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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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朔三年,三月

    长安已是春暖花开, 鸟语花香, 朔方之地仍是乍暖还寒, 春寒料峭。

    自赵嘉北上赴任,迄今已有五月。

    考虑到当地气候, 以及迁徙的百姓多未抵达,赵嘉同韩嫣决定,先在城外搭建营地, 暂时以帐为屋。待一切安定下来, 抓紧召集人手, 由城墙和要塞开始重筑,并在原有的基础上, 对城池进行扩建。

    在赵嘉的计划中, 朔方城不单单是军事重地, 更将成为一处重要的通商口岸, 连接东西方商道,成为外来商旅入汉的必经之路。

    “郡城扩大规模, 城内设官寺, 军营, 增设军市和商市。”

    “城外置胡市, 划定区域, 许归降胡部落游牧。从战有功的胡骑,依功劳大分给土地,准其迁居录籍。”

    赵嘉铺开竹简, 提笔记下同韩嫣商讨的章程。

    有云中郡和雁门郡为参考,两人经验不多,行事却能有条不紊,颁发的政令处处切中要害,令随行官员及朔方原有的郡官县吏心服口服。

    “徙民仍未到,将界春耕,郡内青壮本就不足,不可大批征发。”待赵嘉停笔,韩嫣将一盏茶汤推到他面前,忧心道,“如此一来,筑城之事又将延后。”

    “无妨。”赵嘉放下笔,发现指节染上墨点,取来布巾擦拭,随后端起杯盏,轻轻吹了吹。

    “阿多有主意?”韩嫣问道。

    “郡内百姓忙于春耕,草原上的部落可不需要种田。”

    茶汤味道不错,赵嘉一口气饮下半盏,缓缓舒出一口气,觉得手脚都暖和起来。

    哪怕已入三月,朔方仍有冷风侵袭,帐篷内点燃火盆,身上穿着厚衣,手脚仍会有些冰凉。

    “胡人?”韩嫣皱眉,迟疑道,“他们会筑城?”

    “不会没关系,可以教。”赵嘉轻笑一声,将余下的茶汤饮尽,口中道,“在云中郡时,为建要塞胡市,郡内人手不足,没少搜寻草原野人。消息放出去,给出一定好处,羌、氐各部还会争献羊奴。”

    “羊奴?”韩嫣认为更不靠谱。

    “是羊奴,多为部落仇杀抓获的战俘,身强体健,能干活。”

    “这样的人岂非桀骜不驯?”韩嫣仍是担心。

    “桀骜不驯?”赵嘉站起身抻个懒腰,笑道,“王孙在长安长大,不了解边郡。有经验的吏最擅使荆条皮鞭,落到他们手里,就算是凶猛的草原孤狼,照样要学会摇尾巴。”

    见韩嫣眉心依旧不展,赵嘉弯腰收好竹简,直接将他拉出帐外,站在新冒出青叶的草地上,深深吸气,凉意沁入心脾,格外的爽快。

    “王孙,既然到了边郡,行事就要按照边郡的规矩。和胡人交道,必须抛开长安的条条框框。作战是这样,治理时亦然。”

    韩嫣看向赵嘉,没有出声。

    “能在草原活下来的狼群,都是凶狠异常。虽然匈奴已去,草原各部未必真正顺服,不好,什么时候就会掀起叛乱。”

    “要彻底驯服野狼,让他们老实听话,不敢轻易羊圈的主意,必须采用最强硬的手段。”

    赵嘉转过头,嘴角上翘,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弓箭,长刀,绳索,远比好言好语更为有用。”

    “阿多是经验之谈?”

    “可以这么。”赵嘉话锋一转,“不过下刀之后总要给点甜头。”

    “甜头,是指胡市?”

    “还有草场。”赵嘉伸出手臂,在面前划过半圈,口中道,“强硬的手腕,锋利的长刀,诱人的利益,足以让他们弯下腰,俯首帖耳。”

    看着这样的赵嘉,韩嫣蓦然想起李当户的一番话:阿多和季豫是一类人,貌似温和,实则比任何人都狠。谁敢同他们为敌,绝对是脑袋不清醒,自寻死路。

    韩嫣本以为自己观人透彻,经过几次对外征战,行事也足够果断。此刻对比赵嘉,仍不免赧颜。

    莫怪天子一言决断,以赵嘉为朔方郡太守。

    即使年龄尚轻,为政经验不足,以他的性情和手段,实是慑服诸胡的不二人选。

    换成其他人,除非有魏尚、郅都等人的资历和威望,方能使朔方安稳。若是稍有怀柔,在下刀时有所犹豫,甚至改以招抚,朔方的局面非但无法维持,恐还会埋下祸患。

    “在汉郡,自要遵守汉的规矩。”

    赵嘉收起笑容,任由北来的风吹过脸颊,拂过鬓发,双眼微合,脊背挺直犹如青松。

    “不老实,不守规矩的,尽可视为豺狼。”

    对付豺狼需要什么?

    弓箭,刀枪!

    元朔三年,四月,朔方太守赵嘉下令,征羌、氐、丁零及鲜卑青壮五万,筑朔方城及要塞。

    同时办法的,还有一份“捕野人令”。

    令中写明,野人游荡草原,聚为匪盗,为祸郡边,屡捕不绝。令各归降胡部,如获野人,可抵本部青壮劳役。

    “捕十抵一,捕百抵十。”

    如果捕到的野人足够多,超过部落应出的人手,郡内还会给以奖励,新盐、绢帛、牛羊及柘糖皆可以市换。表现最好的胡部,还有机会推举勇士,成为汉军辅兵甚至是正卒。

    告示张贴在城内,由长吏每日宣读。

    草原各部接连得到消息,首领和祭师纷纷合计,认为赵太守的命令不能违背,必须严格执行。谁敢冒出不服的苗头,必须立即压下。

    这可是个凶人,杀起人来,足能和现任的云中守魏悦并驾齐驱。

    从马邑之战,到歼灭白羊王和楼烦王所部,再到北击草原,西征荒漠,死在他手中的匈奴和随扈勇士不计其数。敢不从他的命令,天晓得会不会被屠部。

    归降就有免死牌,就能硬起脖子抗命?

    真有脑袋进水的他们管不着,总之,自己绝不蹦高作死。

    各部也意识到,自己出劳役不太划算,一旦青壮都跑去筑城,部落缺少防护,女人的战斗力虽然不弱,遇到暗中窥伺的仇敌和盗匪也难保会翻船。

    仔细对比,抓捕野人明显更合实际。

    首先,游荡在草原上的野人会偷窃和抢劫牛羊,还会袭击落单的女人孩童,在各部牧民的眼中,属于必须清除的祸患,发现就会射杀;

    其次,抓捕野人不仅能免劳役,还能换得奖赏,运气好的话,更能在赵太守跟前刷一波好感,无疑是一举数得。

    更何况,如今的草原和早年不同,随着匈奴连续战败,建立的庞大帝国彻底崩塌,四处游荡的野人连年增多,其中不乏残军和逃兵。

    这些人聚集起来,不仅会骚扰边郡,对期望安稳的别部同样是不的威胁,自然是越早清理掉越好。

    决定作出之后,羌和鲜卑最先动手,在阴山南麓大肆扫荡,篦子一样过了数个来回。氐和丁零动作稍慢,阴山南麓抢不过,只能往北麓搜寻,同时向西延伸,野人没少抓,还顺便清掉两支盘踞在荒漠边缘,专门袭击商队的匪盗。

    在被氐骑和丁零战车上门时,匪盗上下都是懵的。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好好呆在荒漠绿洲,压根没出“家门”,这些本该在草原游牧的过来算怎么回事?

    氐人和丁零目的是为抓人,自然不会好心为他们解惑。

    十数辆战车闯入绿洲,轻易碾碎简陋的防御工事。骑兵如潮水涌入,一路横扫,追得匪徒狼狈逃窜,连骆驼都来不及牵,就被套马索接连捆住,拖拽在马后。

    战斗过程中,氐人和丁零人惊喜发现,在汉和匈奴面前,他们是实实的战五渣,对上羌骑和鲜卑,基本也是输多胜少,战绩很是拿不出手。而眼前这些穿着奇怪,有铁器都不赢的匪徒,竟然比他们更渣!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体会到,将没用的渣渣踩在脚下摩擦,是何等地痛快和爽感。

    战斗结束后,氐人和丁零人瓜分战利品,发现马匪的首领竟然是月氏人。想到郡内最近透出的口风,都是一阵兴奋,顾不得继续向西,第一时间把人送回边郡。

    大军西征时,楼兰遭到劫掠火焚,种种迹象和证据都指向匈奴和月氏。

    只是匈奴被汉军揍得没脾气,不是藏进漠北丛林,就是西逃得无影无踪,自然没法追究。月氏还留在原地,做着证据都被清扫,自己安枕无忧的春秋大梦。

    殊不知,楼兰国王和大臣没少抱着汉天子的大腿哭,刘彻也时常拿出自己的本本,没少对着月氏画叉。

    之所以一直没动手,实是西征结束不久,边郡太守面临交接,暂时稳定为上。

    如今魏悦在云中走马上任,赵嘉出任朔方太守,雁门有郅都坐镇,上郡更有李广这根定海神针,边地固若金汤,漠南彻底纳入汉朝疆域,漠北也即将并入版图。

    继续按部就班,稳步推进,下一个就是西域。

    这种情况下,月氏横在中间,归不归,降不降,愈发让刘彻看不顺眼。

    氐人和丁零送上的证据,严格来,牵连不上月氏五部翕侯。

    毕竟除首领之外,两百人规模的盗匪,仅有十多个出自月氏部落。但这不妨碍赵嘉和韩嫣着以笔墨,由长安大佬润色,再经有司誊抄一番。

    天子盖章之后,月氏聚民为盗,劫杀往来商队,汉朝出兵伸张正义,自是理所当然,顺应民意。

    这次朝廷出兵,赵嘉、魏悦和李当户等均未挂帅。

    经朝中大佬举荐,以卫青、赵破奴和赵信等年轻将领率兵。李敢、魏昱、桑弘羊等少年加入军中,随大军一同出征,期望能战场立功。

    此外,军中不乏赵嘉熟人,例如此前任长乐宫卫士丞,在窦太后去世后,转调未央宫的张次公。以及和窦良、陈蟜等一同加入五营,却没能熬过训练,灰溜溜返回家中,被父兄狠狠收拾一顿,踢到边郡的一干纨绔子弟。

    大军途经朔方郡,暂时休整两日。

    赵嘉惊讶发现,军中竟然还有一支“使团”。

    正使不是旁人,正是点亮嘴炮技能的前临江王刘荣。

    副使是个生面孔,经刘荣介绍,赵嘉方才知晓,这位笑容和善,言辞之间令人如沐春风的儒雅中年人,正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博望侯张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