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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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嘉置屋不久,就在城郊市得五百亩薄田。

    京畿之地, 人口达到数十万, 兼有大量授田, 将良田价推得极高。在长安郊外买一亩中田,花费的钱布可抵边郡五、六上亩。

    赵嘉不缺钱布, 考虑到今后的计划,仍是要精细算。

    他市田不为耕种,主要为建设农庄, 豢养牲畜鸡鸭。田地肥沃与否, 对他关系不大。

    商队西行得来紫苜蓿种子, 在沙陵试种过,对地力要求不高。而且薄田可以进行改良, 只要肯下功夫, 花费一定时间, 纵然比不得上田, 提高地力实无多大问题。

    清点过手中钱绢,赵嘉一度想买荒地。

    亲自到郊外走过, 又至官署询问, 才知长安附近的荒地不是那么好买, 其中条条框框竟然比买田还麻烦。

    衡量之后, 赵嘉终于拍板, 在林苑附近市五百亩薄田。见地里已出谷苗,允许田主将这一季谷子种完。

    未承想,田主无意继续耕种, 欲将田里的谷子一并市出,当场开出价钱,希望能多得一笔钱布,在城内租间临街的商铺,做些本买卖。

    听到对方要求的钱数,赵嘉没有开口,随行的卫青和赵破奴几个都在皱眉。

    少年们长在畜场,耕种放牧都是好手。看到地里的谷子长势,就能断定秋后收获不会太好。如果田主开价合理,他们不会话。可对方分明是漫天要价。

    亩产俱能四石?林苑中那几位长者尚不敢如此断言。他们可是出身农家,采用良种,种的还都是上田!

    见少年们面色不善,田主心中也有点鼓。

    他知道自己要价太高,可过了这村没这店,坚持一下,不定对方就点头答应了?

    最重要的是,赵嘉市田时没有亮出身份,更未佩戴官印绶带。错以为他是商人子,田主不但要高价,话中还隐有几分威胁。

    “家祖曾为柏至侯家将,闾里颇有情谊。君不同我市田,想在附近市五百亩田,且连成一片,实非易事。”

    听到这番话,赵嘉嘴角微翘,横臂拦住冲动的公孙敖和赵破奴,道:“大概是我得不清楚,亩数未必要五百,也无需连在一起。”

    话落,不理会田主愕然的神情,转身就要离开。

    如果价格在合理范围,他不介意让对方多赚一些。然而,这位明摆着狮子大开口,准备宰肥羊,赵嘉钱布再多,也无意做冤大头。

    见赵嘉不是作态,而是真的要走,田主终于急了,忙上前拦住。

    “君且慢!”

    他早有市田之意,奈何买家不是挑三拣四,就是将价格压得极低。

    长安附近田价虽高,也要看区域和地力。如这五百亩薄田,如果不是要建农庄,赵嘉也不会买。

    “大胆!”

    见田主竟然拦住去路,赵破奴怒气更甚,幸亏被赵嘉拦住,才没有当场动手。

    以为赵嘉好话,田主厚着脸皮,继续开始纠缠。

    眼见父亲如此作为,田主的儿子不能直言不对,干脆悄不做声的回到家中,将事情告知大父大母。

    两位老人性情厚道,知晓长子所为,皆面现怒色。

    “安敢如此!”

    老翁年逾古稀,须发皆白,身体还十分硬朗。每岁节日,长安内史都会遣人送来粟米和羊肉,他见到两千石的官员都无需行礼。

    得朝廷优待,受到乡人敬仰,老人更知立身立德的重要性。

    他忠厚待人一辈子,不想儿子竟如此贪婪。让人知晓他家如此市田,好名声都将毁于一旦。

    想到这里,老翁再也坐不住,将怀里的曾孙放下,抄起身边的木杖,一路疾行如风,就要去“教育”儿子。

    一个七八岁的少年背着藤筐走进家门,见曾祖怒气冲冲,手中还握着木杖,匆忙侧身让到一旁,看向紧跟在曾祖身后的父亲,疑惑道:“阿翁,出了何事?”

    “莫要问,留在家中看顾,待我回来再。”

    “诺!”

    目送曾祖和父亲离开,少年放下藤筐,关上院门。见曾祖母带着幼弟安坐屋内,母亲和两姊忙着织布,便自己往灶下点火烧水。

    老翁一路疾行,到地头时,见儿子正拦住一名青年和几名少年,青年微微皱眉,几名少年面露不善,很是不耐烦。

    料定情况如长孙所言,老翁二话不,抡起木杖就冲了上去:“逆子!”

    听到老父的声音,田主大吃一惊。回身见到熟悉的木杖,当下了个激灵。愣神的功夫,大腿就挨上一记。疼得直吸气,硬是不敢闪躲,生怕老父木杖抡空,站不稳闪了腰。

    结结实实挨过三下,田主方才弯腰扶住老翁,心道:“阿翁怎会来此?”

    “我若是不来,你要将家中名声毁个彻底!”老翁气得瞪眼,到底年岁已大,气力有限,换做早年,他岂会三下就停手,“市田之事你莫要再管,交给我孙。城内的铺子你也莫要插手,专心看顾家中五十亩上田就是。”

    话落,老翁不再理会儿子,迈步走向赵嘉,诚恳道:“我子贪婪,请君莫怪。”

    老翁通情达理,赵嘉也无意为难,仍市下五百亩田,田价没有改动,谷子以种价再加两成,不让对方吃亏。

    “君高义!”老翁叹道。

    交换过契券,赵嘉见老翁欲言又止,知对方所想,当下开口,田主之事天知地知,终于双方,不会有第三方知晓。

    “多谢君!”

    感念赵嘉大度,五百亩薄田之外,老翁又赠赵嘉两亩林地。林中木材均已长成,建屋造围栏均可用。

    赵嘉要付钱,老者硬是不收。若是赵嘉强给,他扔掉木杖,作势就要弯腰。

    没办法,赵嘉只得收下林地。随后就吩咐家僮,市一头牛,五扇羊,再加些布和粟,送到老翁家中。

    钱布交割完毕,办下田契,立下田封,五百亩薄田和两亩林地尽归赵嘉所有。

    因他常要留在军营,家仆尚未抵达,不想继续麻烦曹时,干脆从北市雇来佣耕。并额外付出一笔佣金,照顾谷子的同时,让他们在田头搭建木屋。

    至虎伯一行抵达,木屋已搭建完成,清扫之后就能入住。

    听过赵嘉介绍,虎伯将带来的健仆和仆妇分为两拨,一拨人数较多,负责往郊外建起围栏,照顾带来的牲畜;另一拨驱赶大车随赵嘉入城。

    “郎君,车上有五箱金。”

    继从茏城脱身,卫青蛾又去过一次草原,借熟悉的羌部遮掩身份,转道西行一段距离。

    途中遇见极西来的商队,双方连带比划,一顿讨价还价,卫青蛾携带的绢帛和饴糖全部售罄,更市出高价。买家背过身去,兴奋的神情同样掩饰不住。

    达成这笔生意,双方都很满意。

    卫青蛾带回黄金、宝石和两大块玉石,将一袋精盐和半车伊面留给羌部,还用一车布换取皮毛,将羌部上下点得甚是妥当。

    从首领到普通牧民,都对这支商队倍生好感,对他们的到来愈发欢迎。

    祭师的目光本带着怀疑,在卫青蛾送出半盒凝固的高汤块,卫秋煮熟一锅伊面,诱人的香气充满帐篷后,部落中最后的“难关”被迅速攻克。

    离开草原时,卫青蛾手中多出一枚代表拓跋羌部的鹰雕。只要手持这枚鹰雕,遇到任何拓跋羌部,都会被盛情款待。

    “仆动身前,卫女郎特地送来一箱金,两箱药材。匈奴有意遣使的消息,亦是女郎从别部听闻,传回郡内。”

    听完虎伯的讲述,想起今日的卫青蛾,对比昔日坐在地炉边,言要招赘的少女,赵嘉不禁心生感慨。

    时间最能改变人。

    当时的阿姊不会料到,能够走出今日之路。

    自己也是一样。

    原本立志发展畜牧业,做个农场主,是如何走到今天?

    偶尔午夜梦回,他仍能看到匈奴围攻畜场,鹤老率乡人来援;半大的少年骑上战马,挥舞着兵器同敌人死战。

    大火烧灼空气,浓烟滚滚,似张开的巨口,要吞噬一切。

    年老的巫念诵更古老的祭词,众人立在火堆前,从黑夜守至天明,直至最后一缕青烟消散。

    时代的残酷,催生强悍的民族。

    凶狠贪婪的敌人盘踞在侧,汉家儿郎必须拿起武器,跨上战马,用生命捍卫国土,用敌人的血染红刀锋。

    号角吹响,汉旗猎猎。

    经历过战场上的血与火,哪怕身在长安,赵嘉仍时常记起边郡的号角。号角声中,是边军冲向敌人的怒吼。

    汉宫宴上,耳边是靡靡雅乐,他所想的却是战马嘶鸣,刀剑交锋,一片用血染红的世界。

    “郎君?”

    虎伯的声音将赵嘉从沉思中惊醒。

    转过头,看到老仆担忧的神情,赵嘉安慰地笑了笑。

    “我无事。家中僮仆俱为平阳侯借出,让众人熟悉两日,也好让其归还。”

    “诺!”

    车队进到城南,停在赵嘉府前。

    健仆和仆妇陆续跃下车栏,动作利落地解开绳子,将运来的箱笼搬入府内。

    卫绢和一名妇人合力提起藤筐,回身时,见到耳尖微红的公孙敖,不由得展颜轻笑,皓齿明眸,娟好静秀。

    少女的笑容映入眼底,公孙敖不只耳朵红,脸和脖子也红得彻底,引来赵破奴一阵大笑。

    见到这一幕,赵嘉也不免失笑。

    《礼记》有载,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孟子他老人家也过,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

    公孙敖这样的表现,方为少年心性。

    回想与他同岁时的自己,赵嘉莫名觉得有点亏。或许该去找魏三公子秉烛长谈,弥补一二?

    虎伯一行安置妥当,见家中无需多少人手,留下十名健仆和仆妇,余者尽往城郊,抓紧时间起地基造排屋,畜栏禽舍更要先一步建好。

    虎伯和长伯查看过所有田亩,请示赵嘉,清除百亩谷苗,抢种一批牧草。

    “地力薄弱,亩产委实有限,且天有少雨之相,秋后恐收不到一石。不如改种牧草。”

    赵嘉没有提出异议,长伯立刻带人动手。

    之前雇的佣耕没有离开,跟着健仆一同劳作。尽管对铲除谷苗大感可惜,但主人家吩咐,自己拿工钱出力,何必多嘴惹人厌恶。

    佣耕此时的疑惑,很快将变为感叹。

    如长伯所料,从五月到六月,再到七月,长安附近滴雨未落,谷子不知枯死多少。等到秋收时,收得的粮食不及往年三分之一。纵然朝廷免去一年粮赋,各家也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反观赵嘉的农庄,因改种牧草,并在附近开凿水渠,挖掘水井,保证灌溉所需,牛羊长得肥壮,鸡鸭未有损失,阉割的豚也开始长膘。

    到农庄走过一圈,魏悦和李当户迅速买下附近田亩,准备和赵嘉搭伙。曹时同样心动,用在长安附近的良田,换下紧挨着农庄的数百亩中田。

    消息瞒不住,不少城南贵人等着看笑话。刘彻听人奏报,同样心生好奇,特地询问韩嫣。

    曹时压根不理城内流言,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心下定主意,等他赚钱的时候,让这些看笑话的后悔去吧!

    现如今,赵嘉的农庄刚刚起步,效果尚未显现。

    虎伯等人忙碌时,雇来的佣耕都心怀疑虑,更不用长安贵人。哪怕听过赵嘉的名头,也不会跟风仿效。倒是挖井抗旱被人学去,不到半月时间,贵人的田地附近,陆续有人开渠掘井,渐成一片忙碌景象。

    虎伯一行抵达半月,边郡终有飞骑抵京,带来匈奴遣使的消息。

    此前仅是草原上的传言,边郡大佬们只在军报中缀上几句,并未正式写成奏疏。这一次,匈奴正式递送国书,来人已至汉边,正等待进入边郡。

    奏疏中详述主使身份,使团规模,更写出对方意图。

    “和亲?”

    放下奏疏,刘彻表情不善。

    当他不知道草原正乱,还敢张虎皮扯大旗,准备占汉家便宜,简直异想天开!

    思及此,刘彻立即召丞相卫绾、大将军窦婴入宣室,君臣商议一番,又往长乐宫请安,征询窦太后意见。其后连续三日朝会,群臣主议此事,赵嘉、魏悦、李当户和曹时奉命入朝,位在两千石官员之后。

    匈奴使臣行在途中,尚不知草原情况早被汉室摸清,右贤王和右谷蠡王的算根本不可能成功。

    年轻的汉家天子正在长安蓄力,以“先帝绝和亲”为基调,坚拒匈奴和亲之策,并当着群臣的面表示,如果匈奴胆敢以发兵威胁,那就调动大军来一场,彻底灭掉对方的嚣张气焰!

    想和亲,做你的春秋大梦!

    若是继续嚣张,就两个字,揍你!再加一个字,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