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無的手碰触到风白楚的尸体时,这次却并没有触到一片虚无，他轻轻合上那双眼睛。

    下一瞬，眼前一阵白光。

    白光很快消散,连带周围的景象都大变。

    是幽影泽内门的房间陈设。

    南宫無的手还放在风白楚的脸上,只是这一次,那双被他合上的眼睛眉睫急速颤抖。

    南宫無松开手。

    本该伤痕累累死去的风白楚居然好端端睡在床上,在南宫無拿开手的那一瞬,像是死而复生,惊醒坐起，呼吸急促，满头大汗。

    界灵惊疑不定：【这是怎么回事？他在做梦？我们刚刚在他的梦里？】

    风白楚这次也没有看见南宫無他们，他很快回神,眼神清明坚定。

    快速换好衣服出门。

    “掌门在何处？”

    “吾等不知,大比即将开始，风师弟莫要误了时辰。”

    风白楚开始到处找幽影泽掌门风恂,未果。

    大比时间一到,幽影泽秘境大开。

    “慢着，所有人不得入内！”

    风白楚在最后一刻赶来，挡在秘境前，阻止所有人进入。

    负责送五派弟子进秘境试炼的，主要是幽影泽的二长老。

    二长老于沧浪皱眉：“风白楚，你这是干什么？各派之人都在等着，误了大比时间，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别以为你是掌门的亲传弟子就可以有特权。”

    风白楚挡在入口不动：“二长老，烦请通知掌门和各派长老,秘境之中混进了妖族之人，意图对这些参加大比的弟子不利。那些妖物修为均在金丹以上,我们这些弟子不是对手，贸然进入，定然死伤惨重。”

    于沧浪：“妖族混进秘境？还都是金丹期以上？”

    风白楚虽然听出他的不以为意，仍旧神情坚定：“正是。”

    “噗。”于沧浪忍不住笑了，努力板正表情，压低声音，“你这是没睡醒，还做梦呢？这里是哪里？这是幽影泽！你当着五派之人的面幽影泽秘境里混进去了妖族，是要把掌门的脸扔在地上踩呢？还是特意来我的脸？”

    风白楚皱眉：“弟子并无此意，只是兹事体大，身为东道主，我们幽影泽理当谨慎些。”

    于沧浪眼神半眯轻视：“不是本长老不给你这个面子，知道你身为掌门亲传弟子，又是这一辈弟子中的首徒，素来做事负责，可你也不能光顾着显摆你自己，不分场合。别本长老了，你看看仙盟其他人怎么？”

    四派之人已然不耐烦。

    剑魄山的一位师兄：“你们幽影泽做事怎么拖拖拉拉的。”

    枫都仙门的人也催促道：“这位师弟，你要是害怕妖兽就不要参加了，莫要影响旁人。”

    南音仙阁：“我认得他，他好像是幽影泽首徒，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天机城：“若是有事，有幽影泽二长老在，也轮不到一个弟子来事。”

    二长老微微提声：“大家稍安勿躁，你们进入秘境时，都需要领取一枚传送符咒，确保在秘境之中遇到危险，可以捏碎符咒传出来。只是这样一来就意味着放弃资格排名。”

    有人便自以为懂了：“原来如此，这位风白楚师兄是故意动摇我们的道心，想让我们害怕，好进了秘境自己放弃资格。”

    “手段也太阴损了吧，还首徒呢，想赢也得堂堂正正啊。”

    “别理他，我们走。就算秘境妖兽危险，大家实力都相差不多，只要公平就行。”

    “别动！”风白楚眼神微沉，毫不犹豫脚下向后，催动背上剑影，以一己之力挡在秘境前，剑指所有人。

    “嘶，竟敢当着长老的面对其他仙盟弟子动手，这是犯门规的吧！”

    “按照仙盟规定，无故对盟中弟子对手，是要被重罚的。”

    风白楚神情清冷，毫不动摇，这一下到底镇住了那些试图强行越过他的进入秘境的弟子。

    二长老也被他的操作惊呆了：“风白楚，你发什么疯？”

    风白楚剑指所有人：“仙盟有人与妖族勾结，此刻妖王率众埋伏秘境之中，意图对这些大比弟子不利，掌门师尊来之前，任何人不准进入秘境！”

    二长老气得指着他的手颤抖：“耽误了大比……”

    风白楚毫不在意：“白楚自会对掌门师尊领罚，后果我一人承担。”

    以二长老的修为自然能强行制住风白楚，可是，风白楚反应这么大，态度这么坚决，这下其他人也都狐疑起来：“看他的反应，不像是假的。”

    二长老按下气闷：“这可是你得，后果你自己承担！”

    界灵听到现在，终于松一口气：【太好了，这次他成功阻止了！】

    南宫無却一直没有什么反应。

    “……你们，先带着众位弟子回去，幽影泽执法堂精锐，率众与我一同去查看，看看秘境里到底有什么。”

    “……是，二长老。”

    一阵风过，眼前的画面再度变化。

    幽影泽执法堂。

    仙盟五派的长老全都上座，每个人都神情肃杀。

    “……可恶，妖族竟如此胆大妄为，竟然当真潜藏进我仙盟，意图毒害我们的弟子。”

    “……那妖王苏乜一众，实力雄厚，我们这些人竟未能将他抓住。”

    “……大意了！”

    “……此事发生在他们幽影泽，若没有内应，那些妖物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藏进秘境的？”

    “……我可听，事情就是幽影泽一个弟子揭发出来的，如此大事，他一个的筑基弟子如何知晓？怕不是与虎谋皮，兜不住事了，才贼喊捉贼。”

    “……幽影泽定然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墙上的结界在风恂收手后消失。

    密室之内，风恂看向一旁的风白楚，倦怠无力捏了捏眉心：“你都听到了。”

    风白楚站立笔直，眼神清明：“弟子会出去与他们清楚。”

    风恂皱眉：“怎么？除了你没有任何人知晓妖族藏在秘境之事，而你却拿不出能服大家的证据，你没看到，他们已然要将此事算在幽影泽头上。”

    风白楚不解：“若真是幽影泽所为，徒儿何必站出来阻止他们？他们怎么会怀疑我们？”

    风恂看他一眼，凝眉叹息，声音沉重：“你不懂人心，幽影泽本就起势太快根基不稳，这些人无事也恨不得寻个错将幽影泽拉下马。更何况，此事发生在幽影泽秘境，那妖王与众派之人交手时候，，仙盟之中有人与他结盟，商定的此事。你看看。”

    风白楚接过风恂递给他的东西，灵力催动，便见留影石之中，竟然出现自己和妖王密谋的景象。

    “师尊，不是我！”

    风恂没有看他，淡淡道：“为师自然信你，可外面那些人会不会信？”

    风白楚不语。

    风恂的眼神淡淡的责备：“你实在是太鲁莽了，不论你如何发现的此事，应当第一时间告知为师才是。”

    风白楚：“弟子未能找到师尊，大比时间又已至……师尊放心，此事弟子一人承担，必不会牵连师门。”

    风恂摇头：“这块留影石虽被为师截获，但那妖王已逃，他那里未必没有第二块，到时候当众拿出，你就是有一百张嘴也不清。你是我的弟子，是幽影泽首徒，你不清就是幽影泽不清。”

    风白楚提起衣摆，端正跪地：“师尊不必为难，就请师尊拿出这块留影石，当众问责白楚，划清界限，由仙盟五派共同审讯。这样一来，谁也怪不到幽影泽头上。”

    风恂一怔：“可这样一来，他们必不会放过你。”

    风白楚眼神清醒冷静：“弟子相信，真相总会水落石出。不外乎是受些皮肉之苦。”

    风恂犹豫了一下，叹息：“事到如今，也只能先这样做了。”

    风白楚却没有看到，风恂嘴角似有若无的冷笑。

    界灵发出懊恼的声音：【风恂是故意引他出来顶罪！与妖王密谋的明明是他！】

    可是，真相只有它和南宫無知道，却没有任何人能看到他们。

    刑堂里，风恂避险一般一言不发。

    二长老拿出这块留影石问责风白楚。

    风白楚对于他是怎么发现妖族阴谋的解释，本来也无法取信于人，现在又有了妖王那里的留影石，立刻被认定他是最后一刻良心发现，才站出来阻止的。

    但，只是问责他一个的弟子自然无用，仙盟四派非要他出幕后指使是何人。

    要不就是逼迫他出，妖王还有什么阴谋。

    风白楚自然答不出来。

    “……此事实在蹊跷，风白楚与妖王密谋，没有道理临门一脚反悔，真这么做了，只能证明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这是苦肉计，想骗取我们的信任，分散我们的注意。”

    “……没错，除非风白楚能助我们抓住妖王苏乜，否则绝不能相信此人。”

    “……风恂掌门，事情发生在你们幽影泽，风白楚又是你的弟子，你怎么？”

    风白楚被用过重刑，比他上一次在秘境之中被妖族施加的刑罚更重。

    他仍旧跪得端正，脊背挺直：“你们莫要为难我师尊……此事与他无关……”

    风恂沉沉叹息：“是本座管教不严，将风白楚关入影牢，妖王未曾抓获一日，便不得放他出来。”

    “……风掌门看来是要包庇弟子啊。难道是怕我们问出来什么要命的线索？”

    风恂隐怒道：“事情尚未证实，包庇谈何起？”

    “……那就将风白楚交给我们四派关押，幽影泽不得过问！”

    下一个场景，黑暗牢笼之中。

    风白楚已经看不出人形。

    在他身后的墙上，指甲和血画出的计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这段时间，仙盟的人日日都来严刑拷他，问他妖族的事，问他幽影泽的秘密，因为他什么也不会，最后就只是拷，什么问题都不问他了。

    这一日，牢中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风恂停在牢门外，静静地看着他。

    风白楚已经无法站起来，透过血污看着风恂，半响才认出来：“师、师尊……你来带我离开吗……”

    风恂的声音很低：“来人，将风白楚押出去，当众行刑。”

    风白楚一怔，却笑了，即便身处黑暗之中，他的眼睛仍旧清亮平和：“是，不清了吗？”

    风恂声音沉沉：“全都死了。”

    风白楚望着他：“什么？”

    风恂的神情在黑暗里看不清，只是声音低哑：“参加大比的弟子，全都死了，我们已经换了地方，但还是……妖族，多谢你。”

    风白楚轻轻重复：“多谢我？”

    如此明显的反间计，更何况，风白楚被关在这里，又如何能给妖族通风报信。

    风白楚：“他们信了？”

    风恂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恨意：“事到如今，为师也无能为力。你当初若是不阻止，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风白楚被押到广场上。

    到处是仙盟那些年轻弟子的尸体。

    比他之前在秘境里所见惨烈无数。

    当中，甚至还有幽影泽，风白楚熟悉的同门。

    风白楚怔然看着，白布之下，孩子断掉的手和被挖空心脏的尸体。

    周围的声音远去。

    “……有人与妖族里应外合……妖族报复……替忘死之人报仇……”

    “……风白楚，死去一千三百八十二人，你便受一千三百八十二剑，你可心服口服？”

    风白楚只是死死盯着那白布，血泪蓄满眼眶：“因为我阻止了，所以他们都死了……”

    “……行刑！”

    万剑齐发，如冷冰冰的雨。

    南宫無站在风白楚身前，明知无用，还是抬起手，灵力凝固所有的剑影，挡在身后。

    “他们会死，不是你的错。”

    风白楚失魂落魄：“如果不是我，那是因为什么？”

    南宫無眉睫微颤，抬眼望去。

    即便所有的剑影都被南宫無挡下，风白楚仍旧双膝砸在地上，身上的白衣再一次被鲜血渗透，凤眼被血浸润，无神倒在地上。

    南宫無失神地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他刚刚，是听到我的话了吗？”

    界灵也失神：【仙，不知道。】

    眼前，所有的血河都在挥散，剑影倒退。

    仿佛时空逆转，速度太快，发出一阵刺眼白光。

    这一次，他们站在幽影泽境内。

    熟悉的一幕，一群仙盟弟子遇到了虎妖袭击。

    风白楚中途降临，临危不惧逼退虎妖，救下所有人。

    他没有停留与这些弟子交涉，直直追着那虎妖而去。

    南宫無也随着他而去。

    风白楚一直追到幽影泽岛内禁地，放慢了脚步，甚至将他自己的身形隐藏起来。

    那虎妖来了这里后却不慌不忙起来，仿佛回了家一样自在。

    “你还敢回来？”一道高高在上的声音冷冷道。

    虎妖立刻乖顺伏地：“主人，俺只是肚子饿，看着那些外来的修士眼馋，什么都没做！”

    “你要是做了什么，现在还能好好在这里话？丢人现眼的东西，若是叫人察觉出什么，我定饶不了你。”

    随着斥责之声，那虎妖惨叫一声消失不见。

    桌上出现一个熟悉的净瓶。

    随之出来的是幽影泽掌门风恂。

    他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忽然喝问：“什么人？滚出来！”

    “是我，师尊。”风白楚现身走出来，眉眼清冷，两次惨死经历，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阴翳。

    风恂神色微微一变：“白楚，你什么时候来的，可听到什么？”

    风白楚静静望着他：“师尊不必试探白楚，白楚只问师尊，可是与妖王联盟，意图在明日联盟大比秘境里，设计诛杀仙盟五派弟子？”

    风恂看上去下意识就要怒斥他胡八道，却在看到他清醒坚定的眼神后，微微一顿。

    “你是，怎么发现的？”

    风白楚毫无意外，静静望着他：“除了师尊，白楚想不到，还有什么人会伪装成白楚的样子，如此惟妙惟肖，能骗过所有人。就像他们得，妖族大举潜伏秘境，没有幽影泽内应绝对做不到。我只是无法相信，这个人是师尊。所以，想听师尊自己告诉我，为什么？”

    连续死去两次，如果第一次是身在局中，看不清方向。

    第二次，他已经离真相很近了。

    风白楚能做首席弟子，自然不是什么笨人，不会想不到风恂有多可疑。

    风恂低下头，喉结滚动：“不错，是我做的，怎么，你要揭发，让他们杀了为师吗？”

    风白楚骤然凌厉：“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风恂平静：“与虎谋皮，借妖族之手杀人修，保证幽影泽独大。有问题吗？妖本就是要吃人的，就像人吃肉。我如今只是主动帮他们选择，是谁被吃掉。这样被吃的就不是我们幽影泽，我们幽影泽就能从中获利，活下去，活得更好。有错吗？”

    风白楚不信地望着他：“没有妖必须吃人一，生而有灵，脱离了野兽范围，就该克制自己的欲望。否则，就会被自己的欲望吞噬。师尊不懂这个道理吗？”

    风恂一脸悲楚：“你懂什么，你出生就已经是幽影泽位列仙盟时候，是幽影泽最昌盛的时候，你根本就明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弱的宗门有多悲惨可怜！连衣服穿什么颜色都会得罪人，出门在外被人杀了，全怪自己实力不济。人家欺负到你头上，你家门口了，你却只能被迫大度原谅，还要随时承受报复。你是第一仙门的首席弟子，是天之骄子，你得到这一切，是因为你师父我做下这些不齿之事，你现在是要大义灭亲吗？”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面对风白楚的质问，风恂非但毫不辩解就承认了，而且，没有仗着自己是掌门，斥责风白楚。

    也没有对风白楚下手，反而起了悲情牌。

    风恂眼含泪水，整个人都像是一个处在夹缝中无所依托：“你光明磊落、光风霁月，我合该身败名裂去死，你若要揭发就去吧，我一人身死何惧，只可惜幽影泽所有人要被我连累。”

    风白楚神色微微动摇，若是放在以前，他不会信。

    但，死过两次，他已经明白了风恂的话是对的，整个幽影泽都会承受仙盟的怒火。

    “我来。”

    风恂惊愕地看向他。

    风白楚面无表情：“我会站出来承认，一切都是我做的，与妖族勾结，秘境中设伏，一切的一切，白楚一人承担。”

    风恂复杂地望着风白楚：“你当真？”

    风白楚静静看着他，无喜无悲：“只盼师尊能回头，莫要再与妖族牵绊，莫要让幽影泽陷入死亡。那些弟子，是无辜的。白楚，可以相信师尊吗？”

    风恂怔然点头，忽然又一顿：“没用的。他们如何会信？你是我的弟子，他们难保不会想到我。我死是，只是对不起幽影泽。为师悔不当初，一失足成千古恨！”

    “有一件事，师尊只要出去，便可以证明师尊确不知情，受我蒙蔽，就可以保全幽影泽。”

    风恂看着他：“什么事？”

    风白楚看着他，在风恂的视线里，他的眉心一道白色的符咒闪现。

    下一瞬，在风恂，在一旁的南宫無的视线里，风白楚的背上展开了一双雪白的翅膀。

    迎着风恂震惊的视线，风白楚平静地：“师尊只需出，发现风白楚是半妖之身，大义灭亲。我就会顺势交代所有一切都是我所为。人妖殊途，师尊自可摘干净。”

    界灵怔怔地：【他的翅膀，原来的样子，这么白的吗？真好看啊。】

    南宫無：“嗯，是很好看。”

    可是后来，却变成了黑色，成了天命魔君的证明。

    风恂看着那双翅膀，面无表情的脸上，一行眼泪忽然毫无预兆流下。

    他死死盯着风白楚，嘴角颤抖着，竟失态地伸手往前走了一步，却声音喑哑，一个字都没发出。

    风白楚只淡淡地：“我不是为了师尊，师尊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再也不想看见死亡了。只盼，我死以后，师尊能遵守承诺，莫要让白楚，魂魄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