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榕檀没忍住偷偷俯身, 马上就要咬住那一块轻薄红透的软骨时，外面传来比巴卜张罗着叫大家吃饭的声音。

    方淮推开了他。

    宋榕檀也顺势放开圈在手里的方淮的手腕，抬手抵在唇边遮遮掩掩地缓了半晌。

    吃过午饭, 两人都没有午睡的习惯，便决定早点出门。

    “早去早回啊, 路上心。”自从宋榕檀出事后，经理对于队员们是一万个不放心。

    方淮和宋榕檀叫了网约车，两人等车的时候，经理就站在一旁反反复复地叮嘱。

    “私人行程, 没事儿。”宋榕檀痛苦道。

    终于驶来的网约车像是他的救星, 等方淮坐好之后，宋榕檀几乎是把自己胡乱地塞了进去。

    “……完世界赛我要考驾照。”宋榕檀长叹一口气，忽然道, “别人十八岁就考了。”

    他不差钱买车, 但一天没有驾照，他就一天不能帅气地带方淮兜风。

    “不是要去新东方吗。”方淮似笑非笑。

    宋榕檀的胜负欲有时候在他看来有些莫名其妙。

    却也可爱。

    “淮哥陪我一起。”宋榕檀认真地看着他。

    方淮出国的时候才二十，此前一直忙于训练和比赛, 自己既没有闲钱买车, 又没有时间考驾照，自然也就被搁置下来。

    “可以。”方淮点了头。

    不出所料, 他看见宋榕檀的表情又明亮了几分。

    他的反应实在很难让人不好奇……

    如果一直对他点头, 他会不会变成一颗行走的太阳。

    宋榕檀忽然毫无预兆地贴近方淮，手撑在后座两人中间, 眉眼里都是笑意：“淮哥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怎么？要收费？”方淮表情淡淡。

    宋榕檀弯着眼睛：“淮哥的话不收费。”

    “我倒贴。”

    方淮抬眉，伸出两个指头轻轻点在宋榕檀额心。

    然后轻轻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不要自降身价。”方淮道。

    宋榕檀抿唇：“那一百块。”

    方淮失笑：“有区别？”

    宋榕檀摸了摸鼻子：“再贵淮哥不愿意出钱买怎么办……”

    “太便宜的也不会珍惜。”方淮淡淡道, 像是借着这个着别的什么事。

    宋榕檀笑了笑：“那现在一百块。”

    “等我拿了世界冠军……就涨价。”

    “涨到多少？”方淮随口问。

    宋榕檀顿了一下, 却忽然直起身子端端正正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淮哥问我这个做什么？”他道。

    “……淮哥要买吗？”

    方淮偏头看他, 不咸不淡地答：“随便问问。”

    宋榕檀却没有和他对视，沉默了半晌冷不丁蹦出一句：“非诚勿扰。”

    紧接着，一句接着一句，声音却越来越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非买勿问。”

    “这可是商业机密……”

    “我以后很值钱的。”

    方淮看着他，忍着笑意，做出一副无甚兴趣的语气：“……这样啊。”

    宋榕檀见他竟然没有想继续问的意思，端着的架子散了一地，又有些急了。

    “你想的话可以预定啊……就，定金，一百块！”

    方淮别过头无声地笑，余光瞥见后视镜里司机的表情，忽然收敛了一些笑意，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宋榕檀也察觉到方淮的变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们的顺风车司机眼神不住地往他们身上瞟，目光警惕中带着震撼。

    看宋榕檀的目光有些恨铁不成钢。

    像是在质问他，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一定要出来卖？！

    还倒贴着卖！

    ……会不会做生意！

    宋榕檀想解释，却又没法这样突兀开口，只能吃了这个闷亏。

    到达目的地下车后，宋榕檀只觉得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走吧淮哥。”他又恢复了满身轻松的样子，辫子一翘一翘。

    惹得方淮总忍不住看两眼，想伸手去摸。

    当然，方淮向来克制，他的想，就真的只是想想而已。

    两人原本算直奔准备给大钟买生日礼物的数码产品区，宋榕檀在扶梯上忽然看到一家眼镜店，目光直勾勾的钉在那里，下了扶梯之后脚下就走不动了。

    方淮看过去，发现摆在最前方展示台上的，是一副和自己眼镜长得差不多的镜框。

    只不过他的是黑色半框，展示台上那个是银色。

    巧的是，和他这副确实是同一个牌子。

    宋榕檀的动心几乎毫不遮掩。

    “走了，今天不是来逛街的。”方淮开口。

    他知道宋榕檀心里的什么主意。

    “我不逛，我直接买。”宋榕檀回头看了一眼方淮，乖巧道。

    ……这是什么富家公子言论。方淮失笑。

    “你又不近视。”

    宋榕檀立刻抓住他话里的漏洞：“淮哥也不近视啊。”

    方淮顿了一下：“工作需要。”

    宋榕檀学样有样：“我也是工作需要！天天对着电脑，买一副防蓝光，不过分吧？”

    方淮一时间竟然被他服了。

    宋榕檀这双眼睛，如果真的因为视力问题被迫藏到镜片后面，确实可惜。

    “不过……淮哥为什么要管着我买东西啊？”宋榕檀问。

    方淮被他这一句话问住。

    他顿了一下，最后只能妥协：“快去快回。”

    “一起去吧。”宋榕檀绕到他身后，轻轻推着他的后背。

    两个身高显眼的帅哥站在店门口，简直就是活招牌，店员们立刻热情地靠进，能多留他们一分钟，可就赚一分钟！

    “两位先生想看什么样的眼镜？”店员问。

    宋榕檀指了指展示柜里的那款：“这个，试戴一下，谢谢。”

    店员很快开玻璃柜，将镜框从里面拿了出来。

    宋榕檀接过，忽然抬手摘了方淮眼镜，嘴上突然道：“除你眼镜！”

    方淮：？

    熊孩子抢人东西上瘾了？

    他刚要开口，却被宋榕檀单手按在发顶，另一只手熟练又顺畅地把那个银色的镜框架在了他的鼻梁上。

    金银明明都是自带气场的颜色，但在方淮脸上，也都沦为了衬托。

    宋榕檀抿唇，喉结为不可察地滚动了两下。

    “淮哥，你换个眼镜吧。”他，“你戴这个。”

    方淮微微眯眼：“不是你要买？”

    宋榕檀反手把方淮原本的镜框戴上，美滋滋的表情，好像这就是他买的新镜框。

    “我就喜欢淮哥这个。”宋榕檀道，“适合我。”

    方淮偏头，看到了镜子里带着银色镜框的自己，忽然有些微怔。

    在过去的两年里，他从来没什么兴趣和心思去整理自己身边的东西。就像医生跟他的……他只是在生存，完全没有生活。

    现在看来，换个镜框似乎也不错。

    方淮嘴角微微抬起一些，宋榕檀在他身后，隔着镜片，眼睛偷偷看着镜子里的黑发青年。

    然而透明的镜片并不会替他撒谎，方淮只是微微转移了视线，就抓住了试图躲藏的宋榕檀的目光。

    “在偷看什么？”方淮淡淡道，目光却像是缠绕在宋榕檀颈上，让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我……我去买单！”他几乎下意识要落荒而逃。

    “宋榕檀？”

    一个男声从两人身后传来，宋榕檀回头，实实地愣了一下。

    “哥？”

    方淮转身看过去，也是怔愣。

    迎面走来的男青年他见过。正是一年前他在英国剧院外徘徊的时候。给了他一张票的人。

    西装革履的男青年长相和宋榕檀有五分相似，但比他更严肃沉稳些。

    难道他那时候的弟弟是……

    “你们今天不训练吗？”青年走过来，皱着眉头问宋榕檀。

    “我提前完成了啊。出来给队友买生日礼物。”宋榕檀道，“你站在什么立场来问我？你自己不也翘班逛商场？嫂子又点名要什么了？”

    青年攥紧了拳头。

    “介绍一下啊，这个是我淮哥，RTG主教练。”宋榕檀给他哥使了个眼色，然后跟方淮，“这是我哥宋铁锤。”

    方淮：……？

    宋榕檀解释：“我哥名字不吉利，我觉得他改名比较好……这么能赚钱，干脆就两个金字旁，叫宋铁锤好了。”

    “……你子皮痒了是吗？”面色沉稳、西装革履的男青年顿时像是摘了他那层温文尔雅的面具，瞬间变成普通家庭里没成年的兄弟俩，日常吵架的模样，“我死你我！”

    “其实你不用介绍，我们见过的。”方淮看着跟他哥做着鬼脸的宋榕檀，道。

    宋榕檀被他这话的一懵，躲闪不及，被他哥一巴掌呼到了头上。

    “嘶……”

    青年恢复了沉稳的模样：“不好意思，方先生，让你看笑话了，家弟顽劣不堪……”

    宋榕檀敢怒不敢言：“你才顽劣……你什么时候和我淮哥见过？我怎么不知道？”

    他哥压根没给他半个眼神，只是整了整领带，伸手：“宋淮清。”

    “方淮。”方淮和他礼貌地握了一下。

    两人之间仿佛才是真正属于成年男人见面时的气场。宋榕檀只觉得自己在这里格格不入。

    “再见面就是有缘。叫宋哥就行了。”宋榕檀他哥友好道。

    “不行，不许！”宋榕檀严词拒绝。

    他亲哥和他淮哥都向他投来疑惑的眼神。

    宋榕檀：……

    叫他怎么？

    他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想让淮哥叫他哥吗？

    他看自己确实是皮痒了。

    “方先生什么时候回的国？”宋淮清问。

    “今年年初。”方淮道。

    宋榕檀站在他们中间，有些懵了。

    他哥不应该是这样随意能跟人攀谈上的人……方淮就更不是了。

    甚至有人如果找方淮搭话，他可能都不带理一下的。

    可是这两个人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熟稔的样子？

    “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见过？”他急了。

    宋淮清清了清嗓子，看着自家弟弟的眼神有些幸灾乐祸：“去年咱们一家去英国的时候，陪妈看音乐剧。你不是跑去找你的网恋对象了吗？你那张票……唔唔唔！！”

    宋榕檀忽然扑上去，把他哥的嘴死死地捂住，宋淮清挣扎许久才从弟弟的魔爪中脱逃。

    “？！你怎么回事宋榕檀！绑匪撕票是不是？”他哥睁大眼睛，对于弟弟以下犯上的行径不敢置信道。

    宋榕檀咬牙切齿，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宋铁锤你少两句会死吗？”

    什么网恋对象……他当时甚至连网恋都没和淮哥谈上！

    只不过后来跟他哥倾诉的时候，大概是刚成年的男孩子自尊心作祟，就成了已经在一起的网恋对象。

    看见自家弟弟反应这么大，宋淮清表面上依旧是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

    又或者是反应过来了，但并不想替他的臭弟弟铺路。

    他挑了挑眉：“你到底和你网恋对象复合没有啊，你行不行？别等到我和你嫂子都抱孩子了你还没见着人……”

    宋榕檀在内心疯狂劝自己，不能和他哥这种傻逼一般见识，这里是公众场合，两个人都是公众人物，兄弟俩架会上热搜的……抬起来准备呼上去一巴掌的手，好不容易才调转方向，掐了掐自己的人中。

    “再追了。”宋榕檀冷声道，“马上就要被你搅黄了。”

    ……你tmd是傻逼吗？

    宋淮清耸肩：“那是你的问题，方先生觉得呢？”

    方淮难得笑了一下：“可能吧。”

    “我还有事，先失陪了。”宋淮清仿佛专程来给自己弟弟找茬一样，扔一个炸弹就跑，“有机会请方先生吃饭。”

    “滚蛋！”宋榕檀忍无可忍。

    宋淮清都走远了，方淮才抬手轻轻敲了一下宋榕檀的脑壳。

    “回神了。”他声音里带着笑。

    宋榕檀依旧是那副气鼓鼓的样子。

    “你和你哥关系很好。”方淮道，“你父母也是。”

    宋榕檀的怒气被这句话搅散，整个人放空了一瞬，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

    方淮微微抬眸，无声地笑了一下，却没再管他，转身去前台结了眼镜的账。

    直到给大钟买好礼物，宋榕檀都一直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却有些过分安静了。

    走出商场之后，方淮察觉到有些不对，他终于回头仔细端详难得沉默的金发青年。

    他垂着头，像是在雨幕里站了一整夜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明明不久前还是阳光灿烂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方淮微微皱眉。

    “淮哥，你……”宋榕檀专注地看着他，开口，声音却有些干涩，“原来我那张票是给你了。”

    宋淮清在的时候，他只顾着一心把网恋对象的事掩盖过去，却完全忘记了他哥一开始的那句……

    方淮微怔，他没想到宋榕檀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点了点头。

    然后他看见宋榕檀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眶。

    方淮慌了一瞬。

    “我……那时候……我……错过你……”

    宋榕檀试图话，却忍不住喉间的酸胀泪意，他无声地张了张嘴，拉住方淮的手腕，缓缓蹲了下去。

    方淮想伸手拉他，却在他脸上摸了一手湿漉漉的泪。

    他第一次看见宋榕檀真的掉眼泪。

    又或者，他其实并没有看见。

    宋榕檀始终低着头，即使方淮也和他一起蹲下，他都抬起胳膊遮住眼睛，不让方淮看到半分。

    十几分钟前还中气十足地让人滚蛋的家伙，哭起来却是压抑的、悄无声息的。

    温热的液体划过方淮的掌心，一道道湿痕渐渐变凉。

    方淮忽然伸手倾身，轻轻抱住了蹲下来比他稍大了一圈的人。

    宋榕檀的头顺势靠在他肩上，有半张脸贴着他颈侧的肌肤，却没有半分旖旎。

    “我……那时候去AR找你。”宋榕檀声音依然抖着，却还是执意要，“他们你正巧不在。”

    好听的声音拐弯到有些好笑，方淮却只觉得心里憋闷。

    他抬手搭在宋榕檀脑后，柔顺的金发在指尖流淌过去，试图带走一些他的难过。

    宋榕檀紧紧回抱住方淮，嘴上不住地重复：“如果我……没去就好了。”

    “我就可以，更早找到你，把你带回来……”

    方淮无奈轻笑：“但你当时对我来，也只是一个天赋不错的国内选手而已。”

    宋榕檀愣了一下，了个哭嗝，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是茫然道：“我可以坦白身份……”

    “你会吗？”方淮问他。

    宋榕檀抿了抿唇。

    ……他不会。

    方淮松开抱着他的手，好笑道：“……撒谎精。”

    宋榕檀感受到抱着自己的力度忽然消失，下意识收紧手臂。

    “干什么？”方淮道，“我要站起来，腿麻了。”

    “啊……哦！”宋榕檀胡乱伸手抹了一下眼泪，手臂一点没松，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

    方淮视线忽然抬高的时候，他懵了一瞬。

    有点……过高了吧？

    他低头，看见宋榕檀依然揽在他腰间的手臂。

    动了一下脚——悬空的。

    方淮顿时脸都黑了，刚才对宋榕檀的心疼顿时烟消云散。

    他开口，声音像含着尖锐的冰凌，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一丝郝然。

    “……宋榕檀，放我下来。”

    *

    作者有话要：

    新增了剧情！（原剧情没删，只是挪后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