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留春令(7) 霍泓扮戏倒是扮得挺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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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落影湖的得名, 还有个由来:据是为着湖边树草众多,红叶绿荫地映在水中十分漂亮,才叫做“落影”。林芙与霍泓在此处住了几日, 见这美景虽比不得宫中精致, 却多了些天然的趣味,倒也十分令人欣喜。

    更令人欣喜的是,经请了大夫来瞧之后, 便发现是林芙又有孕了,因此才时觉身体不适。

    这个事儿可喜坏了霍泓, 愁怀了林芙。她想的是,现如今他们已在外头游逛了数月,玉怕是要觉得自己受了爹娘冷落,本就要生气的,如今再给她添个弟妹回去,只怕依她的性子, 更要闹了。

    林芙向霍泓道:“华莲已经带玉从岩城回宫了, 咱们也快些回去吧, 我也想她了。”

    霍泓道:“你这个样子可赶不得急路, 走陆路必然会不舒服,不如咱们就从落影湖走水路回去如何?这样回京虽慢些, 也不过一月时间, 也稳妥些。”

    林芙道:“也罢, 那就走水路吧。”

    两人又在落影湖逗留几日, 待点休整完毕,方才动身。这落影湖原是临着一处河川的,名为颍河,从颍河往上游去, 再顺着运河一直往北走,若是顺风时,不出一月也便能回京了。且运河处多官兵把守,他们走这条路子,不需带太多侍卫兴师动众,也能十分平稳。

    霍泓这回便不扮那富家公子了,而是同林芙一起将脸面抹黑,扮做个普通人家上京秋风的,乘了一艘船儿,徐徐从颍河北上。

    他的侍卫们则乘了另两艘船,不远不近跟在他们后头。自从上次在江遂城被那官差白眼推搡后,李谨谙什么也不能再让皇上之身犯险了。

    这主意原是林芙出的。她的法是:“咱们扮做富户人家,尚且在官家人下头受了这么些气,更不知平头百姓们素日里是怎么样的。咱们难得出来一趟,不如就趁势看看罢。”

    霍泓原也有此意,可不妨林芙有孕,故颇有些不肯,不过最终还是依了林芙。

    林芙道:“我可是大周国母,哪就那么脆弱了。我的孩子若是个连这些也经历不了的,他也愧做我的孩儿了。”

    霍泓笑道:“只怕玉听后更是不肯。咱们出来不带她,想来她已十分生气,如今再带这个尚在腹中的孩儿逛上一圈儿,她更要吃味。”

    林芙道:“届时就这是皇上的主意,与我无干。”

    霍泓道:“你这个人!”

    两人为这个事儿笑了一两日。这一两日中,他们吃住都在这艘民船上,每日里粗衣淡饭的,两人素日贵重惯了,还真有些受不了。

    这日船舱中提供的晚饭是粗米粥,和每人一份咸萝卜干,与素日里的粗米饭加炒菜不太一样。那粥还稀稀的,根本不能够填饱肚子。

    霍泓几日没吃上好东西,见此更是恼火,没好气将破碗往地上一摞,道:“怎么回事?咱们上船前就交足了伙食钱的,钱都哪去了?”

    林芙道:“你先不要急,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霍泓道:“你在这儿坐着,我去。”罢,就揣着袖子出去了。

    林芙瞧他那样子,除了脸蛋抹上炭灰也掩不住的俊俏,竟是与个普通农人无异了——他扮戏扮得倒是挺足,不仅将腰身佝偻起来,手揣起来,连一些动作神态都学人学得极像。

    据,这是他在船舱中观察旁人数日学来的,为的就是不漏破绽,才能彻彻底底看一看百姓们的生活。

    林芙不禁笑了,觉得这样的霍泓实在可爱。她随后便也跟着出了船舱。

    霍泓回头道:“外头风大,你回去罢。”

    林芙正要话,忽听前头一阵吵闹。二人忙互搀着去看时,只见是一个老妇人正躺在舢板上泣诉道:

    “船家,你们不能这样啊!我儿生了病,这样吃不饱,是会病重的呀!”

    霍泓道:“怎么回事?”

    两人细细听周围人议论了一阵,总算明白了:是那老妇人把身上的钱都给了船家做伙食费,岂料船家拿来的饭颇为糊弄,老妇人那生病的孩儿这下便更羸弱了。

    林芙道:“真是岂有此理!”

    她待要上前去,只见船家的手下人出来呵斥道:“嫌饭菜不好,那就别吃!去去去,别天天在这儿号丧!”

    老妇人年纪大了,哭得有些背气。一个大汉上去把她搀扶起来,向那手下人气愤道:“你们收了我们的钱,怎的不给好伙食?克扣我们的钱算什么?”

    手下人道:“谁克扣你们的钱了?现在是在江上,这四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要去给你们弄点饭菜,你知道有多难!”

    那大汉道:“放屁!我们先头一人交了半钱银子,买什么不够的,你就拿这些稀粥来糊弄我们?”

    那手下人道:“不服,你们就告官去!”

    那大汉上去就要推搡他,岂料船舱里又出来一群船家的人,两边几乎了起来。霍泓忙将林芙往后拉扯,道:“离他们远些。”

    林芙道:“原来是克扣了咱们的钱!怪道这几日饭菜越来越不像话,是仗着现在行到江面上,咱们下不去船也没得吃,故意欺负人呢?”

    霍泓道:“是想要坐地起价吧?”

    果然,这时只见一个船家出来,众人都围了上去,叫他给个法。他高声道:“我在这里给大家赔个不是了!实在不是我们克扣各位钱粮,近日行情不好,咱们船上粮米都不大够了,距离下次靠岸还要五天左右,请大家暂且忍忍罢。”

    那大汉道:“这老婆子儿子病重,吃这些也不成啊?你给个办法!”

    船家道:“这也好办,倘若肯多出半钱银子,我这里还有些自己攒下的口粮,也可以分一些出来。”

    那大汉怒道:“你们简直是强盗!”

    船家道:“兄弟,你这话就不对了……”

    那大汉道:“谁跟你是兄弟!”着又要上前扭。一片混乱中,只听一人高声道:“这老婆子的钱,我出了!”

    众人登时安静下来,四处去找那话的人,却见是一个面目俊秀的年轻人,正眯着眼站在船口上,将两手揣在袖子里道:

    “她的钱,我给,半钱银子是吗?”着便掏出块儿碎银子来,往船家那里一扔,船家忙接住了,喜笑颜开道:“明白人,明白人!有钱好办事嘛!”

    此人正是霍泓。那船家只当他是个冤大头,又道:“你心善,不忍心叫别人饿肚子,那你自己……”

    霍泓冷冷道:“我不饿。这儿还有半钱,你拿去,给我夫人……娘子送来些好吃食。”罢便揣着袖子,拉上林芙进船舱去了,留下外头好一阵议论。

    林芙便急了:“这是何苦!只有一份好饭菜,咱们吃不饱的,你当真不要吃了吗?”

    霍泓道:“我当真不吃。”

    林芙道:“别赌气了,你若饿坏了可怎么。”

    霍泓道:“不至于。从前在战场上,饿肚子的时候还少吗?只是现在饿肚子,实在憋屈。这船家如此恶霸,想来是仗着背后有些势力,不然他断不敢如此。”

    林芙道:“可要查吗?”

    霍泓当即便放了个暗哨。这暗哨只有他的侍卫们能暗中知晓。很快一只鸽子飞来,霍泓将一卷写好的纸条塞与鸽子脚上,便将它放飞了回去。那边船上,自会有李谨谙接应,然后奉命去查。

    刚做好这些,便听他们的舱外有人叫门。林芙过去一看,原是那老妇人手里牵着个男子,见了他们就往下拜,林芙忙拉起道:“使不得使不得,快进来坐罢。”

    老妇人老泪纵横,拉着那男子进来。那男子一见林芙,立时眼前一亮,霍泓脸色一黑,挡在林芙跟前道:“何事?”

    那男子还只管拿眼去瞅林芙,嘿嘿傻笑。两人这才发觉,这男子虽是弱冠年纪,可眼神痴傻,嘴角流涎,行动又迟缓又笨拙,似乎是个傻子。那老妇人察觉他们眼神,苦笑道:

    “我这苦命的孩儿,时候发了高烧,没钱医治,就成这样了。”

    霍泓道:“船家加的饭菜,可还够吃?”

    老妇人一听,又要跪下去磕头道:“都够,都够!多谢恩人救命之恩!我老婆子也没什么能报答的,只能带孩儿过来给你们磕个头!来世给你们做牛做马罢!”

    霍泓道:“别这样,不过半钱银子罢了。你若感激,只回答我几个问题便是。”

    那老妇人道:“恩人尽管问。”

    霍泓道:“你对颍河这一带,熟悉吗?”

    老妇人道:“熟悉!我们从来就在这河边住的。不过现在家里过不下去了,想着带他上上头投奔亲戚去。”老太太着,就开始淌眼抹泪的。

    霍泓道:“这颍河与运河相连,一向有官兵把守,怎么会有这样的霸道船家在江面作恶?”

    老妇人道:“恩公有所不知。这儿虽有有官兵把守,可他们只管给皇家运送贡品的事儿,再管不了我们老百姓的。这颍河里头,有一个是专管给老百姓运人运货的,叫做流水帮。”

    林芙与霍泓面面相觑,道:“流水帮?”

    老妇人道:“是呀。除了官商,但凡私商,想要从颍河走的,都要经流水帮去管,由流水帮出船出人过往颍河。咱们现在坐的这艘船,就是流水帮的。”

    霍泓大怒,道:“岂有此理!难怪他们如此之横,原是在这儿称霸颍河了!”

    林芙按住他手臂,向那老妇人和蔼道:“辛苦你告诉我们这些。”

    老妇人惶恐道:“恩公,您问便问了,求您千万不要是我告诉你的,要不我这……”

    林芙道:“你且放心,今日你只是来谢过我们,旁的一概不知。”

    罢,便将老妇人和她的傻儿子好生送出去,回来向霍泓担忧道:“看来咱们走了水路,也终究不太平啊。这流水帮如此蛮横,只怕不光敲诈钱财,暗地里还要做些更见不得人之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