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

A+A-

    池温忙完朝政, 便在宣政殿的书房捧着书本发愣,就连范安进来也不知道。范安名士自风流,也不拘着规矩, 悄声走到池温面前。

    符离在一边刚要出言提醒, 就被范安瞪了回去。他往后缩了缩,藏在阴影之中。

    “人见过皇上。”

    范安学着戏曲里的做派, 结结实实地行个大礼, 倒是给池温吓一跳,手中的书立时扔了出去,好巧不巧, 砸在符离的头上。

    “皇上,这内侍不够机灵啊!”

    范安不等池温话, 自己拉着椅子就坐了下去, 饶有趣味地看着符离苦着脸站在那里。

    池温了解范安的脾气, 非但没恼,反而笑了起来。

    “你要不把他带回家算了。”

    符离闻言, 拿着书的手抖了一下,险些又掉了下去。

    范安在一遍瞧着,乐得更欢了。

    “先生还是把他带走吧,天天往我这儿逗他,多累得慌。”

    池温着,转头看了一眼符离。他今年不过十四岁,一双眼睛清澈透明, 丝毫没有一点内侍独有的阴郁。

    “皇上, 非封王者, 家中不得有内侍。”

    范安罢,捋捋并不存在的胡子。

    “论功行赏, 先生当得起。”

    范安摆摆手。

    “这封王,还是算了吧。”

    池温本就不喜欢规矩,此时也站起身,走到范安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先生不信我?”

    “非也,”范安捋捋并不存在的胡子,“我只是烦那群老臣罢了。”

    池温也没话,论功行赏,本来没错。只是各个都觉得自己该是头功,就有些难办了。

    “是啊。”池温也学着范安的样子,整个人一点形状都没有地靠在椅子上。

    范安此时却站了起来,从符离手中拿出池温刚刚扔掉的书,翻了几页就扔回桌子上。

    “皇上这是在选封号?”

    池温点点头。

    “后宫的封号。”

    他又补了一句。

    范安了然于心,回忆着书上被池温圈着的几个字。

    “不知道您想用哪个字?”

    “不知道,”池温答得痛快,“若依着我,直接封后。”

    范安哈哈大笑。

    “您就不怕史官给您记上一笔?冲冠一怒,只为红颜。”

    “若是怕史官,现在我这后宫,应该是一个人都没有才对。”

    池温自虽然被严格教养,可是他骨子里却是个不守规矩的性子。遇见范安之后,更是觉得一切都是虚名。

    “可是现下您虽是真龙,可也得盘着。”

    范安完,把书又拿回来,仔细地看了看。

    “不如,用这个宜字。”

    池温心里跟范安想得一样。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个宜字,还算配得上归苼。

    既然选定了封号,池温便看了一眼符离。他站在那儿,有些茫然。范安忍不住一笑,上前照着他的额头就是一指头。

    “啊?”符离没想到范安会戳自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真是不够机灵,”范安忍不住叹了口气,“还不快去让礼部的人过来。”

    池温仍旧没正形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谋士逗内侍玩。

    “要不换了吧?”

    范安一本正经地看着池温。

    “机灵有什么用。机灵的人那么多,忠心的可是没有几个。”

    池温罢,正正衣襟。礼部的人一会儿就到,他还是那个端方威严的新帝。

    礼部的人闲得发慌,正在围在那儿拿着前朝的典籍研究。迁都之后,全都是事。看见符离进来,倒是都愣了一下,这会儿皇帝找他们,能有什么事情?

    倒是礼部侍郎方木反应快,想是留在后宫的归苼的事情。他整整衣冠,跟着符离便去了宣政殿。

    他一进大殿,便看见范安也在一边坐着,心道这位不愧是皇帝的心腹,这种场合也不避讳。他暗中提醒自己,晚上回家,定要把这事给老爷子听。

    改朝换代于寻常百姓而言,不过是换了个人跪拜罢了。而对于那些官宦人家,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稍微错了那么一点点,怕是几代都要起不来了。

    池温也不多话,简单地就把归苼的事情交代清楚。因着还未迁都,一切从简。是以归苼不过就是多了个名分罢了。

    范安在一边,也不避讳。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朝气蓬勃。宛如这个刚刚成立的新朝,充满了太多的未可知与期望。

    送走礼部的人,池温并未去归苼那边。眼下,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池家虽是延绵数百年的世家,但是与别家不同的事,当年数百年前兴科举,很多世家都事让子弟从文,只有池家,分了两支,一支从文,一直从武。而池温这一脉,正是从武。

    当年归蒙忌惮池家,池温的父亲池枫在西北对抗西夏人,归蒙硬是不与他增援,生生地把一支池家军,折损在西北。

    “当年池家起兵,虽然着是清君侧的旗号,但是文臣武将都明白,不过就是怕归蒙削了世家的势力。谁承想,我现在要做的事情,竟然也是如此。”

    范安微微一笑。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自然。况且那些世家的家主,图谋什么,你不可能不清楚。他们不过啾恃洸就是想要恢复世家过去的荣光罢了。”

    “荣光?”

    池温冷笑了一声。

    “若要这么,数百年前,京畿周围的土地,还全都是我池家的呢。”

    “所以后来不才有了科举么。”

    范安得毫不在意。他自己就是世家子弟,不过历来看不上世家的做派罢了。

    “即便恢复不了荣光,总还是可以做外戚的,”范安又笑了起来,“外戚更是风光。”

    池温叹了口气,他这话的一点错都没有。

    “我母亲最近的举动,怕是你也知道了吧。”

    “自然,我不但知道,还想到了对策。”

    池温眼前一亮。

    “还请先生细。”

    “老夫人不过是爱子心切罢了。况且句您不爱听的话,老夫人的娘家许家,与金陵张家,历来的规矩就是不做外戚。世家夫人,到底与皇家人眼界不同。她所想的,在世家大宅行得通,在这皇宫,可就有些难了。但是老夫人的娘亲,可是先朝太后母家的人,体格硬朗得很。”

    范安完,便住了嘴,挑着眉毛看着池温。内侍逗起来有意思,这皇帝逗起来,也很可爱。

    池温见范安不话了,先是一愣,旋即就笑了。他的先生,就喜欢话一半。

    “我知道了。”池温微微一笑,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池家老夫人在安仁殿得到消息,很是沉默了一会儿。她这个儿子,果然对归苼用情至深。她狠狠地喝了一盏茶,把茶碗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茶碗盖子从上面掉了下来,在桌上滚了几圈,最后摔在地上,裂成好几块。

    周氏在一边,赶忙用眼色示意宫人赶快收拾。等她们收拾好了,这才上前给池夫人捏起肩膀。

    “夫人,皇上现在已经一国至尊,您这又是何必呢?”

    这些日子,周氏冷眼瞧着,也明白了归苼在池温心中的地位与众不同。她是家生子,在大家族做奴仆的人,眼睛比寻常人都要亮上几分。遇事心里也明白得很。她虽然仍旧事事以老夫人为先,心里却暗暗告诉自己。若是以后对上归苼,定要卖她个好才是。

    世家的奴仆,素来一双富贵眼,一颗体面心。

    “你可知道这宜字什么意思?”

    老夫人看着周氏,言语有些恨恨。周氏摇摇头,她不过跟在池夫人身边学过几个字,也就只能看看账本罢了。这些文邹邹的东西,她可看不来。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池老夫人怒道,“我看在阿奴心中,归苼怕是连元字都当得。”

    这个元字,周氏倒是知道一些。当年老夫人娘家的妹子,因着夫君给妾的女儿名字里取了个元字,差点闹和离。若不是老夫人娘家硬气,硬逼着那人改了名字,恐怕是要憋屈死了。

    不过周氏深知自己已非池夫人后院的管事妈妈,很多事情不能多嘴。她只得又倒了杯茶递与池夫人。

    “还请老夫人宽心。”

    池家老夫人接过茶碗,轻啜了一口之后,就放到案几上。她起身行至窗前,望着远处,幽幽叹了口气。金陵城已经将要入秋,天气越发疏朗起来。站在窗前,能望见远处的凌烟阁的角脊。又或许,那并不是凌烟阁。谁知道呢。

    她虽然恨着归家人,但是她清楚,这一切,全都在末帝归蒙身上,与归苼毫无关系。她也知道,归苼兴许比自己还要恨着归蒙。

    只是池温既然选了这条路,就注定不能任性妄为。虽然她清楚,池温称帝,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着归苼。

    归苼也算是她自看大的,平心而论,池温与她,很是相配。只可惜造化弄人,阴差阳错间,两家几乎成了仇人。若是太子或者归茁即位,归苼嫁与池温,简直可以是天作之合。

    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老夫人很是清楚。从情起到缘灭。只是她万没有想到,池温对归苼,竟然用情如此之深。

    纵观史书,亡国公主做新皇的后妃再正常不过了,但是做皇后,是万万使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