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它们……要来了。”艾泽卡，它金橙色的身躯在黯淡的月光下，外骨骼显现出金属般的色泽。

    黑藤像一株巨树，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在他们身后一动不动，只有最外端的藤条尾端时不时轻轻地蜷曲一下，翠羽般的叶片光芒流动。

    “轰隆、轰隆、轰隆。”

    来自四面八方的震动声越来越明显，仿佛有人在黑夜中擂响千万张鼓面。

    在顾情视野可见的范围内，数十座高山般坚硬魁梧的身影逐渐如照片显影一般清晰地显现出来，它们的脚步未曾有一刻停歇，朝着食沙部落的方向前进，形成包围之势。

    对于这些寄生体而言，谁先拿到核心，谁就拥有了进化到顶端的权利，来自生命本能的直觉告诉它们，只要补全了基因中剩下的缺陷，它们就能开启一个崭新的时代。

    地面颤动加剧，扭曲的黑色藤蔓开始层层生长，将顾情围裹起来。顾情先是嗅到了一股草木的清香，随后，他的视野迅速被黑暗占据，精神力所能感知到的范围迅速放大。

    他被装入一个容器之中，这只容器的外壳成为了他四肢的延伸和扩充，使顾情感觉自己倏然间身形放大了数十倍，成长为了一个顶天踏地的庞然大物。

    黑藤絮絮叨叨地着什么，顾情没有听清，但精神力琴弦的波动让他明白了它的意思——自己现在被包裹在一个活的机甲之中，这具躯体是由黑藤构建而成的，能够“勉强一用”。

    令食沙部落士兵更震骇的事情发生了，一个新的人形怪物随着共生体植物的生长和缠绕在它们眼前逐渐形成，先是双腿，紧接着是躯干和手臂，最后是一颗完整的头颅。它站在虫族士兵面前，轮廓□□冷硬，宽阔的脊背筋络微微隆起，整座机甲宛如一尊高耸笔直的塑像。

    “你想干什么？”顾情。

    ——既然他们都想要我的核心，那就来拿好了。

    黑藤沉默了片刻，回应道。

    这是顾情第一次操纵活的机甲，驾驶舱一片黑暗，包裹他的舱室墙壁仿佛每一寸都在缓缓地呼吸。

    “可是我们没有武器。”顾情。

    他其实有点后悔没把战舰留到现在放烟花，因为即使没有光屏，他也能够凭借精神力感知到朝着食沙部落方向而来的寄生体机甲已经超过了三十座，他当时竭力拦阻的被古玛·卡帕尔所操纵的那一具机甲，不过是所有怪物里速度最快、力量最强的一只罢了。

    光是对付其中的一只就已经九死一生，更何况接下来要面对的这些怪物，虽然力量和速度不及先前的那一具，但光是数目，也足够让人头痛了。

    ——有。

    ——我以前，吃到过。

    黑藤，然后操纵着共生体机甲张嘴吐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团黑色的烟雾，烟雾散尽后，机甲的右手上赫然多出了一把极为迷你的武器。

    一根绣花针似的金属棒。

    这根金属棒和机甲粗壮的手指比起来，看上去就像普通人掌中的一枚的掏耳勺，然而凭借着极佳的精神力，顾情凭借着反光，看清了这根金属棒上镌刻的字体——“如意金箍棒（仿制品）”。

    “如意金箍棒”五个字本来已经很，紧随其后的“（仿制品）”三个字更是缩水了不知多少倍，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大，已是极难看清。

    顾情：？？？

    在《西游记》中，孙悟空所使用的如意金箍棒本是定海神针，两端有金色铁片为箍，中间色如乌铁，并有星斗铺陈，总重十万八千斤。

    但顾情从来没想过，还能在这里再次看见金箍棒的实体仿制品，不知怎么，他忽然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慨。

    ——注入精神力就可以使用，你看。

    仿佛为了验证自己所，黑藤控制着机甲轻轻晃了晃手腕，那根挖耳勺似的金箍棒遽然迎风而长，不过眨眼间，棒身已有半个手掌粗细，握在手中，分量居然沉甸了不少。

    和书中的描述几乎完全相同，这跟金箍棒不是顾情之前所见影视剧中常见的金红配色，不知是何材质所铸成的棒身色泽均匀，乌黑有光。

    顾情和机甲的精神力同步率不断上升，因此，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中的武器究竟有多么耗费精神力，这根金箍棒现在的重量已经超过了四十吨，如果不是在机甲状态下，普通人恐怕很难发挥出它应有的威力。

    无论如何，他必须拖到顾念回来的那一刻，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好啊，那就……上吧。”顾情轻声，他将自己脑域的精神力输出调整到最大值，如拉满油门的发动机，整个人的状态瞬间调整至极端！这具轻型的机甲双腿微曲，肌肉发力，所过之处掠起尘沙与狂风，眨眼之间便如出膛的子|弹般向战场弹射而去。

    ……

    “它”抵达战场已经有一些时候了。

    这里很吵，天空是浓重的墨色。有些被倒的寄生体机甲有些还未被掏空能源核心，只是因为遭遇重创，无法再次站起。它们不太会话，只会不断地重复着同一个词，蜜蜂一样嗡嗡低语，声音却含糊不清。

    被挖空了能源核心的寄生体为了继续存活，以和它同样的方式，“吃”掉了驾驶员，作为自己进入休眠期的养分，然后，等待着再次苏醒的那一天。

    地面上，粘腻、浓稠的棕黑色汁液四处流淌。

    战场中心，就是它毕生梦寐以求的共生体核心所在之处，那里的厮杀仍在持续，怒吼声如山呼海啸。

    它蛇一样潜入了同类的驾驶舱，开始最后的吞噬。

    ……

    最后一名敌人轰然倒地时，天色熹微，远方传来虫族大军迁徙的声响，密如雷织。

    “结束了吗？”顾情。

    ——得取走所有寄生体的能源核心。

    在他们身后，天空中暗青色开始褪去，云层变成灰蒙蒙的色泽，然后是琉璃瓦一样的青色，鳞片形状的云一缕缕盖在天幕上，和地面野草上的露水遥遥相望。

    机甲拖着沉重的步伐，每一步跨出都带来一声闷响，使人很容易感觉出它的疲惫，始终注视着战场的艾泽卡终于松了一口气，抖去身上冰冷的水滴。

    顾情开始清理战场。

    黑藤伸出的枝条会深入寄生体存储能源的核心位置，将其尽数吞噬，转化后，存储体内为己所用。

    清理到最后一具寄生体机甲的残骸时，顾情忽然听见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生物，即将破壳而出。

    “喀喇……喀喇……喀喇……”

    脚下的残骸之上，无数道细的裂缝正在飞速扩大，那道“喀喇喀喇”的声音，正是因此而来。

    长时间的战斗已使顾情精疲力竭，即使有共生体的精神力反哺，也无法弥补所有的消耗。但他所有的困意都在此刻一扫而空，精神力所传递的预感告诉他这次的攻击将是致命的。

    “不好，快走，远离它！”

    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仅仅是千分之一秒，从裂缝中破出的尖刺已经直贯而上，穿透了整具机甲，精神力的悲鸣刹那间响遍整个战场！尖锐的黑刺甚至穿透了驾驶舱，将顾情的半个肩膀钉死机甲之中。距离顾情最近的两根黑刺，一根擦过了他的脚踝，另一根就横亘在他的脖颈旁，因为闪躲不及，刮出了一道淋漓血痕。

    下一刻，所有的尖刺都收回了，被黑刺穿透的共生体机甲像失去了提线的木偶一样重重地砸落在地，溅了满身的泥沙和尘土。

    紧接着，一只五指尖利的手掌刺入了机甲的胸膛，将共生体的核心连同驾驶舱一起，连皮带肉地挖了出来。

    驾驶者在操纵共生体机甲的时候，两方之间就像有一根牢固无比的线将彼此紧紧相连，更何况，这根线并不是单纯的躯体共连，而是将双方的精神接驳在了一起。如今这样的连接骤然被如此粗暴地扯断，顾情疼得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冷汗立下，五脏六腑仿佛都搅在了一起，眼前阵阵发黑。

    隐约之中，他听到了另一声更加凄厉悲恸的尖叫，那不是黑藤或者四周的寄生体发出来的，而是……艾泽卡的声音。

    失血过多，顾情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正在飞速下降，不知为何，在濒临死亡的时候，顾情心里浮现的念头居然是：……终究还是没能守住。

    下一刻，他便感觉身体一轻一重，剧烈的颠簸之后，失温的身体被人轻轻地抱在了怀里，那人的手极稳，声音却是在微微地颤抖，听上去，只让人觉出话之人又愤怒、又心疼。

    “抱歉，哥哥，我来晚了。”

    顾情听到这个声音，眼眶一热，却不知该些什么。顾念仿佛知道他的委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辛苦哥哥了，接下来的事情，就都交给我吧，好吗？”

    顾情低声道：“好。”只感觉与自己极为契合的精神力琴弦微微拂动，将脑域中的痛楚舒缓了不少，一时放松，合眼睡去。

    战场之上往往是瞬息万变，然而两人交谈之中过去的这一分钟，那涅槃而生的寄生体却仿佛被什么法术固定住了一般，僵硬在原地，死死地一动不动。然而，不是它不想动，而是它挖出驾驶舱的右臂在被顾念一刀斩落在地后，又被他一刀刺穿了胸膛，这一刀势如闪电，一斩而下，直剖到腹，几乎将寄生体新生的躯体一分为二。

    顾念所操纵的这一具机甲，通体银白，背负羽翼，化为战舰形态时，更是简洁美丽至极，当初杀死圣鸑后，顾念正是被它带到了距离渡灰星最近的残星，在那之后，他记忆错乱，无法控制自我，因此离开飞船之后，一直未主动将其寻回。

    如今，却正好派上了用场。

    顾念手腕一震，将寄生体震退的同时抽回刀刃，满身尖刺的怪物后退数步，随后开始低低发笑。

    它其实并不会笑，在被古玛·卡帕尔研究改造而成、诞生之后，也并没有见过太多欢笑和喜乐，因此，它虽然笑得真心实意，声音却低哑难听至极。

    嘶哑的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战场上，机甲“风痕”的刀刃上，还一点一滴地淌着它的“血”。

    “为什么笑？”顾念，“你就要死了。”

    刀光再起！

    “风痕”是顾念母亲留下的机甲，他与这具机甲的契合程度足以让顾念在一秒钟之内挥出上千刀，最后一刀落下时，寄生体像一枚新鲜的蝴蝶标本一样，被钉在了地面上，它躯体上的刺已经尽数破碎，笑容却依旧灿烂。

    它回答了顾念的问题。

    “我……在……笑、你们拼命……保护的同伴，最……终……还是要、死在……你们……手上……”它断断续续地，“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只是、我们、太、弱了……”

    顾念取出共生体核心的动作一顿。

    身为蓝色联盟的现任首领，赫莫琉斯的纯血王虫，本能告诉他，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虫族已经等待了数亿年，等待着有朝一日，他们之中能有一名同伴完成最终进化，突破种族的极限。但在此之前，谁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攀登最后的台阶。

    在精神力探测到共生体核心的那一刻，这个自诞生之时就困扰着虫族的问题，终于有了解。

    “风痕”展开银白的羽翼，如鲲鹏振翅，乘风而起，展翅而回，这架美丽如鹤的机甲最终在艾泽卡等虫身前缓缓降落，虫族三部落、蓝色联盟的王抱着身受重创、仍在沉眠中的伴侣走下台阶。

    而令众虫震悚的是，与此同时，王发起了一道覆盖范围极为广阔的精神链接，面向范围——全体虫族士兵。

    精神链接中，只有一条不断重复播报的广播信息。

    “虫族三部落分序列高等进化将于十二时后正式开始，请全体士兵做好进化准备。”

    “再次播报，虫族三部落分序列高等进化将于十二时后正式开始，请全体士兵做好进化准备。”

    在残星上空，数百艘来自东方星的战舰依次显形，它们抵达了残星，却没有立刻降落，而是悬停在三部落集合点的上方，似乎正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赫莫琉斯新政府的首领与诸位上将、苍岚帝国的元帅和将领全都接入了同一个通讯频道，但同样的，他们一句话都没有。

    “将军，我们要阻止他吗？”良久，伫立在赫莫琉斯政府首脑身边的那名年轻人才轻声道。

    单向通讯传声已经关闭，频道中的其他人绝不会听见他们的交流。

    “不用了，”被他询问的人抬了抬手，他略略顿了一顿，才道：“江止和江心藏的血脉，行事作风，还真是和江家人如出一辙。”

    他们都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为顾念在做出决定之前，就已经上报了军部。

    “共生体核心”是“最终进化”的钥匙，它一共给出了两条线索。

    “完成最终进化，一共有两条路。一条路是吞噬共生体核心，在精神力暴涨的情况下，一举完成最终进化。而另一条路，”那名年轻人道，“则是以一己之力建立广域精神链接，帮助至少一个低等部落的所有虫族士兵完成分序列进化，但成功的希望，比起前者，可以是极为渺茫，且一旦失败，就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将军，您真的要赌吗？”

    他忽然一顿，将军的手在他的肩膀上大力拍了两下。

    “阿文，如果他失败了，这个任务将由我们接替下去。”将军，“人生不就是一场豪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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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下一章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