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搜寻过附近草丛,曹时下令原地休整。韩嫣和彭修调动兵卒, 轮换警戒巡逻, 不当值时, 抓紧时间休息并补充食水。
“不能在水边久留。”
羽林骑未发现异状,不意味附近一定安全。
彭修出身渔阳郡, 即使未入边军,也曾身临战场。联系斥候的行动习惯,向曹时提出建议, 务必下令军伍, 时刻保持警惕, 在一处不能停留超过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至少白日如此。”彭修道。
曹时沉吟片刻,没有做声。
韩嫣取水归来, 三人又低声商议一番, 决定再歇息一刻钟, 待军伍灌满水囊, 立即出发前行。
大概是过于专注,三人始终没有发现, 身后跟了尾巴, 而且还是两条。
边骑斥候彼此察觉, 互相发出警告, 默契地没有动手。他们接到的命令是追踪羽林骑, 为本营探路并锁定“猎物”。训练刚刚开始,远不到拼命的时候。
咬住前边几千人,自己就算完成任务。
至于拿下目标, 凭目前这点人手,无论如何做不到。反而会草惊蛇,让对手坐收渔翁之利。
两支斥候一边防备彼此,一边心缀在羽林骑身后,距离不远不近,既保证不跟丢,又能掌握目标的一举一动。更有充裕时间记下沿途机关陷阱,待到夜色降临,由脚程最快者送回营中。
凡是落入陷阱的军伍,都会被视为出局,当日送出林外,机关则由匠人复原。
斥候特地蹲守过,亲眼见证全部过程。
上一刻乱糟糟的深坑,下一刻即被草叶泥土覆盖,不留半点痕迹。若非记忆力超群,任谁都不会想到,不到五百步的地方,竟连续设有七八处陷阱。
羽林骑没发现身后的尾巴,正抓紧休息补充体力。
沙陵步卒藏在树冠间,居高临下,借助优势,将一切尽收眼底。
赵嘉披着树叶制的斗篷,脸上涂抹临时揉制、能伪装防虫的草汁,观察片刻,认为时机已到,对不远处的卫青出手势。后者点头,拨开浓密的枝叶,将命令传达下去。
一阵冷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无论是溪边的羽林骑,还是藏在草丛里的边军斥候,无一人发现头顶异状。
这怪不得他们。
前者未曾经历实战,从上到下都缺乏经验;后者倒是常同匈奴对砍,问题是战场不在城下就在草原,战斗经验再丰富也不会想到,赵嘉会带人藏在树上,而且就藏在自己附近!
伯平已升任队率,率领五十人,藏身处距斥候不到三十步。
接到攻击讯号,伯平心转身,伏下身体,在枝叶间张开强弓。箭矢瞄准的并非边军斥候,而是距五十步左右,担负警戒任务的羽林骑。
破风声陡然响起,几名羽林骑来不及躲闪,接连被射中要害。
仰赖皮甲防御,箭矢又是木制,箭头算不上锋利,几人仅擦破点皮,涂抹应急伤药即可,根本不需要医匠救治。但是,根据训练规则,他们已列入阵亡名单,直接宣告出局。
抵赖没有可能。
训练结束后要检查装备,皮甲上的划痕和缺损做不得假。被发现违反军令,自己和帮忙遮掩的同袍都要遭受严惩,更会连累羽林骑大失颜面,在其他三营面前抬不起头来。
身上扎着箭矢,“死亡”的羽林骑口不能言,不代表没其他办法。
几人交换眼神,朝同一方向倒地,方便同袍到来后,快速锁定搜索方向。
一击得手,沙陵步卒收起弓箭,继续藏在树冠里,变得无声无息。
边军斥候意识到自己被坑,奈何找不到步卒的影子,心中有再多怀疑,也无法立刻进行验证。更糟糕的是,羽林骑听到动静,正快速向此处聚集。
曹时亲自率队,就军伍留下的线索,开始地毯式搜寻。
斥候战斗力再是超群,数量对比过于明显,即使联合起来,照样会被羽林骑用人数堆死。实在无法可想,唯有暂时撤退,先将消息送出去再。
带队的什长出讯号,飞速向来路撤退。同时留心观察,草丛中没有异样,脑中灵光一闪,莫非是在……上面?
不等他想明白,身后已传来高喝。
“前面!”
紧接着,控弦声络绎不绝,箭矢纷至沓来。箭雨过于密集,斥候所在的草丛尽被覆盖。行动快的勉强脱身,稍慢的尽被射成刺猬。
见到战果,包围过来的羽林骑皆兴奋不已。
“斥候?”
“赚了,赚了!”
本以为是陪练,只能被追得一路飞跑。哪里想到,“开战”不久就实现反杀,灭掉两支斥候!
“战死”的边军或坐或躺,有的干脆摘掉头盔,一副懒散模样。看到兴奋的羽林骑,再扫几眼四周古木,神情稍显古怪,似是在等待一场好戏。
事发仓促,众人没能反应过来。如今“阵亡”,时间变得充裕,头脑也愈发清醒,要是还不能发现状况,枉费和匈奴拼杀多年,更对不起这一身本事。
上边?
树上!
瞧见没有,周围都是。
边军不话,仅以眼神示意,偶尔出手势。跑出去的估计也能意识到,但以赵校尉的本事,肯定不只这点手段。
思及此,斥候难得现出几分沮丧。
这样的战斗方式实在稀奇,在场的边军有一个算一个,都想亲身体验一回,和沙陵步卒战上一场。
“可惜死了。”一名斥候拔起青草,叼在嘴里,无聊地咬着。
“死人不能话。”大概是同样感到郁闷,另一人突然出手,蒲扇般的巴掌拍在他的脑后,
斥候揉揉脑袋,吐掉草叶,虎目圆瞪,朝着同袍呲牙。
“你这死人还能动手?”
“战死”的斥候定主意看好戏,压根没有劝架的意思。有人还风凉话:“要动手就快点,死人架,耶耶还是头回见!”
羽林骑扫战场,取走斥候身上的武器干粮。
曹时抓紧制定接下来的路线,韩嫣率队伍加强警戒,彭修捡起折断的木矢,心中总觉得不对。
以斥候的谨慎,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即使巡逻的羽林骑再近,也不该仓促动手。即使动手,也该无声无息,不至于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越想越觉得不对,彭修匆忙起身,拿着箭矢去见曹时。直觉告诉他,真正的危险不是边军斥候,绝对不是!
“校尉,有……”
彭修话刚出口,就见曹时表情骤变。
“闪开!”
密集的箭矢从四周袭来,眨眼间,百余名羽林骑尽被覆盖。
曹时拽着彭修躲到土丘后,眼见羽林骑一批接一批被射中,想还击却根本找不到目标,立即想要跳出去,却被后至的韩嫣狠狠压住。
“阿时,冷静下来!”
“校尉,未知对手在何处,你不能出去!”
彭修左臂中箭,按规则属于轻伤,并不影响继续战斗。
“是哪营?”
“如我没料错,应是赵校尉所部。”彭修苦笑道。
他的预感果真应验。
依照之前的情形,估计边军斥候早有发现,所以才会有那般古怪的表情。
“阿多?”曹时挣开手臂,从土丘上方探头,马上有箭矢擦着头盔飞过。
“对。”彭修点点头,道,“之前击杀哨卒之举,十有八九不是斥候所为。”
这样一来,事情就能得通了。
先射杀羽林骑,暴露斥候。再借前者之手解决后顾之忧,趁云中骑和上郡骑兵未能赶至,抓紧歼灭目标。
羽林骑靠近溪边,直接一脚踏进陷阱。包括跟在身后的斥候,都成为计划中的一环。
“接下来怎么办?”
赵嘉能锁定他们,他们却看不到赵嘉。继续被困在溪流边,箭雨不停,就只能等死。
“校尉稍安勿躁。”彭修取下左臂上的箭矢,道,“各营配备箭矢有限,赵校尉所部仅五百人。当务之急,令各队互相掩护,向来时路折返。”
“回去?”曹时略加思索,很快明白彭修的用意,当下对韩嫣示意。后者心离开土丘,借助地形遮挡,向各队传达命令。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覆盖青草的土丘陡然间“活”了过来,泥土石块飞散,两名身披粗布,脸上涂满草汁的步卒飞身而起,一人扑向曹时,另一人按住彭修,刀背比划在彭修脖子上,作势一抹。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彭修身手本就一般,完全无力反抗,照面即“气绝身亡”。曹时就地翻滚,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举起短刀,惊险挡住对方攻势。
好在箭雨变得稀疏,被压制的羽林骑纷纷开始行动。
韩嫣率人返回,助曹时摆脱对手。
“莫要恋战,快走!”
以赵嘉的安排,既然陷入包围,想脱身谈何容易。
控弦声消失,埋伏在溪流附近的沙陵步卒陆续现身。有的竟伏在羽林骑脚下,起身的同时,刀背直接砍在对手身上。
比起身上的钝痛,羽林骑更多是被惊吓。
附近的地界,他们明明搜寻过,竟没发现地上有人?!
这真是人?
不提羽林骑如何想,趁医匠和吏尚未赶到,边军斥候拔掉身上的箭矢,一个个向前凑,盯着溪边战场,看得目不转睛。
“还能这样。”
见到几名步卒从地上跃起,战斗过程中,身上仍扑簌簌掉石子,想到自己的伪装,顿觉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实在是拿不出手。
“真想一场。”有斥候喃喃道。
“谁不想。”另一人嘟囔一声。
“闭嘴,死人不能话,仔细看!”
听到什长的声音,斥候们没忍住,集体翻了个白眼。严格执行规则,他们非但不能话,连看都不能看吧?
沙陵步卒出其不意,仅仅两刻钟,收割不下一千战功。其中七成是遭到箭雨覆盖,余下三成尽是被当面“击杀”,而且多是一刀致命,补刀都很少有。
羽林骑的狼狈可想而知。
看不到敌人,只能被杀;看到敌人,还是被杀。
一千比个位数的战损,对方还没拼出全力,这仗怎么?
“走!”
心知不过,留下硬扛九成会全军覆没,曹时当机立断,按照彭修“战死”前的提议,率所部原路折返,试图借边骑甩掉步卒。
最糟糕的结果,有可能被前后夹击。但比起在溪边等死,好歹有脱身的机会。
“阿时,你先走,我带人断后!”
韩嫣用力推开曹时,率五百人迎向对手。
曹时没时间犹豫,咬牙率军伍冲入林中,试图冲出包围。
赵嘉离开树冠,借绳索滑过一段距离,直接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地上。起身后拍拍手,命少数军伍退出战斗,抓紧清理战场,将能用的箭矢短刀全部集中起来。
步卒动作飞快,发现大部分羽林骑根本没能开弓,箭壶依旧满满,当即眉开眼笑,配合涂满草汁的面孔,颇显得诡异,直让人脊背生出凉意。
韩嫣做好“战死”准备,未料想,搜集完战利品,赵嘉下令停手。
“留下全部箭矢,即可离开。”
乍一看,韩嫣没能认出赵嘉,还是从声音辨别,方才确定眼前是谁。
听到对方的条件,韩嫣微微一笑,直接提起长刀,朝对面一指:“阿多,来一场?”
赵嘉摇头,笑道:“无需王孙拖延时间,我不会追击。”至少现在不会。
话落,赵嘉了一声唿哨,沙陵步卒迅速集结,背负搜集来的箭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在林间。
韩嫣站在原地,眺望赵嘉消失的方向,心中腾起一股火焰。无关懊恼不甘,仅有对强大的渴望,期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练出此等强兵,纵横疆场,屠灭汉家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