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现在就亲口告诉我，你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

    站在这里的人全都冷白着脸，窗外阴雨霏霏，雾霭笼罩着死一般的寂静，伴着周晟源往前走的一步，破了最后的遮掩。

    几乎没有犹豫与回头，他掌心向侧后方递出去，而下一瞬，一个些、更软和些的手掌落在上方，抵转间十指相握，温热的手掌贴在一起，一如既往的握紧，再没有松开。

    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牵上手，一口气直冲何翠琳的喉腔，她站不稳似的往后晃了晃，高跟鞋鞋跟抵在沙发脚上止住。

    “妈，这是我的爱人。”周晟源挺得笔直，声音温柔却不容置喙，他的脸色看上去很平静，侧颌绷紧着，手背上的青筋明显突兀，风雨不动的面孔下却像是护食的猛兽姿态。

    没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儿子。这是何翠琳无数次过的话，她疼着爱着自己的儿子，却无比希望现在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不是自己的儿子！

    她嘶哑着嗓子，诘声问：“周晟源！你在发疯吗？你知道你在什么吗？”

    “妈，我知道。”周晟源牵紧秦笑的手，压缓了语速，却没有停下，“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很清醒。”

    “这不是叛逆，更不是对您的反抗。秦笑只是我的心之所向，我爱他，也爱您，您是我的母亲、家人，我希望您也可以接受秦笑，他是我的爱人，我也希望，他可以成为我们的家人。”

    “你做梦！”何翠琳猛地捂住耳朵尖叫出来，凌乱的发丝垂在耳边，模样像极了因为受不了而濒临崩溃，捂在手心下的眼睛却已经沉下来开始飞快地思考了。

    周晟源担忧地蹙起眉，左手伸出却又顿住。

    这番场景从来不是他想看到的，但右手掌心握住的手，牵起了便不会再放开。

    他像个毛头子，三十余岁竟然还会因为恋爱与家人发生争吵，可这无法避免，既然已经被发现，不如破釜沉舟。

    周晟源把秦笑推了推，示意他先回房间。

    秦笑下意识地摇头，不愿意离开他。周晟源只能把人换成搂住的姿势，声耳语：“乖，先回房做题，我妈我来处理。”

    他得先让秦笑避开，何翠琳的性格他其实清楚，温柔和善是真的，但是刻薄起来，却是什么话都会出来，他不愿让秦笑听到这样的话。

    周晟源弯腰拾起桌子上的试卷，放进秦笑的怀里，接着把他往房间带去。

    何翠琳猝然抬头，死死盯着两人依偎在一起的背影，越看越刺眼，失望与愤怒交织，让她几乎气血上涌，几近昏厥。

    周晟源在门口站定，借着盲区的掩饰，在秦笑的额头安抚地落下一吻：“没事的，乖乖写题去吧。”

    “等你把试卷做完，一切都会如初。”

    秦笑猛地伸手，攥住周晟源的衣角，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他想点什么，可是不知道可以什么。他本来是个冰冷的行尸走肉，周晟源给了他温度，带给他世界，他只能最后再靠上去，紧紧依偎着这份温暖。

    秦笑依在周晟源的怀里，声地道：“我没有妈妈了……你也别让你的妈妈太难过。”

    闻言，周晟源的身体僵了下，眼底有晦涩的情绪闪过，却还是笑着亲了亲秦笑的嘴角，很乖地“嗯”了一声，接着松开他，带上门，重新回到客厅。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蹲下，用纸巾包着，一点点地把地上的碎片清理干净。

    何翠琳在一旁冷眼看着，心底寒透。

    “周晟源，”何翠琳忽然开口，“你今年多少岁了？”

    周晟源的身形顿了下，低着头，指尖抵着碎片，声音很低：“……三十四了。”

    “那男孩才十九岁，你们之间差了整整十五岁，你良心过得去？”何翠琳毫不留情地发难。

    她换了策略，当了那么多年的老师，对于寻找痛处已是轻车熟路。

    她总有许多种办法去对付，无论是当个疯婆子发疯撒泼，还是客客气气地端出谈话的姿态来。

    周晟源苦笑，拾起最后的一块碎片包好，丢进垃圾桶里才站了起来。

    他理了理身上的西装，在何翠琳的面前如同罚站般的站直：“妈，我和秦笑不是一时兴起。在一起前我也曾反反复复的煎熬了许多遍，但是您也知道，您的儿子有多固执与死心眼，我认定了，不会放手的。”

    “呵，认定了？”何翠琳指着卧室，“你认定他了？那个男的？怎么认定的？法律承认吗？你们能领证吗？”

    她掐紧指甲，逼问道：“法律都无法为你们提供保证与庇护的关系，你凭什么跟我认定了？”

    “就凭我自己，我自己足够为我们提供庇护，我们之间不需要法律的保证，我会永远忠诚于他。”

    “那他呢！他才十九岁！他甚至连高中都没有上完，你能保证，他如何保证！”

    周晟源沉默下来，“我心甘情愿。”

    何翠琳额角一跳，放软了声音，循循道：“源源，妈不仅是为你着想，也是为他着想，他还很，未来是和你完全不一样的，你这样是在耽误你自己，也是在耽误他啊。”

    但周晟源的回答仍然是那一个：“妈，我知道未来难料，我也无法不负责任地向您做出保证，但是我爱秦笑，矢志不渝。”

    “两个男人啊，你们是两个男人！两个男人能谈什么爱，源源，你不是同性恋的啊……”

    “妈，我只是喜欢他。”

    何翠琳猛然厉声道：“闭嘴，同性恋……你这是让人戳你妈的脊梁骨啊……我何翠琳教了一辈子的书，养育一儿一女，为什么就落得这么个下场！”

    “妈……”

    “闭嘴，瑶瑶，徐雯瑶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好啊，你们都瞒着我，我儿子搞同性恋，你们都瞒着我。”何翠琳咬牙切齿，“我要你分手，立刻跟他分手，让他滚出这栋房子！”

    “妈！这不可能！秦笑不可能离开这里。”周晟源攥紧拳，态度同样僵硬。

    “这是我自己能够决定的事情！妈，请您理解我！”

    “你要我怎么理解！！！”

    ——

    秦笑仰头抵在墙上，手掌握成拳，指甲狠狠地掐进掌心。

    其实他真的有在努力变好啊……可是还是有人讨厌他，法律也不会保护他的爱情……

    他仿佛又陷入了许多年前的噩梦，没有人来拯救他，他躲进角落又被拖出来殴，他看到他的母亲在地上惨叫，遍体鳞伤。

    惨淡的光从漏雨的屋顶渗进来，落在他的母亲那双渗人而绝望的眸子中，最后定格在从房梁悬下来的绳子，和在空中晃荡的，已经冰冷的残破躯体。

    那个还很的孩子，带着浑身伤痕逃跑，又一次次地被亲手父亲抓回，再一次次地被毒，没有人来救他，他的母亲自杀了，盲目的法律选择对他视而不见。

    他在不见天日里一点点地绝望，直至在灵魂濒死、放弃对生的渴望的那一天，误误撞地遇到了一个人，并在天地间大雨瓢泼时，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

    那一刻，他听见了澎湃的心，从此攥住了光。

    周晟源才是那个，无知无觉，却毫无保留地完全拯救了他的人。

    今生能遇周晟源，是秦笑在所有的泪眼与泥潭里，捡到的最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