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晨会
对于贝思洛德及城区周边的居民来,滚滚的废气与黑烟并不影响钱币落在口袋中清脆美妙的声音。只是从秋末开始,阴沉的灰云便占据了头顶的绝大多数时间。
诗人和画家早早的便开始感怀起逐渐稀疏的树木枝干,孩子们在饿肚子之余偶尔也会想起夏夜的天穹——清澈的黑幕布上点缀着无以计数的微光,那些光芒十分渺,却让人想念。
经常在街头巷尾讨论的占星家大概都出去旅行了,“接下来一月是幸运之月/财富之月”之类的法没有了来源,这让成年人闲谈时也带上一些惋惜之情。
靠近修佩罗斯城堡的农户和猎人注意到,晦暗的天空下那座古老而充满威严的城堡不知何时敞开了大门,城堡内的人穿起了黑袍,似乎还运送着一些被盖上布的东西。
没有人敢诋毁一个贵族家族,只是这样神秘的举动,无疑又为城堡的主人增添了不少古怪的传闻。
夏尔起身走到窗台边,松开了领口的一颗纽扣,呼吸着自远方送来的清冷空气。
身后那些注视着他的人也不开口,只是等待着这个突然成为家族新主人的发言,这将决定他们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回应。
夏尔稍微犹豫了片刻,便想好了该怎么做。
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当然,是曾经属于子爵父亲的那个座位。
任凭女仆长沉默的为自己准备好餐巾,夏尔平静的扫视过在场的人一圈,边仔细观察她们的神情变化,边道:
“先准备好葬礼,其余的一切照旧。进餐吧,吃饱饭才有力气做事。”
法娜神色一变,正要些什么,却被坐在其身旁的长姐抓住了。
后者若有所思的又看了夏尔一眼,对她复述道:
“现在是早餐时间,法娜。”
女孩的被抓痛了,巨大的冲击之后,年幼的她并不能理解场中的氛围,只是长姐那过于沉重的眼神让她心中升起了这样一个想法:
现在不是任性和哭闹的时候
她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姐姐,恍惚中想起了父亲曾质问过大哥的话:
“软弱是贵族最致命的弱点,你要将它展示给所有人看吗?”
如果哭出来的话,就代表我是软弱的吗?
夏尔收回了观察的目光,低头进食,心中却暗暗庆幸。
他可不想在自己对这个新世界一无所知的时候激化矛盾,甚至演变成一场新的杀戮。
年轻人也知道,怀疑的种子一定已经被埋下了。
所有拥有继承权的男丁全数死亡,唯独最的幼子活了下来,还立刻继承了权势和财富,这很难不让人认为是一场近乎不加掩饰的权利斗争。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被指责,谩骂甚至吵闹的准备,但这些接受了贵族精英教育的妹妹们居然能表现得如此冷静,这远远超乎了夏尔的想象,这也让他预想中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变成了空谈。
权利的继承和变更从来都是矛盾激化的重灾区,封建时代的皇帝尚且如此,更何况下面那些贵族呢?
或许自己那句“一切照旧”稍微安抚了一下她们的内心,维系住了脆弱的平衡吧。
刀叉优雅的在餐具间辗转腾挪,没有发出丝毫响动。
夏尔最后抿了一口类似于咖啡的饮料,用餐巾擦了擦唇角。随着他的动作,三位妹妹也自然而然的结束了自己的进餐。
“现在让我们来谈谈正事吧。”
夏尔转过头去对着身旁的女仆长道。
女仆长冰冷而美丽的面庞没有变化,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场面。
她微微颔首,拍了拍掌,便有数名女仆迅速的进入房间并收拾好了餐桌,直到仅剩下修佩罗斯家族成员及其近侍之后,才出声询问道:
“主人,我接下来要告知您的事情,诸位姐可以旁听吗?”
“但无妨。”
“子爵大人的遗体仍在运送过程中,而其他阁下的葬礼恐怕不能隆重准备,如果可以的话,恐怕只有您与几位姐能参与了。”
女仆长似乎是看不清气氛的,出了性质极为恶劣的语言。
这样的语言就算放到贝思洛德的普通居民面前,也会瞬间激怒所有当事人。
这个世界明显正处于封建时代向资本时代过度的血腥时期,齿轮与金钱的力量正在兴起,却也不意味着旧有的信仰被抛弃。
“人终有一死”这个问题不被解决,那么葬礼就不可能被随意糊弄着结束。
尤其是对于贵族来,像个罪大恶极的人一样,被鬼鬼祟祟的隐瞒着偷偷下葬,更是对其本身的最大侮辱。
夏尔注意到自己的长妹雪迩法露出了教科书般的礼节性微笑,放在桌面的却已经攥紧到指节发白。
她冲着夏尔微微点头,用极为公式化的语气道:
“兄长,感谢您能让我们参与这件事的诀论,但恕我冒昧,一个仆人也能擅自决定主家的生死吗?”
这完全算的上是针锋相对了。
“请给一个充裕的理由吧,缪兰女士。”夏尔头疼的道。
“好的。”女仆长点点头。
“不知道雪迩法姐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传闻:在某个地方曾有一户人家,某一天这户人家突然遭遇了变故,家中的大多数人都死去,只留下一个女孩。女孩哭泣着向旁人求助,但很快的,她发现人们并不关心她所遭遇的苦难。”
“在那些人的口口相传中,她的家人要么是受到了魔鬼的诅咒,要么是他们本身就不干不净,甚至有人怀疑她就是导致这一切的源泉,是恶魔之子。这个女孩受尽了苦难、歧视以及恶意,就算她挣扎着长大成人,也没有人敢娶她。人们害怕她将那种诅咒带进自己的家庭与生活,将她驱逐出了城市。”
“这就是我的回答,雪迩法姐,活人总比死者更重要。”
雪迩法没有回答了。
她当然理解到了女仆长所的这个传闻暗指了些什么,以她对那些平民以及贵族的了解,修佩罗斯家族的变故一旦暴露出去,这些传闻还会变得更加的可怕。
人们总是乐见于优秀者被拉下,被踩入泥潭。
这个理由也充分的服了夏尔,他想的还要更多一点。
子爵父亲的死亡有帝国主宰背书,就算被人知道了,也就是嘲笑两句“倒霉蛋”之类的话语了事。
可夏尔那些莫名暴毙的弟兄却是死的不明不白,死因甚至连普通家族成员都无从得知,除非夏尔肯主动接过这口黑锅,不然这事是解释不清楚的。
抛去死因不谈,一个贵族家族突然死的只剩下一个男丁和一群女儿这也很难不让其他得知此事的人心生歹意。
修佩罗斯家族现在的境况正如那句话所:“儿持金过闹市”
“那就这么办吧”
“请等一等,夏尔哥哥。”
法娜打断了夏尔的发言,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夏尔微微一愣,看着那个才认识不久的“妹妹”,竟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些什么。
家伙昂起白皙的脸庞,异常坚定的道:
“我不结婚了!夏尔哥哥!”
这句话来的莫名其妙,起来也没头没尾的,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话语太过天真,也太过懵懂,但从一位女孩的口中出来,让人意外的同时,却又十分合理。
夏尔无奈的笑了笑:
“法娜,你真的理解这件事情的意义吗?虽然我不会什么为了你好,就帮你做出决定,但至少在你真正理解这件事情的意义后再来回答我吧。”
从入座到现在就没有发言过的修佩罗斯家族的次女,夏尔的第二个妹妹希莉丝放下了中的书卷:
“夏尔哥成熟了不少呢,以前的你可不会出这样的话。”
夏尔没想到这位不善言辞的妹妹居然如此敏锐,讪讪的笑了笑,却又很快被对方接下来的话所惊讶。
“法娜,相信自己的兄长吧。即便如此,他不依然是信任着我们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