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终

A+A-

    刘园今天还想拎着花花绿绿的果篮一起和周晟源来看他妈,周晟源刚送完秦笑,折返回医院,在停车场停了车,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不出意外,今天就出院了,不用来跑一趟。”

    “啊?”刘园捧着手机愣了下,问,“好了?”

    哪种好?是这身体上的病好了?还是心病好了?

    都不太可能。

    周晟源在电话那头轻笑一下,让刘园不用担心,草草两句挂了电话,随后拎着手中买的补品往医院里走去。

    电梯叮的一声在楼层停下,左手边是何翠琳的病房,右手边是主治医师的办公室,周晟源步履没有丝毫停顿的径直往何翠琳那一方走去,推门进去时,何翠琳恰好起身,周晟源迎上去,搁下东西。

    “妈,您感觉怎么样了?”

    何翠琳的动作明显一顿,原本利落的起身放缓,抚着胸口重新坐回床边,才转头悠悠地看向周晟源。

    “源源呐,你来了啊。”

    周晟源“嗯”了一声,搬了张椅子放到床边,从床头柜的果篮里取出一个梨子开始削。

    “爸呢?”

    “他下去走走了,我这住院,他一天天的陪在一旁,也不好受啊。”

    周晟源没作声,垂眸认真地削着梨子。

    何翠琳不知原先是想干什么,起身到一半看到周晟源来了,又不得不装病的模样重新坐回去。这会儿在床边安静了一晌,开口问道:

    “你这最近……”

    周晟源知道问的是什么,手中动作不缓,把最后一点果皮削干净,递给何翠琳后才一边擦着水果刀道:

    “我挺好的,一切心中都有数。”他笑着把水果刀收好放回果篮里,“妈,您不用担心我,对了,我去见过您的主治医师。”

    话到一半突然顿住,何翠琳的心中一惊,咬梨子的动作僵住,怕他知道了什么。

    周晟源停了好一会儿,何翠琳心里愈发七上八下,摸不准他什么意思。

    “……那医生了什么吗?”何翠琳心里不踏实,还是先开口问道。

    她仔细看周晟源的脸色,除了瘦了一些、眼睛下有些乌青外,还是挂着一副淡淡的笑。

    “没什么,”他含笑平静地,“妈,您的身体很好,没有什么大问题,安心就好。对了,妈,这边的工作我辞了。”

    “……”啪嗒。

    梨子从骤松的指尖滑落,落在白色的被子上,留下一块深色的湿痕后又“咚”地一声滚到地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何翠琳喘着气,好半天反应不过来,只感觉气血一下子涌到脑袋里,嗡嗡地响。

    “……你在什么?”

    “妈,我,我辞职了。”周晟源的声音很沉稳,语气平淡,随后是椅子拉开的声音,脚步声和浅浅的水声响起,周晟源端着一杯水递到何翠琳的手边。

    “妈,您喝水,先平下心来。”

    “砰!”温水溅了周晟源一身,玻璃杯生命力顽强,和梨子一起在地上滚了一圈后,静静待在墙边不动了。

    “你……你……”何翠琳颤着指尖指向周晟源,一时竟然不出话了。

    “……妈。”周晟源叫了她一句。

    “你别叫我妈!”何翠琳尖声道。

    “我不是你妈,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我掏心掏肺、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就这样不识好歹,你现在辞职,然后呢,带着那个男的远走高飞?”

    “周晟源!你有没有良心!”何翠琳哭喊道,挥手两条手臂胡乱地砸在被子上,揪成一团乱糟糟的。

    护士应声而来,被这景象骇到,呆呆地在门口站着,有听见动静的好奇地在门口探头探脑,左看右看。

    周晟源站在床边,脸色僵了一瞬,背脊却挺得很直。

    “……妈。”

    周国企刚出电梯就看到自家病房门口堵着,他手忙脚乱地扑过来推开人进来,一看是儿子和老婆在里面,立时猜到怎么回事,忙散开众人,又客客气气地把护士请走。

    “你这是干什么?还不快躺好?”他皱眉快步过来,准备搀着何翠琳躺下,先尽量把她安抚住。

    他不知道何翠琳装病的事情周晟源早知道了,只猜又是周晟源那男朋友的事惹母子两个吵架,结果刚靠近一步,就差点被何翠琳一巴掌挥到脸上。

    周晟源及时扶住他,何翠琳颤着指尖,一抖一抖地戳向周晟源。

    “你……你,你要是算带着那男的远走高飞,你就别进这个家!别姓周!”

    这声音刚落下,门口顿时又冒出几个黑黢黢的脑袋,周晟源抿紧唇未话,此刻也分不出神去关门了。

    周国企倒是可怜,每一回的重磅消息,他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但一如反常的是,他没像何翠琳那样同样颤着手、张着口开始发疯,而是皱眉折身关上了门。

    回来时他的面色已经暗了许多。

    “你先不要话。”他看向何翠琳。

    “你疯了,你疯了!!”何翠琳尖叫道。

    “闭嘴!”周国企猛地呵斥道。几十年间他不曾如此对何翠琳过话,甚至就连大声一点都没有,一直憨气、和气、和稀泥的,骤然发怒,就连发起疯来的何翠琳都愣住了,不觉地噤了声。

    周晟源垂首站着,他的父亲比他矮些,两个男人的目光对上,一个苍老许多,而一个坚毅、坚韧。

    “……你的算。”

    周晟源几十年的人生里,实话实,周国企干预的地方很少,他给足周晟源做选择的保障,却从不左右他的选择。这是一个沉默典型的父亲,沟通不多,在这个时候,却是最了解儿子的人。

    周晟源的声音非常从容,忽略掉掩盖的不易察觉的那点艰涩:“公司那边已经交接好了工作,递交了辞呈,和朋友的投资正在进行,资产方面已经整理好,其中有百分之二十的投资是专门为爸妈你们的——”

    周国企的脸色越来越沉,这是早早做好了准备,破釜沉舟。他摆摆手:

    “我们不需要那些,你的算。”

    “——我算带笑笑回之前的城市。”周晟源很利落简短地道。

    “你……”周国企刚发出一个音自己又顿住,环顾房间一周,这里唯二的人,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儿子,三四十年的岁月里,这是他最重要的亲人。

    果然,他暗叹,当初同意何翠琳催周晟源回来,就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他在那里有大好的才华,灿烂的前程,是他们眼界浅显了。

    “……是不是一直以来,都不太想留在这里?”他问的艰涩,周晟源同样感觉有一团苦涩的气息堵在喉咙口,坠了千斤的大石掐着心脏往下拖,引得心口阵阵发痛。

    何翠琳坐在床上,从周国企开始话起,一直怔怔的。

    房间里安静的过头,门的隔音太好,淡淡的空气在一家三人间穿梭,周国企看着面前高过他、帅过他、强大过他的儿子,沉默了许久后,第一次拿出一个父亲的姿态来。

    “……回去也好,回来也罢。你已经长大成人,我们只有给建议的权力,没有掺杂的权力了。”

    这位父亲的眉眼间是风雨的沟壑,是时光的印痕,他的声音同样比记忆里苍老了许多。

    “我只希望,你能一直明白,你在干什么。”

    ——明白,你在干什么。这是一个父亲给儿子的,最大的衷告。

    何翠琳攥紧了棉被,却咬紧牙逼着自己不发声。

    这是上午,一天中最忙碌也最珍贵的时光,周晟源退后一步,对着周国企与何翠琳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哽咽。

    “爸,妈,谢谢。”

    被子几乎要被抠出几个洞,何翠琳抠紧指尖,浑身都在颤抖,但周国企转过头,那双大智若愚的眼睛看过来,轻轻地对她摆了摆头:

    他们只是父母,禁锢不了孩子的一生。

    “去忙你的吧。”周国企道。

    周晟源直起腰,将掉在地上的梨子和玻璃杯处理好,又将椅子摆正,才缓慢地转身离开。

    开门的那一刻,周国企的声音重新响起。

    “你不是伙子了,后半生的事情,别太固执。”

    他的脚步顿住,攥着门把手的手紧了紧,突然想起早秦笑下车前,自己喊住了他。

    那时他道:

    “笑笑。”

    秦笑回头,眼底带了点懵懂,红润的嘴角一弯,示意怎么了?

    周晟源解了自己的安全带,侧身往前倾了下,:

    “毕业后,愿意和我一起去另一个城市吗?”

    他的语气很淡,轻描淡写的,秦笑怔了好一会儿才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过全,下意识问:

    “去哪儿?”

    “去我待过的,在那里读完大学、念完研究生,又在那里工作生活了许多年的城市。”

    没名字,他解释了一堆可有可无的,如果别人在这,肯定得吐槽,这的是什么屁话,但他是朝秦笑的。

    秦笑站在车旁,和他隔着车窗,静静听完便笑起来,没问是哪、去多久,只了一个字,“好。”

    ——

    背对了二老,看不清面容,只听周晟源轻声道:

    “爸,大半生的事情,怎么能不认真。”

    “……”

    这沉默蔓延了数次,终于良久后,周国企叹了口气。

    “……你且喜欢,中意就好。”

    平直的唇角终于弯起来,周晟源握着门把的手用力,缓慢而坚定地开了门。

    “……爸,谢谢您。”

    他大步地走出病房,走廊尽头的光亮正盛,这一回,他不必自己走进光里。

    光自来寻他。

    ——既不是伙子,又何妨头脑一热,就把后半生抛进去,求一个和他的地老天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