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浮18章 番外·浮生梦8

A+A-

    “三郎对你好不好?”

    姜吟玉握紧桌案边沿,道:“他对我尚可。”

    姜曜问:“尚可?”

    姜吟玉偏过脸来,一眼就看见铜镜中自己雪白的面容,轻声道:“在江南的日子里,他不会拘着我做什么,我二人虽然感情平淡,但也算相处得下去。”

    姜曜眼睫垂覆,“你与魏三郎可曾起过争执?”

    姜吟玉攥紧心,不敢去细想他为何会这样问,只面上镇静,轻笑道:“起过,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们刚成亲时有诸多难以磨合的地方,但两年下来,已经不怎么起争执。”

    末了,她问:“皇兄问这个做什么?”

    姜曜幽深的目光盯着她许久,仿佛是要洞穿她的内心,看得姜吟玉心跳都缓慢了下来,可许久他只道了一句,“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要问问。”

    他道:“若三郎待你不好,一定要来告诉我。”

    姜吟玉唇角上扬,开玩笑的口吻道:“若魏宗元待我不好,皇兄又能如何?哪怕是父皇,他也不能随意下令就让我与三郎和离。”

    她心里清楚,姜曜只是问她过得好不好,却没有答应救她出水火。

    她嫁给魏三郎两年,认识到不幸的婚姻对女子来就如同挣脱不开的牢笼。哪怕她和离后,也不想再去尝试一段可能失败的婚姻。

    可若她就孑然一身地活于世,此后再不嫁人,只怕也要一辈子被外人指点。

    不如她就这样和魏三郎过下去,二人井水不犯河水,还能维持表面的体面。

    而姜吟玉方才的话,何尝不是在试探姜曜。

    她皇帝不能拉她出婚姻的牢笼,其实是在暗暗地问姜曜,他能吗?

    他声称她受委屈会为她做主,那他听到她话后,有没有触动?

    然而姜曜的薄唇始终紧抿,未曾开口。

    姜吟玉侧过脸,知道他们之间有一条迈不过去的天堑,她已嫁人,是有夫之妇,又怎么能奢求他来帮她?

    姜吟玉是真的疲倦了,过去的两年从未觉得自己的婚姻有多不幸,可这一刻,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浪潮袭来,她才发现自己深陷深渊,生气全无,落得满身疮痍

    她和他,大概都畏惧世俗,不敢迈出去那一步。

    这样也好。姜吟玉在心里道。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阖上了目,声音清淡如烟一拂就散:“我倦了,皇兄走吧。”

    **

    一连数十日,姜吟玉都在宫中照顾皇帝。

    她衣不解带,形容憔悴,亲自为皇帝侍药,直到那日实在劳累不下去,险些昏倒,老宦官见状,才劝得姜吟玉好好休息。

    姜吟玉午后回到公主府。

    然而一进府邸,宅中人急急忙忙上来拦着她,不让她往内走,让姜吟玉颇为疑惑。

    待她走向自己的寝屋,还没入内,就听屋中传来魏宗元和女子狎乐的笑声,才恍然大悟——

    魏宗元是将他的哪房妾,带到她屋里厮混来了。

    魏宗元的仆从在外通风报信,“驸马爷!公主回来了,您快出来迎接!”

    屋内的笑闹声霎时安静了下去。姜吟玉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床上厮混打闹的二人。

    白露出声道:“驸马爷!”

    床上人一惊,魏宗元身子僵住,急忙从床上下来,捞起衣袍床上,道:“公主回来了?”

    姜吟玉走到桌边,解下身上的斗篷,冷冷看着他。

    白露观察她脸色,上来替她道:“驸马爷,您在江南时怎么样风流,公主都不会管,但如今回到了长安城,是天子脚下,还请驸马爷注意一些。”

    如若是在平日,公主绝对不会魏宗元一分,然而驸马爷趁着她不在府上,将人带到她房里,公主若再容忍下去,便是任由对方践踏自己的脸面。

    白露完,一直沉默的姜吟玉开口道:“魏三郎,我父皇染病卧榻,你私下与妾室狎乐,此事传出去,你是不想让你魏家好过吗?”

    魏三郎上来解释,“没有胡来,就只是和她随意玩闹了一会,我与公主保证,不会有下一次。”

    他也自知没理,好声好气道:“公主您日夜待在宫里侍奉陛下,我一人住在府上,也觉冷清,便招了她陪我。公主不也过,您与我之间互不干涉吗?”

    姜吟玉抬头,“可你都将人带到我屋里了。”

    白露在旁道:“还行了污秽之事。”

    魏宗元做了丑事被揭发,面对一屋子冲进来的奴仆,脸上颇觉无光。

    姜吟玉在桌边坐下,衣裙柔顺垂下,她连起与人起争执,声音也是这样温柔:“魏三郎,你在外面养女人,我不会你半分,可这是公主府,不是你养妾室的府宅。今日之后,你将所有的妾室都带走。”

    跪地的妾诧异抬起头,膝行到姜吟玉面前,抚摸她的脚背,哭得梨花带雨:“公主,您不要赶妾走,妾知错了!”

    姜吟玉无意将矛头对准她,目光冷冷清清看着魏宗元。

    男子发懵得立在那里,好半天才出声道:“公主您怎么了?一从皇宫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以前从来不迁怒妾室,要赶她们走。”

    他走到桌案边,姜吟玉仰头,看到男子俊朗的面容上浮起几分不悦。

    他道:“可公主您不也在皇宫里待了几日,和太子殿下朝夕相处吗?我您什么了?我这做驸马一声不吭,还帮您兜着这事打掩护,您多担待我一点,不行吗?”

    这话一出,白露转头,生怕堵在门口的仆从听到什么,赶紧去关上门。

    姜吟玉摇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饮下,“魏宗元,这里是长安,不是江南。我现在不想与你吵,待我父皇身体好后,我不会放过你,你好自为之。”

    魏宗元冷笑一声,道:“公主,这我就得好好与你理论了,您要是身正还怕影子歪?”

    他压低声音道:“我这里,可有您在江南偷偷写下给太子的信。”

    姜吟玉握着茶盏的收紧,抬头与他对视。

    魏宗元扬声道:“白露,出去,我有话对公主。”

    白露看一眼姜吟玉,得了她的眼色,赶紧扶着跪地的妾,将人给带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了二人,魏宗元也不压低声音,拍桌案道:“公主,您要脸面吗?您成亲去了江南后,也忘不了你的皇兄,经常在信上写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表达对太子的思念之情,可那些信有一封没寄出去过。怎么了,是怕你皇兄不接受你吗?”

    姜吟玉秋水潋滟的眸子,起了波光。

    魏宗元的搭上她的肩膀,笑道:“公主,我了解您的性格,你轻浮得很,喜欢上了自己的皇兄,可太子似乎不怎么在乎您呢,不然会舍得让你去江南两年?”

    见姜吟玉被自己弄得不上话来,魏宗元心中升起报复的快,道:“公主,你对太子一厢情愿,为他守了两年的活寡。可他以后是要继承大统,做那明君的,怎么可能为你与魏家对上,让你败坏了他的名声?”

    “您好好地当您的公主,不来对付我,尚且还维持一份体面,我也可以帮你二人兜着以前的事。”

    少女侧过脸去,浓丽的云鬓上玉钗轻轻摇晃,眼尾一周浮起淡淡的薄红,如同被流水浸透的落花。

    魏宗元一下心软,正要柔声安慰,听姜吟玉安静地出声道:“从我屋中离开,我不想见到你。我过我不会放过你,不必拿这些话来动摇我。待陛下病好,我会将你这些年做的种种都告诉他。”

    魏宗元一愣,仿佛不可思议,问:“公主,您和皇帝这事,岂不是刺激他?”

    “陛下知道公主您对太子的心思吗?”

    姜吟玉起身,一把抄起果盘上的匕首,将匕首尖端对着魏宗元,眼中亮光泠泠,“陛下知晓便知晓,我也没什么觉得羞耻。你我闹成这样,这桩亲事从头到尾就是笑话。明日我便入宫,让陛下同意你我和离。”

    魏宗元望着那冰冷的匕首,畏惧地后退一步,又嗤笑了一声,“陛下会同意这事?公主也就吓吓我随口一罢了。”

    他绕开一步,离姜吟玉远远的,拂袖离开。

    屋门关上,姜吟玉坐在案边,低头拭去眼角泪珠。

    她平复好情绪,红着眼尾,走到书桌前,铺开宣纸,拿起毛笔。

    她一刻也不想再等下去,落笔在信上写下这两年来经历的种种,诉心中苦楚,待写完后,她唤来白露,吩咐他将信送到宫中。

    她立在窗边,看夕阳西下,黄昏暗淡,最后一抹光亮也消失在尽头。

    这个时辰,宫门已经落锁,只怕皇兄看到信,最快也得明早才能召她入宫。

    风欲来,雨急下,冷风浇身,姜吟玉满身凄凉,垂下眼眸,将窗户关上。

    室内只余一灯昏黄。

    **

    雨水从瓦楞上不断落下,浇灌草叶树木。

    驸马院子中,魏宗元心中郁闷,扯了扯胸襟,听到仆从禀报,公主差白露去宫中。

    他并未有多大的反应,道:“去便去了,皇帝还能立刻出宫给她做主不成?等会你也给我备马车,我回魏府见父亲一趟。”

    仆从领命出去办,然而一个时辰不到,匆匆赶回来,满身是雨地推开门,惊慌道:“公子!太子殿下来了!”

    魏宗元一下从桌边站起身,“太子?太子怎么来了!”

    他冒雨走出院子,连雨伞都没撑,慌慌忙忙奔到前院。

    长廊上挂着灯笼在冷风中左右摇晃,摇曳一地烛光。一群侍卫奔入府中,簇拥着为首的男子,大步流星走来。

    魏宗元脑中登时“嗡”的一声炸开,面色惨白如金纸。

    “太子殿下到——”

    屋外动静惊动了公主的仆从,姜吟玉从屋里出来,看到来人微愣:“皇兄?”

    姜曜走下了台阶,身后宦官为他撑伞,冷风呼啸,吹得他玄袍在风中如皱飞扬。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跪地的魏家三郎。

    天地间雨势浩大,雨水哗啦溅落在青石上。

    魏宗元双膝发软,如何也想不到姜吟玉的信一递出去,太子便连夜从宫里出来,此刻追悔莫及,望着停在自己面前的一双绣金线靴子,慢慢直起腰,问:“太子怎么来了?”

    他面上带笑,声音却颤抖,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魏家三郎仰视着太子,冰冷的雨水打在面颊上,对上姜曜那一双寒潭似的眸子。

    他冷酷的、冰寒的、残忍的目光,毫不留情地倾轧过他的视线,声音如同鬼魅响起——

    “孤今夜是来废驸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