“本宫不知道什么时候主子要向奴才汇报行程了。”
钟成慎愣了一下,从王妃入府开始,对谁都是笑盈盈的,受了怠慢也从不发怒,今日这番境况倒是从未见过。
装了这么久,终于不装了?
他低下了头,眸色沉沉:“王妃误会了,老奴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着知道后好为王妃安排车驾。”
“本宫早已安排好了,就不劳钟管家费心,桃,我们走。”裴珠月冷声道,她越过钟成慎,步履果决,一阵寒风吹过带起了衣角翻飞。
钟成慎转身看去,那猎猎衣角莫名让他想起当年随高祖征战的芈皇后,他骤然想起这人是镇国将军的女儿,就算是摄政王也会因她父亲而忌惮她三分,她若是娇纵何人拦得了,何须惺惺作态屈己待人。
桃踩着碎步跟了上去,不满地嘟囔:“姐也就是你脾气好,要是换成奴婢,这样的刁奴定然先他个二十大板。”
裴珠月吐了口浊气,笑了笑:“钟成慎护主,发生那样的事他这般对我也是理所当然。”
桃蹙起了眉头,急切道:“可那分明是王爷的错,是王爷对不起你,为什么要你来……”
“够了,”裴珠月断道,“事情都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提,这一年多的时间就当是我偿还他的因果债。”
“可是姐……”
话间她们恰好经过一片池塘,裴珠月停下了脚步,从袖中掏出两根红线,她捻着红线看了许久,末了丢入水中,低声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陪伴他一年多的时间偿还一条命,这个买卖挺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