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倒v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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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非得这样吗?”陆柒远远地隔着帘子望向榻上的宁霁玉, 并不过分上前,保持着身为人臣当有的距离,并不过分僭越, 但目光却隐含了一丝灼热。

    “将军有何事要奏?”宁霁玉不动声色地拢了拢有些滑脱的衾被, 颇不自在地指尖一点, 将榻边的帷幕放了下来, 稍稍隔绝了陆柒的视线。

    陆柒的面色渐渐冷了下来。

    他虽有心与宁霁玉服软, 但宁霁玉却偏要做出这副与他拉开距离的样子又算什么?

    见陆柒陷入沉默,宁霁玉愈发心中不是滋味, 但阿元先前所言犹自萦绕在他耳畔, 终是在他心底扎下了一根尖锐的刺。

    强扭的瓜不甜, 他又何尝不知道阿元所言不虚。

    宁霁玉淡淡道:“将军若无事便请回吧,此番吾尚可以不治将军私闯宫闱之罪, 但下回可就未必了。”

    “若无要事, 微臣自然不敢深夜叨扰陛下, ”陆柒的语气平静下来,面上亦看不出什么喜怒, 好似当真只是来报一桩公事,“请陛下容微臣禀报。”

    借着帷幔和衾被的遮掩, 宁霁玉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发涨的腹,缓缓道:“将军有事快奏便是。”

    许是他近来法力消耗过甚, 又强用各种药物压制了多年的雨露期, 体质早已受到影响,更因那日为镇压厉鬼而大耗心血, 如今孕中反应极大,眼下不过坐起来了会话,便已有些疲累, 腹都微微发疼,勉强撑着床沿才能保持脊背挺直的姿势。

    陆柒隔着一层帷幕并不能看得分明,只是觉得空气中冥主阴冷的信香似乎比之平时要浓重些许,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从未有过且略显诡异的温柔意味。

    ……温柔?

    这个词也会与杀伐果决的冥主扯上关系吗?

    陆柒不知自己为何又胡思乱想了许多,在宁霁玉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中总算回过神来,旋即镇定自若地向宁霁玉汇报了一系列北境善后的事宜。

    宁霁玉先时还算听得认真,时不时或点头应允,或提出修改意见,但声音却是渐渐弱了下去,陆柒隔着帘幕望去,只觉冥主方才挺得笔直的脊背,都渐渐软了下去。

    昏黄的月色透过窗棂斜射进来,洒在地面上,叫屋内愈发寂静无声。

    他孕中辛苦,这些日子身上愈发酸软难受,偏偏心口处像是日日悬着一块巨石,忐忑难安,睡得都不甚踏实,不料今日困意朦胧,愈发昏昏欲睡。

    熟悉的鲜血气息分明与他尚有一帘之隔,但却仿佛只在鼻间,令他的心都平静几分,腹中的不适之感也稍稍消退。

    神志愈发混沌,宁霁玉下意识将手按在腹之上,沉沉地闭上了眼。

    见他像是睡着了,陆柒的声音不自觉地渐渐放轻,最后减弱至消失,改为一声低唤:“……陛下?”

    了无回音。

    那层原本覆过宁霁玉腰身的衾被滑落下来,露出他消瘦的身形,清透的帷幔并无什么遮蔽作用,反倒催生出一种“要抱琵琶半遮面”的距离感。

    冥主身上的亵衣很是修身,那一截腰被玄色的衣衫勾勒得格外纤细,似乎一手就可以握住。

    ……他好似比以前更瘦了。

    恍惚间,陆柒想起自己北征前与冥主度过的那个疯狂的夜晚,灯影婆娑,长发相缠,人影交叠,气息相绕,想起自己在他脖颈之间留下的青紫印记,以及自己心血上涌之下,掐出的一圈痕迹,想起环住他腰身时的感觉——

    软的,与宁霁玉通身的气质全然不同。

    陆柒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和狂热。

    一阵风自合得并不严实的窗缝里渗进来,将低垂的帘幕掀开一角,陆柒迟疑片刻,终是放轻了步履走上前去。

    冥主榻前本有层层禁制,便连常在身边伺候的阿元都不能近身,但陆柒并未受到什么阻碍。

    陆柒心里难得一软,无声地叹了口气。

    宁霁玉后背虚虚倚在榻上,勉强维持着坐姿,头却已是歪向了一边,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颈,数月前自己留下的那圈曾看上去分外可怖的指痕,此刻已尽数消退。从这个角度看去,恰能瞧见他后颈上微微凸起的腺体,独属于冥主的阴冷信香自那处不断散溢开来,分明是极为古怪的气味,陆柒却不自觉地喉头微动。

    糟糕,有点勾人。

    望着那一片光洁的脖颈,陆柒狠狠闭了闭眼,不敢再看。

    好想……在上面,重新留下一点什么。

    陆柒轻轻摇了摇头,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撇开,抿了抿唇,迈出了最后一步,在宁霁玉榻边坐下,踌躇片刻,终是双臂环住了他的腰将人轻轻揽住。

    果然比他记忆里清减了许多,便是昏黄的月色也不能将他苍白的面色衬出几分生机。

    陆柒神思恍惚,指尖不自觉地搭上了宁霁玉眼底的一圈青黑。

    冥主的肌肤一如既往地触手冰凉,了无一丝温度,显得既苍白又虚弱,与平日里的夹枪带棒不同,乖顺得如一尊细腻精致的瓷器。

    “……怎么瘦成这样。”陆柒只觉抵在自己心口处的肩胛骨都锐利之至,与它的主人一般,擅长不动声色之际,凶狠地戳他的心窝。

    “霁玉……”陆柒下意识喃喃道,末了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唤了他的名讳,饶是陆柒自认冷情冷性,也不禁耳根微热。

    宁霁玉也不知是感觉到了陆柒身上的热度,还是听见了他的呼唤,不自觉地向他怀里蹭了蹭,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陆柒身上。

    陆柒不由失笑:“明明先前还好好的,怎么我好不容易想开了些,你又要和我玩这一套呢?”

    犹豫片刻,陆柒微微俯身将人平放下来,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见他睡得熟了,苍白的脸上都稍稍浮现了一丝血色,总算放下心来。

    陆柒心知此番是谈不成了,也恼自己竟信了阿平的“鬼话”,当真热血上头一时冲动,在这般深夜时分来到冥主寝宫碰了一鼻子灰。

    ……不过,好歹见到了宁霁玉这副罕见的乖顺模样,也不算太亏。

    陆柒起身欲走,不料腕上忽而一紧,惊得他以为宁霁玉已醒了过来,余光一斜,这才发现对方的双眸依旧紧闭,就连眼睫翕动的幅度都不曾改变,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他的腕子。

    “别走……阿柒,别走……”宁霁玉的嗓音竟似带点哭腔,陆柒甚至能察觉到一丝隐而不发的绝望和痛楚。

    “怎么了?我不走。”陆柒迟疑道。

    着,陆柒重新在他榻边坐下,任他抓着自己的手腕。

    “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宁霁玉许是梦见了什么,眉心微微蹙起,呼吸亦急促了几分。

    “不会丢下你一人。”陆柒心中不安,只能暂时顺着他的话头轻声诱哄安抚。

    “你答应过我,要与我去北境雪峰之巅看真正的太阳升起,阿柒,不许、不许忘。”这话时,宁霁玉虽仍闭着眼,唇边都勾起了一丝弧度,就连蹙起的眉峰都松泛了些。

    陆柒周身的气息渐渐冷了下来。

    陆柒清楚地知道,这话可不是自己的。

    多半……又是那位陆将军。

    陆柒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冷。

    “霁玉?”陆柒试探地唤了一句。

    “阿柒,是你吗阿柒……”宁霁玉抓得更紧,人虽睡着,语调却是少有的欢快,陆柒敏锐地察觉到,甚至比他平日里与自己相处时,更加欢快。

    陆柒的眸色一沉,语气却仍旧温和:“嗯,是我,睡吧。”

    果然,这也是从前那位陆将军,对冥主的亲近称呼。

    陆柒指尖一点,明明灭灭的烛火便熄了大半,仅余下远处的一只蜡烛,跳动着冷黄的光。

    烛光映照之下,陆柒唇边的笑意渐渐散去,眼底的神色亦渐渐阴鸷起来——

    “睡吧,好好睡吧。”陆柒听见自己一字一顿地清晰道。

    在昏暗的室内,陆柒目光深沉,室内除他之外分明还有一人,陆柒觉只是木木地,对着渗进来的惨淡月光,枯坐了整整一夜。

    次日,宁霁玉甫一睁眼,便对上陆柒幽黑的双眸。

    陆柒眼底虽一片幽深,眼角却可见清晰血丝,竟是一夜未寝。

    宁霁玉下意识就要直起身来,好似忽而被什么东西扯住,这才惊觉自己竟握着对方的腕子。

    一夜过去,对方哪怕并非凡人,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恐也要渐渐僵硬。

    宁霁玉面上微热,立即就要将手抽回,不料反被陆柒一把抓住,对方面上无波无澜,丝毫看不出喜怒。

    “陛下昨夜可还安睡?”陆柒悠悠道。

    昨夜实在疲乏,宁霁玉记忆散乱,迷迷糊糊间根本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陆柒又为何呆在这里没走——

    如今看来,大概是对方想走,却被自己一把抓住了腕子。

    不是想好了要远离他了吗?

    宁霁玉心里一阵懊恼。

    他从未想过,身体的反应竟难以逃脱意志的控制。

    宁霁玉避过陆柒灼热而又量意味十足的目光,努力挺起脊背试图坐起,奈何双手被人禁锢无法支撑,实在难以起身,只得无奈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陆柒。

    陆柒只假作未曾发现他的意图,替他捋了捋散乱的长发,轻声道:“陛下醒了,可还要再睡一会么?”

    宁霁玉刚要话,起的反应便骤然上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涌上唇边,双手偏偏又还被陆柒抓着,甚至不及稍作遮掩,略一侧身便剧烈地干呕起来。

    陆柒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握住他手腕的手瞬间一松,慌忙地凑上前去要替他顺气,却被宁霁玉不动声色地躲开。

    “陛下……这是怎么了?”陆柒无措道。

    一阵没来由的心慌差点摧垮了陆柒的神志。

    宁霁玉深深吸了口气。

    因着他方才的异状陆柒靠近了许多,此刻宁霁玉的鼻间,几乎都被陆柒身上浓郁而纯粹的鲜血气息包裹起来,翻涌之感瞬间被压下去,宁霁玉没忍住又吸了两口,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面上发烧,颇不自在地微微后仰,清了清嗓子道:“吾无事了,将军请回吧。”

    陆柒心中的不安更甚,稍一思忖,陆柒低声哄道:“怎么了霁玉,你与我实话。”

    话间,陆柒甚至伸手将宁霁玉的双手握在掌心,怎么捂也捂不热。冰凉的触感自宁霁玉的肌肤传至陆柒身上,陆柒隐隐觉得,这个人的心同他的身子一样,纵然表面上看起来再痴情不过,但其实内里都是冷的,捂着都没有用。

    又或许,在他心里早早就住了另一个人,他陆柒即便再像那位原主,也终究只是替身。

    陆柒想起自己曾经的算,战胜那位原主,叫宁霁玉也尝一尝被人玩弄于鼓掌的滋味——

    可眼下他突然就迷茫地退却了。

    原主真的是可以战胜的吗?

    陆柒不动声色地敛去了眼底大肆上涌的墨色,以及心中如野草般疯长的征服欲,将注意力转向了榻上坐着的冥主身上。

    果然,听到“霁玉”二字,原本面上还算镇定的宁霁玉,眼底登时一片混沌之色,甚至眼角都隐隐泛红,像是沁出了一丝泪光。

    ……泪光?

    宁霁玉这般的人怎会因为自己一个亲昵的称谓眼角噙泪?

    到底沾了这身极其肖似的皮相,以及这个一模一样的名字的光。

    陆柒以为自己将要破他的心理防线,不料这时门外忽而响起一阵敲门声。

    “陛下可醒了么,阿元来给陛下送药了。”

    宁霁玉骤然回神,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开了陆柒的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陆将军请回吧,一会还要早朝,将军也得早做准备才是。”

    陆柒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稍稍后退几步立于屏风之后。

    宁霁玉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如此心虚,见陆柒藏好方道:“进来吧。”

    阿元甫一进门,浓重的药香便钻入宁霁玉的鼻腔,陆柒才稍稍走远一段距离,那阵难耐的恶心便又不断翻滚,叫他面色都白了数分。

    坤泽在孕中本就需要乾元的信香安抚,尤其他从前压制过久,如今发作更是厉害,但以他与陆柒当下的关系,他宁可自己忍过这一段痛苦的时日,也不敢将事实真相告知陆柒。

    “陛下怎么脸色还是这么糟糕,”阿元轻叹口气,“吃了这么些天的药,当真一点起色也没有。”

    “不急,且慢慢调理便是,”宁霁玉生怕阿元要出什么可能露馅的话,赶忙将他断,“你且宣布下去,今日复朝,请文武百官准时进宫,商讨北境善后的细节。”

    宁霁玉的手不自觉地搭在了腹之上,他已为这个孩子心事重重了数日,但眼下总算有了一点眉目。

    纵然天神孕期绵长,这个孩子算算日子也该有五六月了,很快便要显怀,届时欲要瞒过陆柒的唯一法子,便是派陆柒去北境。左右以陆柒“镇北大将军”的名号,替朝廷走这一遭,倒也算合适。

    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即便他身为冥主也不能一人定夺,需在朝中商议一二。

    “陛下,您这样的身子可怎么能上朝听政呢?”阿元忙劝道,“便是、便是您不觉得疲累,您也得为您腹——”

    “无妨,吾眼下精神尚可,合该处理国事。”宁霁玉轻咳一声,及时制止了他的话头,无奈之下,目光不动声色地向屏风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道。

    阿元终于恍然弄懂了宁霁玉的言下之意——

    屏风后面有人。

    而且很大可能是那位陆将军。

    阿元“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自家陛下一眼,方道:“陛下若是执意如此,阿元也得先问了医官才行,陛下自己无事没用,得医官了才有用。再了,近来北境平定,天庭暂歇,朝中并无紧要大事,又有陆将军相助,陛下平日里一贯勤勉,如今抱恙在身偷懒几日也没有关系,哪里就差这一日呢?”

    ……宁霁玉究竟怎么了?他们这一席话听得屏风后的陆柒一头雾水,但眼下景况并不适合自己追问,只能勉强忍了一探究竟的欲.望。

    “你请医官来便是,”宁霁玉淡淡道,“吾定然是已无事了。”

    阿元点头应道:“医官约莫再有一炷香的功夫便要来替陛下请脉了,陛下快些将药喝了吧。”

    药味苦涩,宁霁玉才将药碗捧在手里,便被刺鼻的气味激得一阵干呕,险些将药碗丢了出去,屏风后立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阿元既已知道了谁在后面,自然也就只能继续假装没有听见。

    宁霁玉将药碗放下,吃力地揉了揉眉心道:“你先下去吧,吾这会子喝不进去,若是强行灌进去,一会只怕该浪费了。”

    阿元虽记挂他的身体,想要盯着他将药喝下去,但心知宁霁玉这是还有话要与陆将军,只得领命告退。

    直到房门重新关好,陆柒才从屏风后走出,轻声道:“再不喝,药该要凉了。”

    宁霁玉恹恹地摇了摇头,原本因接见阿元而挺起的脊背瞬间塌了下去,整个人都倚在身后的床沿上,显得很是惫懒。

    “一会再吧,现下没力气了。”

    “没力气喝药,怎么还有力气上朝?”陆柒笑着摇了摇头,自桌边端起暂且还冒着热气的药碗,在他身边坐下,“烦请陛下坐好点,好歹是一界之主,倒是愈发坐没坐相了。”

    宁霁玉茫然地看了陆柒一眼,不懂他这又是唱的哪出。

    陆柒好笑道:“陛下不是身上没力气吗,坐好,微臣伺候陛下喝药就是。”

    宁霁玉呆了一下,眼底明显闪过了一丝意外,按他本来的设想,应当迅速将人赶出去而后与陆柒拉开距离,这才是长久之道。

    但奈何陆柒周身的气息,实在很能安抚他起腹中的不适反应。

    看见向自己唇边送来的汤匙,宁霁玉下意识张开了嘴。

    药汁分明与先前的滋味一般无二,本该令人作呕,但眼下夹杂着一缕熟悉且令他疯狂法鲜血气息,竟叫他甘之如饴起来。

    陆柒并不是做惯了服侍之事的人,喂药的动作亦很生涩且粗.暴,恨不得赶紧将这一碗给宁霁玉直接灌进去,每一勺都舀得满满当当,不少药液洒了出来,将宁霁玉玄色的寝衣湿一片,宁霁玉只恍若未觉,乖乖地任他囫囵喂给自己,一碗药汁很快就见了底。

    “这不就对了,”陆柒悠悠道,“早这么喝不是一下就喝完了,陛下总不会这么大人了还怕喝药吧。”

    宁霁玉强忍下告诉陆柒是因为他在的缘故,木木地点了点头,旋即便恢复了先前的冷淡:“将军有心了,今日早朝吾当嘉奖将军。”

    至于怎么嘉奖他都早已想好,北境虽苦寒了些,但他们早已非人自然不惧寒暑,那里又资源丰沛,善后之时可是个油水颇足的肥差,朝中众臣人人趋之若鹜,给了陆柒自然是嘉奖一桩。

    陆柒嗤笑一声:“陛下真觉得自己还能去上朝不成?”

    为着己身和腹中孩子着想,宁霁玉自然也不想去,但一来北境之事的确迫在眉睫,二来……

    他也急需赶紧将陆柒送远一点,唯有拉开一定距离,他才好将二人之间的关系想想清楚。

    “将军僭越了,”宁霁玉不冷不热地瞥了陆柒一眼,淡淡道,“时辰不早,将军该收拾收拾,准备上朝了。”

    陆柒微微一哂,道:“是啊,微臣自然无权过问陛下之事,不过陛下到底还是要好自为之,啊不,好生保重自身才是啊。”

    饶是那医官与阿元一道百般劝阻,但宁霁玉早已定主意,自然不会听从,依旧如常地出现在了朝中。

    前些时日京中盛传冥主重伤不治,到底有些谣言四起、民心不安,如今谣言倒是不攻自破了。

    陆柒并未随宁霁玉一道上了丹墀,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方在下首站定。

    宁霁玉故意不去看陆柒所在的方位,清冷的嗓音一如既往的虚无缥缈,自那一袭密不透风的帝王玄袍之后透出,赫赫威压如昨,与夜里在榻上的乖顺安然完全不同。

    果然,眼前这一位,才是真正的冥主。

    陆柒心中不免有些复杂。

    “今日吾有一要事要与诸位爱卿商议。”他如今体力大不如前,但又要维持素日的威势,不过如此坐了一二炷香的时间,便已有些疲累,台下之人的奏报的偏偏又是些细枝末节的事,宁霁玉实在听得不耐烦了,遂直入主题道。

    果然,宁霁玉此言一出,台下的人有意无意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他身上。

    北境之事不是机密,有心人早已有了自己的猜测和筹谋,这些宁霁玉都清楚,不过此事他早有决断,自然要让这些人的算盘空了。

    陆柒目光不经意间在殿宇之内逡巡一圈,便见那首辅已是按捺不住,向他身后的次辅悄悄使了个眼色。

    陆柒平日里最厌烦这等结党营私之事,心中嗤笑一声,心知以宁霁玉的聪明才智,这等人跳脚,自然得不到什么好处,也不为宁霁玉着急忧心,唇边已然挂上了一抹笑意,开始准备看这出好戏了。

    “陛下可是指……北境之事?”次辅受到信号,故作迟疑道。

    “爱卿的消息倒是颇为灵通,”宁霁玉不动声色地揉了揉早已坐得酸痛的腰,不咸不淡道,“北境战事初定,倒是有一堆烂摊子亟待收拾。”

    陆柒的眼睛眯了眯。

    宁霁玉近日到底是怎么了?

    那个邪祟难道真能重伤于他不成?

    “陆将军才刚凯旋,老臣虽自知年迈寡听,这等大事自然还是知晓一二,北境地理区位险要且资源丰富,正是兵家必争之地,老臣驽钝不堪大任,倒是有一人可以举荐,”首辅忙接过话头,“此人必不叫陛下失望。”

    “举荐?你凭什么举荐!”

    “嘭”的一声,一枚墨玉笏板摔在首辅面前的地面上,霎时在坚硬的地砖上磕成了一地齑粉。

    宁霁玉心绪起伏之下,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但此刻他身在丹墀之上,万臣瞩目,是高高在上的冥主,决不能显出一丝虚弱,只得死死咬紧牙关将那一阵感觉暂且咽下,又将灵力快速流转一圈,这才能勉强维持方才的语调。

    “数月以前天界来犯,主和一派就属你二人叫得最响!”

    丹墀上的冥主语气虽很严厉,陆柒却能从中听出他努力压抑的虚弱颤抖,心不自觉地软了几分,陆柒遂不再犹豫,开口道:“二位大人‘朝令夕改’,不觉得自己可笑么?”

    他二人显然没想到这位平日里从不与他们来往的陆将军会突然发难,明显地愣了一下,王座上的宁霁玉便趁机接话道:“北境之事,吾心中早有人选。”

    此言一出,朝中登时鸦雀无声,众人不由自主屏息凝神,心中多多少少有些猜测。

    却不料,下一瞬,宁霁玉一锤定音道:“陆将军才刚平定北境,又助北境百姓解除水患,比他人都更加了解北境详情,此番吾便任陆将军为北部司御使,持吾手令,替君行狩,直至北境彻底安定。”

    众臣登时一片哗然。

    包括陆柒。

    谁都不曾想到,宁霁玉竟会做下这样一个决定。

    首辅当即便站出来道:“陆将军虽有将帅之才,但于治国理政上并无经验,还请陛下三思!”

    宁霁玉此时已经没了耐性,冷冷道:“吾意已决,此事不容非议,今日就到这里,诸位爱卿若有话要,退朝以后随吾一道去尚书房个明白就是。”

    明眼人都听得出他话中的不容置喙,在宫里混久了的都是人精,自然不愿去触这个霉头。

    冥主周身气势冷硬,无声地提醒众人,在此一界之内,他是一界之主,一言九鼎,冥主的权威不容他人挑衅。

    宁霁玉并不看向陆柒,陆柒却是心已然乱了。

    北境?又是北境?

    陆柒无端地联想到昨夜里宁霁玉梦中的话语,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冥主梦里还想着要与“陆将军”一道去北境看真正的日出,结果第二天,就要赶“陆将军”去北境?

    他怎么这么狠的心?

    若是仅出于公事,陆柒自然毫无怨言,可一来处理这些事物本就不是他之所长,二来他能明显感觉到,宁霁玉宣布他的决定之时,语气里隐而不发的私人情绪。

    下了朝后,宁霁玉虽仍觉得腹中难受,到底习惯使然,忍不住去了书房。

    在位置上坐下,宁霁玉又习惯性地望向了窗外。

    冥宫上下唯一一座鎏金碧瓦的殿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是天空的颜色。

    数千年前,那东暖阁便是为陆柒而建,他私心作祟,这才建在了他只消伏案之余稍一抬头,便能看见的位置。

    陆柒虽只不过因两界盟誓之事在冥府住了月余,但那东暖阁却是他数千年最快乐的回忆所在,思及那段过往,以及陆柒在听他冥王宫上下的日光都只是法术拟态的产物,玩笑地与他约定去北境最高的雪山之巅,看天庭里真正的阳光,宁霁玉唇边不由浮现了一丝笑意。

    不料下一瞬,东暖阁便被人影挡住。

    是陆柒。

    陆柒并不进来,站在窗外定定地望着他。

    宁霁玉怔了一下,笑意将在脸上,而后迅速冷了下来,道:“阿平,将窗关了。”

    便是往日暴风骤雨或天寒地冻,宁霁玉也从不关窗,阿平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结果才到窗边,就看见了站在窗外的陆柒。

    “……将军不进来吗?”阿平压低声音道。

    “阿平,怎得手脚这么慢了?”宁霁玉淡淡道。

    阿平不敢再与陆柒交谈,歉意地一笑便匆匆关上了窗。

    陆柒不再犹豫,从前门进了书房。

    “陛下这又是何意。”陆柒连礼都没有行,开门见山道。

    “阿平,你出去,”宁霁玉冷声道,“记得将门守好,莫要再放些无关紧要的人进来了。”

    无关紧要的人?

    自己在他那里竟是这样的人吗?

    陆柒心中嗤笑了一声自己的自不量力,面上却丝毫不显,坦然自若地走到宁霁玉身前不远处站定。

    “将军今日好生不知礼数。”坤泽孕中本就敏感多思,近来又是诸事繁杂,宁霁玉眼角不自觉地微微泛红,已是带了几分湿意,宁霁玉不得不悄悄抬起下颌,才能让差点要滴落下来的泪珠流回。

    陆柒虽看得心软,但进来之前已反复提醒过自己,不能轻易被冥主这副模样蒙骗过去,此来是为了正事。

    他直视着宁霁玉波光潋滟的眸子,正色道:“微臣陆柒自知并无治世之才,不堪北部司御使这一大任,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宁霁玉心里亦是一阵阵的锐痛,这段关系本就是他强求而来,他又怎舍得将人推到那么远的地方?

    借着桌子的遮掩,宁霁玉的手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腹。

    这是他与陆柒唯一的血脉牵系,即便陆柒离开,这个孩子……也不会离开自己。

    “此乃人人艳羡的肥差,不过一二年光景,便能获益良多,今日在朝中将军也听见了,吾此番绝无磋磨将军之意,而是信任将军。”宁霁玉坐直了些,脊背挺得笔直,烛光洒在他清瘦的下颌线上,显得冷硬而无情。

    窗子虽已关上,他的目光却仍是不自觉地望向东暖阁的方向。

    宁霁玉愈发清醒地认识到,即便有朝一日陆柒离开了,东暖阁也总是会留在此处陪着自己的。

    “你非要这样吗?”眼下并无旁人,陆柒也失了与他虚与委蛇的耐性,侧身彻底将那扇窗子挡住,冷冷道,“他究竟有什么好,能叫你这样玩弄于我,有意思吗?”

    “……谁?”宁霁玉眼底闪过一丝茫然,但很快反应过来,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不是的,将军莫要多思。”

    “霁玉,”陆柒疲惫道,“我可以真心待你,但你呢?”

    宁霁玉愣了一下。

    陆柒刚刚叫他什么?

    见他这个样子,陆柒厌恶地冷笑一声,道:“我就知道,只有按他从前那样叫你,你才舍得给点反应。”

    宁霁玉还要些什么,陆柒忽而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双手按在他座椅的扶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苍白的脸。

    下一瞬,丝毫不温柔的吻,粗.暴地落在了宁霁玉的唇瓣之上。

    与其是吻,实则更像野兽发了狂的撕咬和啃噬,像恣意妄为的占有和标记。

    宁霁玉很快被这一下弄得晕晕乎乎。

    眼前一片昏黑,如在迷雾中行路,只能摸索前行。

    恍惚之间,一条柔软的舌在他口腔中徘徊扫荡,大肆汲取每一寸津.液,而后与他的舌纠缠起来。

    宁霁玉只觉自己的后脑被人扣住,紧接着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头顶在身后的书柜上,脊背则完完全全倚在了椅子上,双手被人禁锢而丝毫不能动弹,腰更是晃得厉害。

    “还记得吗陛下,”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宁霁玉的耳畔,极尽缠绵,也极尽危险,“数月以前,微臣去北境之前,也曾在这里与陛下温存至天明。”

    耳边有一点冰凉的湿意,像是二人方才纠缠时牵扯出的一缕银丝挂在了他的耳际,冰凉而又灼人。

    宁霁玉脊背一僵。

    他……怎会不记得?

    腹中尚未成熟的生命,这是那一夜荒唐的产物。

    宁霁玉面上发热,双手挣扎了一下想要将陆柒推开,但坤泽的体能本就难敌乾元,如今他又在孕中更是浑身乏力,不过徒劳。

    陆柒只作并未发觉,继续道:“那一夜,微臣亦曾将陛下按在陛下日日批阅公文的桌上,陛下可还记得?”

    “别、别了……”饶是宁霁玉自问“问心无愧”,也实在听不下去,卑微地祈求道。

    “那晚公文散落一地,陛下后来又是怎么处置的?对了,微臣似乎还扼住了陛下的脖颈……”陆柒不依不饶,悠悠道。

    此刻,他已是将手环住了宁霁玉的脖颈,仍是当初那个位置,一点一点收紧:“微臣先前给陛下留下的指印早已消了,真是可惜,啧啧。”

    在宁霁玉将要崩溃的刹那,陆柒忽而话锋一转,语气冷淡,手亦顿时松开、

    “当初陛下遣我去北境前,我与陛下温存一夜,如今陛下又要遣我去那北境,陛下可是又想与我一夜风流了?”

    “你、你什么!”宁霁玉心口剧烈起伏,不敢置信道。

    “陛下何必在意我一个替身的想法,”陆柒漫不经心地将桌案上的公文推开,清出一片还算开阔的桌面坐了上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宁霁玉道,“陛下只消与微臣实话,微臣又哪里会怪罪呢?”

    “这就是实话!”宁霁玉争辩道,“我只是、只是……”

    一贯条理清晰的冥主此刻愣是哑口无言。

    “只是什么?”陆柒轻笑一声,“陛下可是有难言之隐么?”

    宁霁玉如梦初醒,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低低道:“吾只是有难言之隐……”

    也不知是在服陆柒,还是想要服他自己。

    “陛下真的这么想赶我走吗?”陆柒抬手捏住了宁霁玉近日来愈发消瘦的下颌,笑眯眯道,“就不怕我又跑了,和上次一样?”

    下颌被人捏得生疼,陆柒力道之大,几乎要把脆弱的骨骼捏碎,宁霁玉的呼吸逐渐不稳,但还是咬牙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来:“那、那阿柒会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