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慈”永远是战场上最可笑的两个字。

    尤其是面对没有理智的低等恶魔和嗜血的中等恶魔。

    灰蠕在纪星延一剑之下丧命，鼓舞了联合军的士气，恶魔军团则因主帅已死就落荒而逃。

    重振旗鼓的联合军里应外合先抢占了塔柏城的两处城门，将试图破城而出的恶魔击杀，又在各自队的领导指挥下慢慢缩包围圈，把所有参与了城中战争的恶魔逐一击毙。

    塔柏城之战，灰蠕所统帅的恶魔军团连同主将在内，全歼。

    但这辉煌的战绩下，却是无数联合军同胞的尸体。

    城池染血，自这场战争中活下来的士兵无不浑身浴血。

    他们一言不发，分为组扫着战场。

    其实也没什么好扫的，恶魔在魔核被击碎后，肉身就会粉碎化为基础元素，重新回归世界的元素循环中，他们要扫的只有满地的血迹和同伴散落的残肢。

    汉特操控着外壳布满划痕还断了一只机械手臂的机甲，在城外溪流和塔柏城来回运水，他已经来回跑了三趟，可地面上的血红仍然没有被冲刷褪色，仿佛这座城市本就是一座血红之城。

    战后才进城帮忙扫战场的后勤兵们同样沉默着，将一只只断腿一根根断指放入木桶里，如果这些残肢有幸佩戴着戒指或名牌，他们会把这些遗物一并收下，日后葬入陵园充作衣冠冢。

    这座城市寂静得只剩下人们的草鞋皮靴踩踏在血肉沼泽中的声音。

    文森特被艾勒领着前往城堡的地牢。

    这里还有幸存者和几只恶魔俘虏，他需要尽快对塔柏城做善后安排。

    塔柏城的地牢环境条件很差，它仅有入口和唯一的窗口能够透入阳光，地下水在沟渠里缓缓流淌，带走了囚犯的体液，也带来了潮湿粘稠的感觉，囚犯的排泄物和血水常年混合堆叠在这里，让整个地牢都散发着古怪的恶臭味。

    它建立在里顿尔王国未发生过叛乱入侵战争的百年间，自建立以来只关过一些奴隶和偷强盗，占领这里的领主家族便没想过去把地牢修得好一些，估计领主到死也没想到这个破地牢有一天能关住恶魔。

    原本被囚禁的人族幸存者都被医务兵抬出去救助了，反倒是两只牛头人和一只血族被关在地牢最深处的牢房里，除他们三个以外的恶魔，都被灰蠕派上了战场，然后死于联合军团的屠杀。

    艾勒只把文森特送到了地牢的入口，他对驻守在入口的士兵：“把他带去见纪将军。”

    “是！”士兵取过一只火把，走在前方为文森特引路。

    文森特刚踩上入口台阶就一阵反胃，他抬手用手帕捂住口鼻，蹙着眉勉强接受了地牢里的臭味。

    越往里走，恶臭和湿气就越大，好在第一时间冲进来救人的士兵在地牢里放置了多个火把，才不至于让地牢更阴森可怖，但还是有几只老鼠在牢房里沟渠边窜动。

    “到了。”

    他的目光越过纪星延的背影，看到了牢房里被关着的三只恶魔。

    牛头人的五官都掩在他们的毛发下，只有大大的鼻头和头角象征着他们的所属种族，以外族人的视角来看，牛头人其实都长一个样，不过眼前这两只牛头人明显比华夏庄园的那只要瘦得多，突出的骨头都能透过稀疏的毛发看清。

    血族却是与文森特那个世界某些神话里出现的吸血鬼很像，苍白失血的皮肤，两颗尖尖的獠牙，血红的瞳色，据泰特所，血族也是以血液为食，不过并不畏惧阳光照射。

    “你来看着如何处理他们。”纪星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没回头还踹了生锈的牢房门一脚，把里面三只恶魔吓得尖叫后退抱成一团。

    强大的恶魔被弱的人族恐吓，这一幕的反差十分有趣。

    “处理”这一词汇能衍生暗指的多种词意更是让恶魔们害怕，他们挤来挤去，争着蜷缩在牢房角落里，涕泪横流地哭着求饶。

    “大人，我没杀人啊！我连人都没吃过！”

    “我也没有吃过人！大人您信我，我在今天之前都没来过这里！”

    “你放屁，你这个血族崽种喝过人血！”

    恶魔们为了活命互相揭短，本该严肃的战犯审判场景一下就变得滑稽了起来。

    眼看着两只牛头人以数量优势要以多欺少把落单血族压在墙角一顿，纪星延看够了一出戏及时制止要失控的展开，他再一脚踢了牢房门，把铁门上踹得吱嘎大响连带着顶上趴着的老鼠都掉了下来，里面的恶魔吓了一跳瞬间没声了。

    他跟文森特咬着耳朵声了几句，转述审讯结果。

    在文森特赶来地牢之前，纪星延就命令士兵把这三只恶魔抓起来审讯。

    起初恶魔们还仗着种族优势想反抗，后来纪星延一剑劈穿了地板，他们才安分地待在牢房里，在得知纪星延杀了灰蠕将军后，他们回答问题就更老实了。

    两只牛头人出身的部落整个都被灰蠕强征到军团里，其他牛头人混在低等恶魔的炮灰队伍里，几场战争下来都死光了，只有他俩作为后勤和储备粮被留了下来，灰蠕占领塔柏城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一直都在地牢里饲养人族俘虏。

    血族则不归属灰蠕的军团，下界的血族是一整个种族的大集合势力，地位最高的血族亲王是炎魔杜威的合作好友，虽然血族并不直接参加前线战争，但后代血族被派到军队中担任斥候职责，这只血族就是因为送信来到塔柏城，在塔柏城停留休息的时候又恰好遭遇联合军攻城，就被俘虏了。

    文森特若有所思道：“这个意思就是，你们都没直接杀死过人。”

    恶魔们纷纷点头：“是啊是啊，我们都是被迫的。”

    “那这就好办了，既然你们都没害过人……”文森特饶有趣味地量着恶魔们充满希望的表情，给他们判下了缓刑，“但你们是帮凶啊，又不是真的无辜，想活命就要拿出你们的诚意来，让我看到你们是真心悔改了。”

    他指了指抱在一起的两只牛头人，“你们两个先跟着联合军，暂时当后勤，等以后回了华夏庄园，就要劳改十年再出狱。”

    他又指向被排挤到另外一边角落的血族，“至于你，种族天赋是吸血对吧？你后天直接跟着运输车回华夏庄园马上劳改，反正你什么血都能喝，我们是不可能给你提供人血的，你的劳改内容我也很快会跟科研院定下来。”

    纪星延对他的安排没有异议，只交待了士兵加大看守力度，以免给俘虏逃出去的机会，就喊上文森特去其他地方做善后。

    两人离开地牢回到地表时，城里的善后工作还没做到一半。

    矮人驾驶着机甲与人族在废墟中移开砖块墙体，搜救伤员，清扫死者尸体。

    兽人化作动物原型，来回拉装了水和装了尸体残肢的板车。

    医务兵和精灵占据了城堡附近一栋不会倒塌的宅子，从别的屋子里搬来了褥子，安置治疗幸存者和伤员。

    纪星延走进临时医务室，带着文森特直奔医务兵组长，了解兵员损伤情况。

    “战后扫发现的伤员都第一时间被送过来了，我们根据伤势轻重排了治疗顺序，需要抢救和截肢的，我们会优先送进手术室，轻伤的伤员在药物间领取纱布和药物就能自行处理。另外我们还派出了一队人在城中协助搜救，以便抢救伤员。”医务兵组长一边汇报，一边给肚子破了的重伤病号消毒缝针，他拿过剪刀把线头剪断，“药物的消耗，我们药物库已经链接了终端，能够随时更新动态情况，药物不足的时候也能及时回馈给医疗中枢，让后方补充新一批药物。”

    “后续的药物补充要让中枢给我提交申请，我通过审批后才能运输。”文森特叮嘱了一句，虽然他不会恶意卡审批，但按照流程申请才能让整个过程更顺畅，他扯过一卷纱布包扎纪星延大腿被蹭破的伤口。

    一位伤员认出了统帅，他在战争中被恶魔的毒针刺中了手臂，刚做了截肢手术还没法走动，只能躺在褥子上，用仅存的一只手向纪星延致敬。

    纪星延回敬，为伤员倒了一杯水。

    旁边瘦骨嶙峋的幸存者也认出了这位带来光明的将军，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抓住了他的铠甲，朦胧的双眼中挤出一丝清明，“将军，我们会、会胜利吗？”

    “……当然，所有的屠戮者都将以死亡迎来他们的结局。”

    有伤势较轻的幸存者包扎了伤口后就不再待在医务室里占着位置，他赤着上身，双手缠着绷带，悄然顺势加入到清扫搜救队伍中。

    他看到一只被墙砖压住露出来的手，与士兵们一同搬起了沉重的墙砖，他爬下来拽着那只手将被压住的人拉出来。

    可惜，是具尸体。恶魔咬掉了它的下半身，坍塌的墙体砸碎了它的脑袋。

    士兵们低头默哀，有的人闭上了眼睛。

    而他没有闭眼。

    他们无声地为死者短暂祷告，又拾起铲子投入一下轮救援行动。

    幸存者看了尸体一会儿，跪下将它肩袖上的联合军军徽撕下来，夹在手臂绷带的缝隙之间。

    他追上士兵的队伍，士兵们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