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伊拉斯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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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拉斯谟在离开港口黑党之后先去了一趟擂钵街。

    他那天追着人就走了,但本来是要去一入家照例拜访的。这下追人救人花了半天,晕过去再醒过来一天,再不进行伊拉斯谟的常规‘打卡’的话,这个马甲在擂钵街的声望就要下降了。

    他确保自己看上去匆匆忙忙,面无血色地赶向擂钵街。

    远远的一入家的棚屋跃入眼帘的时候,伊拉斯谟就看到凑站在门口,低着头在地上磨鞋子一样蹭来蹭去。

    “凑!”教士提高声音呼喊了一声,“你在门口干嘛呢?”

    男孩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住了,过了几秒,他猛地抬起头来,朝话的方向看去。

    “我干什么管你什么事啊”凑闷着声音吐出‘埋怨’,“反正你忙得很——”他的话终结于看清来人脸色的那一刻。

    伊拉斯谟脸色白里泛青,眼窝凹陷,嘴唇起皮,整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你没事吧?身体不好不用过来的。我每天都有好好学习。”凑不知道该什么好,轻轻挤出这么一句。

    “稍微做点好人好事的后遗症。好啦,我知道你在好好学习,我过来是有好消息告诉你。”教士把搭在男孩的肩上安慰他,“进去再。”

    一入京子这个时候通常在隔壁街的铺当班,家里只有凑一个人在。

    伊拉斯谟拉着凑在餐桌旁坐下,清了清嗓子,非常得意地宣布:“你的入学问题解决了。”

    “哦。”虽然高兴,但凑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值得对方拖着病体第一时间过来宣布。

    “你的伙伴们的入学问题也解决了。”教士继续维持着得意的声线。

    “真的!?”这倒是让凑也觉得十分惊喜,他的朋友们的事一直都没有摆到明面上来过,没想到伊拉斯谟一口气都处理了。

    “你没太勉强自己吧”男孩转念一想,问话中略带担忧。

    “值了。算是做好事有好报吧,横滨的地头蛇同意资助在这儿附近新建学校,人和钱都由他们出。”伊拉斯谟一脸寻常地放出爆炸性消息。

    这个消息不仅震撼了凑,也震撼了下班后知情的京子,还震撼了周围一圈的大人孩。

    没有人比生活在灰色地带的他们更了解港口黑党在横滨的含义了。那是这个横滨的至暗之所,是把黑暗也吞噬掉的黑洞,是刚刚在龙头抗争中又重现可怖的利爪的巨兽。

    善良天真的教士大人究竟卷入了怎样的风波,竟然被这个城市的黑夜所注视?

    大人们的心中怀有戒惧和不安。孩子们也隐约感受到新学校背后的血腥味。

    以上,统统没有进入伊拉斯谟的大脑。

    因为他正忙着接收和平衡突如其来的各方投资。

    自从森金口一开宣布港口黑党会负责帮助建校后,之前在伊拉斯谟苛刻的条件面前止步的各方像是突然想通了一样决定朝这个非盈利项目大开绿灯,资金大放送,甚至连之前他只是很敷衍的联系了一次的政府方都主动表示会帮忙处理程序上的问题。

    至于开其先例的港口黑党,更是完全没耽搁地连夜划地、出图,几天内就开始打地基建起学校来了。就这一点而言,连赤枝都不由得感慨,不愧是日常搞破坏拆迁的都市异能片场,建房子的速度就是快。

    此外,他还收到了由港口黑党成员转交的谢礼——一瓶超级贵的红酒。赤枝用脚趾想都知道是谁送的,至于重力使本人为什么没有亲自来道谢,只能劳模就是劳模。

    不要觉得一个教士接受黑党的资助是崩人设,现实世界里阿美莉卡的黑党就一直是南方福音派教会的主要资助来源之一。

    实话,伊拉斯谟作为一个原本和横滨没有半分纠葛的单纯的游客,插这里的教育事宜是很不合适的,更不用主导失学儿童回校整一个事项了。在三次元这么操作的有一个一个都是批ng皮的境外势力。

    但现在横滨的各方就是像瞎子一样对此表示沉默。其中当然和伊拉斯谟这个身份非常干净,没加入过任何异能组织有关,但更多的是为了维持横滨灰色地带的平衡。森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没有对港口黑党在其中的份额做过多的争取。

    毕竟伊拉斯谟这个看起来好操纵,无背景的特殊的精神系异能力者才是真正的彩头。

    眼下几方势力因为伊拉斯谟在擂钵街‘愣头青不懂事’的推动而不得不互相卷起来,赤枝在背后乐见其成,并时不时搞点踩在上面神经上的出格举动,让他们不要懈怠,接着卷。

    比如伊拉斯谟找了几个港口黑党成员和一个横滨户籍科的员工随行,开始在贫民聚居区域挨家挨户地‘排查失学儿童’并进行劝学。这种敏感行为,换个人分分钟因为间谍罪直接被抓进去,但因为伊拉斯谟是一个‘善良天真没有心’的天主教士,而且还光明正大的要求政府人员陪同,他们反而拿他没办法。更不用提森和政府方的某些人士其实挺希望伊拉斯谟搅动池水的。

    赤枝因而得以在明面上地毯式地搜索芥川龙之介的位置。

    这天,伊拉斯谟连敲了某条贫民街上七家屋子的门。

    如果那算的上是屋子的话。

    外墙上脏兮兮的灰白或灰黄的印痕到处都是,锈迹斑斑的管道暴露在外面,黑黢黢的窟窿嵌在墙上,从里面飘出粘稠、滞缓又**的气息:发酵的食物的味道、腋下渗出浸到衣服上的汗味、成年积累不散的煤烟味、酸到刺鼻的尿臭还有疾病的那股霉味。

    这条街上还没有一个成年人出现过,出来应门的全是面黄肌瘦的少年少女。简直像是幼崽抱团以后的巢居。

    是在被抛弃、遗忘的地方顽强生长出来的野草。

    从位于最里面的头发垢结的瘦的少年投来了目光。安安定定仿佛注视着虚空一样。

    不。应当称之为幼年的狼犬才对。教士在心里更改了描述。

    伊拉斯谟无法自制地走向前去,在那个少年和他身后的少女前单膝蹲下。

    你在注视着什么呢?他本来是想这么问的,然而,脱口而出的话语却是:“为什么活着呢?”

    少年没有给予回复。仅仅是用凶恶的双眸注视着前方。

    伊拉斯谟知道对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应该他面前的这个少年穷其短暂的人生一直为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奔跑疾呼。

    教士不准备越俎代庖地在此刻提起生存的意义。

    在名为偶然的暴风雨中疾驰、呐喊,在战斗中流血,甚至死亡。是否是一种不可剥夺的用人生回答那个疑问的方式?

    我无法斩断他的选择,即使我认为那是不幸。教士和其内部隐藏的骗子于此达成了一致。

    于是,伊拉斯谟稍微转向另一边的少女,开始宣传复学。

    “我是伊拉斯谟,目前正在为横滨所有失学儿童复学而努力,擂钵街附近即将建成一所新的学校,国国中高中合校,你们要来上学吗?”他摆出标准的营业微笑。

    话音刚落,他就可以感觉得到周围的目光都炙热起来,他接着散发‘圣父’光环:“只要本人有念书的意愿,学校将统一录入,不辨身份背景。分班将会根据学力水平划分,也不用担心跟不上。”

    更炙热了。

    “怎么样,姐?”他刻意更进一步,向那个长得和芥川龙之介有点像的女孩伸出去。

    下一个瞬间。

    从身侧袭来的极速的布刃裹住了伊拉斯谟伸出的掌,然而仅仅是紧紧地裹住,而没有伤到教士一点油皮。

    “请离舍妹远一点。”一直沉默的少年开口了,声音中带有少许嘶哑。

    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瞳中终于产生了一点儿变化。

    不是恶意。

    那太好了,又完成一步,正如预计的那样。

    伊拉斯谟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