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只能呆在同一间房里，散步走得最远的距离就是从窗前走到卫生间，房间里还是一水儿的白，甚至连个跟你话的人都没有。

    问：这种日子过久了会不会怀念麻辣烫的滋味儿？

    “今天也是清淡的健康餐呢，”顾茗开护士送来的午餐，还没开吃先放下了筷子，“好想吃点……麻辣烫，火锅，龙虾，蒜蓉皮皮虾，烤腰花……”

    顾茗盯着同样白茫茫一片的窗外，最后用一句话总结了自己的心情——“任非，我想你了。”

    “阿姨？岳母？婆婆？……”顾茗哭丧着脸，“您能不能别来看您儿子了？让我也看看他吧！”

    不想吃饭，不想跑步，甚至不想动。顾茗盯着手机屏幕，上面是一次次的视频请求被拒绝，每次被拒绝下面都有任非发来的信息。

    “宝宝，我妈在呢，我们发信息聊好不好？”

    “茗茗，医生给我检查呢，晚点发信息呀。”

    “亲爱的茗，是不是想我想得不得了了？先给你发张我帅照发泄饥渴？”

    “今天没下雪了，茗，我妈又来了[嘤嘤嘤],等你信息哦。”

    ……

    顾茗一条信息都没回过，他就是不想发信息，他就是想看任非那张脸，这人真是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甚至愚蠢到连语音消息都不发。

    蠢货！

    顾茗按下视频通话，再一次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很棒，通话又被拒绝了呢！

    “任非，你他妈真行！”顾茗看了眼日期，已经二月了。

    十天，整整十天，顾茗双眼发红，委屈又愤怒地盯着任非那张穿着病号服的照片，“要是在外面，老子早就换人了，你个混蛋！”

    手机刚扔下，房门被敲响了。

    顾茗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声音尽量平静，“请放在门外吧，我晚点自己拿。”

    “顾先生，是我。”楚民昊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楚医生？”顾茗站起身，揉了揉脸，又眨了几下眼睛，这才走向门边，“我今天没有发烧，没有咳嗽，也没有哪里不舒服。是要抽血检查吗？”

    “不是，您的隔离期已经到了，检测数据也没有问题。”楚民昊推开门，穿着隔离服的男人，手里拿着叠衣服。

    “那我……可以出院了？”顾茗心情突然就放松了，刚才还乌云密布的脸，换上笑容，“任非也可以走了吗？他是不是在外面？”

    顾茗往门外看，楚民昊身后并没有人，“也对，这里是隔离区，他是不是已经去停车场了？”

    “顾先生，”楚民昊关上病房门，将手里的衣服递过来，“这是防护服，你换上之后……”楚民昊顿了顿，一向冷静的声音有些明显的颤抖，“去看看他吧，他恐怕不行了。”

    顾茗的手僵在半空，震惊之前是无法理解，“……你是什么意思？”

    “发病第十一天，他的身体就已经挺不住了。这两天能用的药都用了，顾先生，去见他最后一面吧。”楚民昊把衣服放在顾茗伸出的手臂上，“我在门外等你。”

    “不……不行了？你谁？你谁！”顾茗一把拉开门，抓住楚民昊的衣领，“你什么？你谁生病了？只不过是流感，不是治愈率很高吗？怎么就……”

    “顾先生，你冷静点！”楚民昊把衣领从顾茗手里拽出来，脸色也异常冷硬，“这次的病毒非同寻常，流感的康复都是靠人体自身免疫力，从根本上来药物只能缓解症状，无法根治。任非他……本来身体就不好，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才二十多岁，怎么就……”顾茗无措地站在门口。

    “这件事以后再跟你细吧，你先换衣服，我们去看看他。顾先生，他没有时间了。”楚民昊一双眼睛冷静地看着顾茗，就像谈论的人并不是他从看着长大的孩子。

    “……好，”顾茗终于冷静下来，拿着防护服退回门里，“请稍等。”

    <>

    “你怎么了呀？”顾茗透过防护服的透明面罩看着任非，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放在任非已经起了皱纹的手臂上。

    不过短短的十几天，原本还有肌肉的健美青年，此刻却像五六十岁的老年人一样，一脸皱纹连身上的皮肤都松弛了，本来染过的头发，发根一截已经没几根黑色的了。

    “你来了？”呼吸机已经拔掉了，任非张了好几次口，才艰难地发出声音，“来很久了？”

    “没多久，”顾茗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握着任非的手，“对不起，我该早点发现的。你上次身体出问题的时候，我就该带你……任非，我们去别的医院吧，我找人……”

    “没用的，”任非摇了摇头，想要安慰顾茗，却无法坐起身，只能用沙哑的嗓音道，“顾茗，我死过一次，在另一个世界里，或者是另一个时间里，我自己也不清楚。我从那里来到这里，重新遇见了认识的人，爱上了你。”

    任非喘着气，就是这种低语都几乎耗费了他全部力气。

    “别了，休息一下吧。”顾茗看着任非的样子，心脏就像被锋利的刀刃切割般的疼。

    “我想，我怕没机会……顾茗，这就是我对艾蒙有好感的原因，顾茗，你我们会不会在另一个世界相遇？顾茗，我不想离开你。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眼泪顺接眼角滑到枕头上，任非望着天花板，胸口的起伏和气管都发出让人害怕的声音，“这些……这些都是真的，我……没骗你，我绝对不会骗你！”

    “任非！任非？你别急，呼吸，呼吸啊！”顾茗紧紧抓着床上挣扎的人，无助地喊着，“医生！楚医生，快看看他，看看他……”

    楚民昊就站在门外，跟着他的还有两个同样穿着防护服的护士。

    “请你先出去，顾先生，我们要抢救，请你先出去！”护士推着顾茗，强行将他带出了病房。

    “救救他，求求你们，救救他！”顾茗几乎要跪下，被护士推到墙边，“顾先生，你别激动，我们现在就抢救。”

    护士退回房间，顾茗只能透过隔离的玻璃看见病床上跟死神搏斗的任非，“任非，你坚持住！坚持住！我们还没去旅行，还没结婚，你不会骗我的，话要算数！”

    “你要是敢骗我，我饶不了你！”

    顾茗看不清楚任非，眼泪已经阻挡了他的视线，他敲着玻璃，歇斯底里地喊着，想要任非听见他的声音，想要他活着……

    “非啊，非……”非菲就站在顾茗旁边，她已经在这里守了两天两夜。

    漫长的两天两夜，数次的抢救，非菲希望儿子这次也能挺过来。

    顾茗没去看任非的母亲，他已经无法将自己的注意力从接受抢救的人身上分出一丝。

    心脏监护仪的声音经过短暂的急促跳动，最后发出跟那条刺眼的直线一样的音调——平稳而死寂！

    楚民昊全身汗湿，站在病床前，朝外面的人摇了摇头。

    “不！”尖利的女生划破了隔离区的安静，非菲晕了过去。

    顾茗没有晕，只是大脑瞬间停止了转动，如没有生命的雕塑般，失去了所有的知觉与活力。

    <>

    “非他走了，”非菲看着骨灰盒缓缓放进地下，被湿漉漉的泥土一点点掩埋，“孩子呀，他走了。”

    非菲的手轻轻放在顾茗肩上，今天的顾茗穿得很正式，黑衬衣，黑西服，黑领带，黑皮鞋，无一不是显示着他对死者的尊重。

    顾茗依旧没话，连摇头的动作都几乎看不出来，就这么静静站着。

    “茗茗，”麦季琪也穿着黑色连衣裙，站在顾茗身边。

    三月的细雨，淅淅沥沥，将大地唤醒，山河新绿。

    可顾茗不在这里，不在这个时间，也不在这个地点。他似乎不再属于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只有墓碑上那张灿烂的笑脸，彼此静静地注视着。

    ……

    “顾茗，我不会骗你……”

    曾经有个骗子宠溺地对他。

    “茗，我们交往吧……”

    这个骗子试图骗走他的心。

    “顾茗，别怕我来救你了……”

    骗子为他挡了子弹，将他的人和人生从孤寂与黑暗中拯救出来。

    “顾茗，我们结婚吧……”

    骗子给他构建了完美幸福的未来。

    “顾茗，我绝对不会骗你！”

    一切又回到了起点，只是这个起点终究少了本该出现的青年。

    “茗茗？”麦季琪依旧安静地站着，举着的大黑伞已经换了好几次手，“葬礼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非应该早点跟我的，我怎么会反对你们呢？起码……”非菲这么着，眼泪再一次浸湿了布满皱纹的眼眶，“起码我们四个人，吃个团圆饭也好……也是好的……他也没有遗憾了。”

    “我们回去吧，”楚民昊搂着站立不稳的非菲，一向严谨的脸上也添了几条皱纹，“走吧。”

    葬礼的宾客都走了，非菲再一次晕了过去，被楚民昊抱着离开。

    新盖的土壤还没有足够茂密的植被，崭新的墓碑立在泥土中，不伦不类，透着让人无法信服的虚假。

    “茗茗，我们该回去了，天快黑了。”麦季琪不会丢下挚友，再一次耐心地开口劝解，“任非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茗茗，我们走吧。”

    “琪琪，”整整一个月，顾茗第一次开口，声带长期不发音，声音变得干涩，“我不走了。”

    “茗茗，太冷了，你站在这里会生病的。”麦季琪担忧地看着顾茗发紫的嘴唇。

    “帮我拿件外套吧，琪琪，我很冷。”顾茗没动，依旧静静地注视着墓碑。

    “好，那你在这等我。”麦季琪看了眼周围，实在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挡雨，便把手上的伞塞进顾茗手里，“别淋湿了，我马上回来。”

    鞋跟撞击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麦季琪冒着细雨急冲冲地往墓园外走。刚走了百十来米，手机信息音响了。

    “琪琪，代理文件在保险柜里，我的财产一半捐出去，一半留给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我不走了。”

    麦季琪看着顾茗发来的信息，有瞬间迷惑，可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

    我不走了？不走去哪里？什么意思？

    “茗茗！顾茗！”麦季琪转身，疯了般地在水泥石阶上奔跑。

    “砰！”

    死寂的环境中，让呛声显得惊天动地般的响亮。

    有淋湿的归鸟被惊飞，有正要起步的车熄了火，有无助的少女跪在地上干呕，有夹杂着鲜血的雨水溅上那张笑脸……

    【作者有话：全文·完…………那是不可能的，请继续观看，任非追妻火葬场的……明亮的灯：嗯嗯嗯，呜呜呜呜（别捂我嘴巴，我要剧透）非非非：那换割喉好了。茗茗茗：给，这把刀够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