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认识这小孩
夜里雨停,一场秋雨一场凉。
混杂着泥土味的夜风飘过,窗帘随之轻轻晃动,周晟源起身,走到窗口,未关紧的窗台上沾着几片淋湿的落叶,周晟源拨开,然后合紧了窗子。
白色病床上,少年依然紧闭着眼,肿着的眼角覆上了一层纱布,嘴角涂了一点药,但没有包扎,泛着青紫色。
周晟源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倚在窗边翻出手机,随意地看了看。
床上的人似乎皱了皱眉,半昏迷间“嘤咛”一声。周晟源抬头,望过去,白色灯光下,少年裸露在病号服外的皮肤白的泛冷,略显凌乱的发丝顺着额角散开垂下,比起之前的模样,显得乖巧很多。
他不认识少年,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不知道对方的家庭住址,不知道任何联系方式,所以他没法立刻走开。
周晟源已经交过医药费了。没有喊救护车,那样太慢,周晟源直接把少年抱到车上,飙到医院,第一时间送进了急救室。而现在,距离少年被推出来,已经过了五个时,但少年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半个时前,护士长来查过一次房,周晟源有些忧心,护士长却,这是正常的,这男孩只是太疲劳了,刚好休息一下。护士长是个看起来已经四十出头的女人,笑容和蔼,动作麻利,估计是看这男孩和她儿子年岁差不多,因此便多唠叨了两句,絮絮叨叨地问周晟源怎么受的伤,怎么伤成这样。
周晟源讪讪笑,只能是孩子架,结果又被“爱子心切”的护士长拎着训了一顿,被教育要好好照顾孩,不能随他架乱来。
周晟源听得连连点头,忙是,虽然他连这孩叫什么都不知道。
随后,护士长随意翻了翻记录,“吖”了一声,:
“你这怎么什么信息都没登记啊?”
周晟源忙答:“医药费已经交过了,送的急救。”
护士长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又看了看周晟源——周晟源早已把被血糊满的西服外套脱了,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西裤也褶皱许多,不似之前衣着案然,但看起来依然温和有礼。
“行吧。”护士长掏出夹在口袋上的笔,“但信息还是要补上去的。这孩子叫什么啊?”
周晟源尴尬地笑,“我不知道……”
“啊?”护士长瞪大眼,周晟源连忙解释,“这是我在路上捡到的一个男孩,看他受伤太严重,我就急着把他送医院来了……”
“所以你不认识这孩?”
周晟源摇摇头,护士长也哑然,一时不知道该些什么,但医院这种事并不少见,难得的反倒是面前这男人能有这么好的心思,护士长冲他点点头,理解一笑:“那行,这孩子应该快醒了,到时候等他醒了,再来登记信息吧。”
周晟源点头应答,将护士长送出去,转身坐在病房的沙发上,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
这是间单人病房,环境幽静,处在一楼,窗外就是医院的一处花坛,雨后的潮湿和清新都隔着薄薄一层墙壁蔓延进来,周晟源靠着墙,一个电话突然了进来。
“喂。”周晟源快步走出病房,走到走廊上才接起电话。
“hello,源儿!”是刘园。
“嗯。”周晟源懒得再搭理刘园那些油腔滑调,寻了病房外的一排座椅,随意地挑了一个坐了上去,“有事?”。
刘园:“看你这话的,没事就不能找你啊?”
周晟源略显倦意地将一只手支在长椅扶手上,卷起的袖口处露出一节结实的臂,偏麦色的肌肤在灯下绽出一层光洁的纹理。他叹了一口气:“有事事,我忙着在。”
“呦,干嘛在呢源儿?你不是在休假吗?”
“见义勇为,做好人好事在。”周晟源言简意赅。
电话那头刘园一听,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拿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快九点了,发生了啥?源儿,要我过来不?”
“不用,我这边行。”周晟源脑袋抵上墙,懈劲地弯了弯唇角,“下午救了个被群殴的孩,给送医院来了,现在还没醒,我算再留在这守一会儿,看看情况,要还没醒,我就先回去了。”
听见不是什么大事,刘园松了一口气,也笑起来:“我们源儿真好,人美心善。”
周晟源笑骂他:“闭上你那张嘴吧!”
刘园非要:“欸源儿,救的男孩女孩?万一是女孩,会不会对你那啥?英雄救美,那电视剧怎么来着,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女子这就……”
“诶诶住住!是个男孩,谁家女孩会架进医院。”周晟源手臂搭在额头,叹气道,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刘园着话,时时被逗笑,最后刘园半严肃半玩笑地对周晟源:
“源儿,心点儿,心人家醒了反过来坑你。”
周晟源笑他:“一个孩,想那么干嘛?再,一个孩,能坑到哪里去?”
刘园那边已经躺下了,点着手机无所谓地:“行呗,你自己心别掉坑里去了就行。”
周晟源:“行了行了,知道。”又了两句,周晟源挂掉电话,站起来活动活动关节后,才推开病房门进去。
刚走过玄关,便和坐在床上的人那双冷气十足的眼眸对上。
“你醒了?”周晟源快步走到床边,那少年却警惕地往后缩了缩。
“你不认识我了?”周晟源指着自己尴尬地笑笑,“地下停车场,我救你出来的,也是我送你来医院的。”
少年依然没反应,安静地垂下来的发丝后,一双眼睛冷漠的不带温度的盯着周晟源,像某种戒备心极强的动物。
周晟源没法,继续提示:“今天上午,XX高中,你拿了我口袋里的四十六块零钱。”
少年面颊终于有所松动,却是露出和之前别无所异的一样嘲弄的表情来。
“哦,”他轻声开口,嗓音因为长时间的昏迷显得有些哑,出来的话轻轻薄薄的,同样不太悦耳。
“那又怎样?送我去警察局啊。”
周晟源震惊,还有点怒。这就是他顶着一身被血糊的脏乱的衣服,急着送到医院、还守了一下午的人???
周晟源真想“操”了。
眼前这个少年却丝毫没有该什么不该什么的意识,明明高大的身高差距压迫下,被俯视的一方会本能精神臣服,可这个少年却像叛逆入骨,天生反骨,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奔着惹怒人来的。
周晟源强迫自己压下脾气,对这个少年的印象恶劣到了极致。他压着声音,不理少年之前的话:“你叫什么?”
少年一双眼眸冷傲地与他对视,没有任何回应。
周晟源继续:“医药费我已经付过了,不需要你还,你家里人联系方式是什么,我手机可以借你个电话,联系他们过来照顾你吧,我要走了。”
不知是听到哪个字,少年嗤笑一声,嘴角勾了勾,眼角却没有笑意。
“让你付钱,我怎么好意思呢?”
周晟源一愣,没听明白少年的意思。
“不过,”少年话锋一转,咧嘴笑道,“我没爹没妈,本来就还不起钱,你想付,就付喽。”
少年嘴角还噙着笑,的话却冷淡至极,完,他又重新躺下,白色的被子盖过头,袖口滑落,一截白皙的手腕在灯光照射下,血管青的吓人。
房间里安静极了,周晟源沉默地站在床边,不知在思索什么,少年忽地又一下掀开被子,露出那张白皙的脸,向没事人一样笑嘻嘻地看向周晟源:“对啦,你交了几天的钱啊?”
周晟源皱眉:“问这个干什么?”
“看我可以住几天啊~”少年尾音上翘,好像几个时前被得半死不活的人不是他一样。
“目前交了三天,医生后续看情况。”
“好哒!”
完,少年“吃吃”地笑,不等周晟源话,又重新拢过被子,埋在里面。
声音消去,房间里再次沉寂,几分钟后,似乎是很轻微的一声叹气,脚步声响起,接着,是微弱地开门声和关门声。隔着一扇门,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远渐消,直到再也听不到。
病房外,偶尔还有几点声音,是病人和家属的过路声。
不知又过去多久,墙上钟表里,那第二长的指针转了好几圈后,被子的人猛然掀开被子,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蛋,大口大口地呼着气。
“操……”秦笑暗骂一句,手掌捂着自己的胃部,牙关咬紧,但这样一来,又牵扯到嘴角的伤口,疼的他再次抽了口气。
缓慢挪动着,秦笑移到床边,心翼翼地注意着不牵动伤口。躺的太久,腿居然软得有些用不上力。
秦笑哆嗦着手挽起一边裤脚,果然看见露出来的一截劲瘦细白的腿上,已经布了好几个淤青,轻轻一碰,疼的他都颤了颤。
“玛德,下手这么狠。”秦笑一边吸气,一边挪到卫生间,镜子里映出的那一张脸已经是苍白与青紫交织,惨状十足。秦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张脸,片刻后,接起一捧水砸了上去,瞬间将镜子里的模样砸得四分五裂。
艰难地上完厕所,秦笑忍着疼,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颤颤巍巍地出来,刚准备重新爬上床,就见房间门被重新开,两个白色身影出现在门口。
“欸,醒了啊。”护士长带着一个护士走进来,手上拿着病历本。“快上床啊,怎么在这站着?感觉怎么样了?”
秦笑迷迷瞪瞪的,被两个人搀上床,盖好被子靠在枕头上。
“问你话呢,感觉怎么样?”护士长伸手探了探秦笑的额头,另一个护士在一旁摆弄着吊瓶。
“还好,头有点晕。”
“有没有想吐?”
秦笑听话地仔细感觉了下,发现没有,便乖乖地摇头。
“行。”护士长慈爱地在秦笑头上摸了摸,“这孩真乖——对了,登记下你的信息。”
护士长开记录本:“姓名。”
“秦笑。秦国的秦,微笑的笑。”
“年龄?”
“十八。”
“满了吗?”护士长看向秦笑。
“满了,护士姐姐你要不信,我可以拿身份证你看。”秦笑嘴甜地道。
“行啦!”护士长满是怜爱地又看了眼秦笑,笑着趣他,“你送来时就只有个人,其他什么都没有,还身份证呢!”
护士跟着接话:“姐,现在孩都显年轻,你看,这弟弟长得多好看,多清秀。”
秦笑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能从他现在这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看出好看,这姐姐也是厉害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秦笑躺好了,等着护士给自己扎针。
护士长在旁边看着,又转向秦笑:“欸,之前那位先生呢?送你来的那位。”
秦笑乖巧地回答:“走了吧应该。”
“你们认识吗?”护士长。
秦笑摇摇头,脸上显出一点迷茫:“不认识。”
护士长叹了口气;“那先生真是个好人,送你来医院,给你垫了医药费,还一直在这看着你,欸,我之前来查房的时候他还在这呢!”
秦笑抿抿嘴,笑着应和:“是是是。”
许是秦笑看着太过乖巧瘦弱,惹人怜爱,扎完针,护士长和护士又拉着他了好一会儿话,秦笑都乖乖听着,和周晟源在时判若两人,终于,护士拉着护士长起身要走了。
“待会滴完了就喊我哈,按你床头的铃。”
秦笑嘴角带着笑,眼睛温柔地弯着,乖巧地点头,惹人疼的模样让两人出门的脚步又顿了顿,但神圣职责在身,又唠叨几句,护士长和护士终于离开了。
安安静静的,秦笑抬头看向挂着的吊瓶,突然想起了“那真是个好人”的先生。
“是傻子吧。”连秦笑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弯了弯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