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也只是疑惑着。

    等他斟酌好语句，算把删减到婴孩也宜的故事拿来哄球睡觉时，儿子已然睡得流口水。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拍着伏在自己身上的球的后背，哼出记忆里敖丙曾经唱过的歌谣。球稍稍动了动，在他怀里寻摸一个更加舒服的位置，砸吧两下嘴，睡得更熟。

    曲子渐渐失声，取而代之的是哪吒的轻鼾。

    窗外清风拂红叶，沙沙作响。

    许是昨夜睡得太好，又或是今天并不算累，哪吒很快醒来，擦眼睛瞅儿子的情况。刚确认儿子还在熟睡，忽然觉察到身边有异样的气息。

    转头看去，被凑近的龙头惊了一跳。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他双指蓄火，直往对方面门击去。龙头身子一闪，避开他的攻击，头一甩，变幻出一张年轻的笑脸。

    “侄婿，你不认识我了吗？”他双手扯着自己的脸，“我，我啊。”

    哪吒皱眉，怎么老龙家的人都喜欢喊‘我啊’。

    “有点眼熟。”

    “我是你四叔，敖顺。”年轻男子。

    北海龙王？

    他下意识往边上一瞧，正巧看到对面的黑衣冷面男人正直勾勾地盯着球，蹙眉道：“你看什么？想偷回去吃吗？”

    “他这么睡容易着凉。”黑蛟龙不顾哪吒翻到让自己昏厥的白眼，上前给球掖被子，“陛下想来看侄孙。”

    哪吒道：“来就来呗，搞得这么吓人干什么？”他顺手给儿子罩上个静音咒，请两位长辈到不远处圆桌前坐下。

    敖顺一路奔来，正好有些口渴，接过就饮，一连喝了四五杯才放下杯子拍自己手边的锦盒，“喜欢什么自己拿，别跟四叔客气。”

    你倒是把东西给我啊，护得这么紧是要让我看着拿吗？哪吒心道。

    黑蛟龙读出他眼中话语，掰走北海龙王的手，将盒子推近，“里头是陛下的心意，还请三太子笑纳。”哪吒呵呵笑，冲他拱手，“敖雨叔客气了。”

    北海龙王送来的大多是海产，有贝壳风铃、海星等物，大多是孩玩的东西。哪吒谢过，合上盖子放到一边，问道：“您这回不会是偷跑出来的罢？”

    敖顺睨他一眼，“在你心里，本王就这么顽劣不堪么？”

    “对啊。”

    “……”

    哪吒给他添上新茶，“难不成是办完公务路过或是在办公务路上？”

    “出来吓死你，我完成全部公务才来的。诶，你去哪里？”

    哪吒站在窗边不住探头，“我看看有无下红雨。”在三界之中，若是下起红雨，则代表将有大变。

    敖顺气得又干下一杯花茶，气鼓鼓地：“我真的做完了，不信你问敖雨。”敖雨一心只关注睡得安稳的球，待得身边人拿手肘撞他，才老大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对了，本王来了这么久，怎么不见丙儿出来接待？是不是你子把他藏起来了？”敖顺吹着自己压根不存在的胡子，瞪起圆眼。

    “他回东海龙宫了，你大哥没同你？”哪吒返身回原位，支起一条腿开始吃茶点，因着有些甜腻，侧头吐了下舌头，后搁在自己茶碗边。

    敖顺的手指在脸上点了大半天，最后恍然大悟地拖出个长音。

    “我还真不知道。”

    哪吒：“…那你哦得这么开心做什么？”

    “是回去养蛋么？”

    哪吒点头。

    三人叽叽咕咕聊了一会儿，虽然大多时候都是敖顺和哪吒像演戏一样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但谈话还算愉快。就在两人谈及敖乙的冰山脸是像敖光还是更像他死去的爹时，球醒了。

    与其他孩子不同，球自一岁后就不再哭醒，但每回都傻乎乎地眯瞪着眼睛看四周。眼下还是习惯性地观察，可看完之后，整个人往前一扑，脸朝下倒进被子里。

    “儿子，先别睡，省得晚上睡不着。”哪吒边，边把举起拳头揉眼睛的球抱到怀里。

    敖顺喋喋不休的嘴骤然停止，目不转睛地盯着靠近的侄孙，看清他的长相，惊呼一声，“这，这长得未免也太像丙儿了罢？”

    哪吒挑眉看他，“怎么？像丙儿不好么？”

    “我，我能抱抱他吗？就一下下。”

    哪吒不置可否。

    “我拿深海珍珠跟你换。”

    还是不理不睬。

    “珊瑚，贝壳。吧，你想要什么？我能给的都给你。”

    “儿子，要让你四叔公抱吗？”

    球眼珠子转了转，“我想要珍珠，大颗的，磨了给娘养身子。”

    “好好好，都依你。”

    敖顺伸出手，接住球，如获至宝般紧抱着，又担心球不舒服，连着换了个好几个姿势。待他脸上露出点笑意，才长出一口气，对球道：“你还记得我吗？我曾来参加过你的满月宴。”

    “记得，你喝完酒还在那儿哭了。”

    “意外，意外。”敖顺心中直呼丢人，不住给敖雨使眼色，期望对方能为自己解围。可敖雨的注意力始终放在球身上，还伸出手去握球的手，看上去极为满足。

    球挪动身子，在敖顺腿上坐好，伸手冲哪吒讨吃食，被哪吒以吃得太甜会掉牙拒绝。

    “就一口，我想吃一口。”他扁起嘴。

    敖顺见状，道：“星星要吃，你就给他吃。要实在觉着甜，就用茶水洗了再给他，我侄孙这么乖，你怎么舍得让他不开心？”

    哪吒心里的白眼已经翻到天宫去。

    “就一口啊，多了没有。”

    球乖乖点头，张大嘴凑近。哪吒将洗刷到没剩多少的甜点喂到他嘴里，球东咬咬，西嚼嚼，开始摇头晃脑，“好好吃，这个是什么？”

    “就是普通的桂花饼。好就一口的，不许跟爹耍赖。”

    球心有不甘，但还是努力拒绝桂花饼的诱惑，开始抬头观察自己这位四叔公。

    东南西北四大龙王中，属北海与东海最为亲近，当初北海龙宫至宝定海珠被黑蛟龙盗走后，东海龙王敖光第一时间现身相助，还把自己宫里那颗定海珠暂借给弟弟用以镇压海底蠢蠢欲动的妖邪。

    为报答兄长好意，北海龙王在哪吒和敖丙的婚事上出了不少力。除丰厚的贺礼外，还把自己宫中积攒许久的财宝赠予敖丙作为嫁妆，最后一力承担喜堂布置、酒宴流程等事务。

    所以哪吒心里一直最喜欢他，排在自家父母和妻儿以后的那种喜欢。

    “四叔公，你长得好像外祖父。”

    四名龙王中属敖顺与敖光生得最像，要不是亲眼看着弟弟出生，南和西两位龙王还真以为他其实是自己的二哥，是大哥的孪生兄弟。

    敖顺显然很满意他的法，笑成一朵花，“大家都这么，我们星星真是目光如炬。年纪就有这样的见识，长大了一定是人中大龙。”

    “人中龙凤。”敖雨提示。

    “凤什么凤，臭凤凰欠我的那顿酒还没还呢。就是大龙，星星，你是不是？”

    球目光呆滞，不知道在看什么，老半天才回神，道：“那你和凤凰阿公谁的酒量好？”

    “当然是我。”敖顺拍着自己的胸脯，“别凤凰，你就是拉上朱雀他们四个，还有孔宣那个二缺，都比不过我。”

    “连师公都不行么？”

    “太乙？他那酒量不成气候，在我这儿就是这个。”他举起右手，用大拇指按住拇指的指甲盖，“上回我跟他在姜子牙那儿喝过一回，简直不堪一击。”

    哪吒道：“那我可得好好见识。”

    傍晚，月色明亮。

    哪吒晃晃手中还剩半碗的桃花酿，似笑非笑地看向敖雨，“这就是他想让我们看的酒量？”

    敖雨正在看球用勺子舀饭吃，眉眼弯弯，平日里刚锐得可怕的气场软化许多，见球捡起掉在台子上的米粒塞进嘴里，更是笑得望不见眼。

    “要是喜欢，你自己也生个。”哪吒换上自己的碗，饮进一口酒，“是你不想，还是我四叔公不肯？”

    “快千岁的龙生蛋，那叫老来得子。”敖雨，“照顾大的不够，还要照顾的。有病。星星，你是不是？”

    球并不理他，只夹起一根菜嘬进嘴里。

    “星星好棒，都会用嘴吃饭了。”

    哪吒险些一泼酒洒他脸上，“你难道是用眼睛在吃？”

    “神仙不需要吃饭，呼吸就行。”

    “那你还吃那么多？”

    球吃下碗里最后一颗蘑菇，好奇地看院子里正在对着月亮吱哇乱叫的敖顺，“就这么放着四叔公在那儿乱喊么？我怕把狼招来。”

    “别管他，叫累了自然会去休息。来，星星张嘴，叔叔喂你吃肉。真乖。”敖雨放下筷子，双掌在他脸上轻揉一下，“等得了空到北海来，叔叔带你去听鲛人唱歌。”

    哪吒越听越不是滋味，踌躇好一阵子，道：“敖雨叔，我有个事一直想。”

    “有话直，星星，再来一口菜，嗯，真棒。”

    “我们喊你叔，绥星也喊你叔，这不是差辈了么？”

    敖雨道：“这有什么？星星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叔叔也好，阿公也好，一切都随星星。”

    “敖雨叔叔！”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喊。

    敖雨的眉头顿时皱起，冷声道：“叫我辅佐官。”

    哪吒：“……”

    只是想玩闹一番的敖顺：“……”

    “黑蛟阿公。”

    敖雨登时笑开，温柔地问球有何吩咐。球偷瞄一眼哪吒，道：“我吃饱了，谢谢叔，阿公。”

    “饱了？那阿公抱你去看月亮好不好？”

    球点头，冲他伸手。敖雨心翼翼托着他的屁股，往外走去。

    “黑蛟叔？”

    敖雨丢来个眼刀，“我最讨厌别人喊我这个名字，下不为例。”

    “黑蛟阿公，我想去看那棵树。”

    “好。阿公抱你去，你抱着点阿公的脖子，留神别跌下。”

    北海这两条龙的脑子看上去也不大正常了。咽下一口芋头，哪吒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