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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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高悬, 月华如练,青黑夜空下,高高楼阁烛火通明, 四面淡紫纱帐随风飘动。

    长案搁有黄铜香炉,青烟缭绕间,缓缓勾勒着红衣美人的曼妙身姿。

    有蒙面护卫埋首前来, 恭敬道:“阁主。”

    孟青姿态慵懒地坐在案前, 手中正调弄着各式熏香。

    “人抓到了?”

    那护卫暗暗捏紧了手心,惶恐道:“弟子一路尾随,还是被他给逃了。”

    眼眸微抬,长睫下, 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噙着些许寒意。

    “废物。”

    护卫急忙跪下,叩首:“请阁主息怒!鬼手轻功之绝妙, 我等实在有心无力,难以将其捉拿。”

    孟青微微斜眸,语调平淡:“长达一月之久, 次次无功而返,”她丢下手中的木勺, 冷然道,“看来你是想死在他前头。”

    护卫恐极, 颤声道:“弟子、弟子已经尽了全力!”

    孟青瞧了她一会儿, 复又收回视线:“来人。”

    话音一落, 便有几名同样装束的护卫自外头行了进来。

    “见过阁主!”

    孟青重新拾起木勺, 漫不经心地调香,边淡淡道:“拖下去,杀了。”

    几名护卫领命,当即朝地上跪着的人行去。

    那护卫闻言大惊, 情急不已:“阁主恕罪!望阁主再给弟子一次机会,下次!下次弟子一定能将鬼手抓住!”

    褐色香料散发着浓浓香味,孟青垂下头去轻嗅片刻,缓缓道:“劣质的东西,留着也无用。”

    她罢,便将那香料通通倒了。

    那护卫求饶不止,失声痛哭,另外几名护卫只一声不吭地将人带离了楼阁。

    不多时,便听楼下传来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

    夜风拂过,将那惨叫声悉数吹散,无边夜景重归寂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须臾,先前那几名护卫再度上了楼来,其中一名禀道:“回阁主,已经解决了。”

    有侍女端来一盆清水,孟青将沾满香料的双手洗了洗,道:“三日内,若不将鬼手捉回,你们便是同样的下场。”

    几名护卫纷纷露出为难之色,但也不敢多言,只能应下:“属下定不负阁主期望!”

    孟青挥手道:“退下罢。”

    服侍她净手后,那侍女又奉上一杯热茶,问道:“夜已深,阁主可要沐浴就寝?”

    目光在厅内扫视一遍,孟青反问:“蓝心何在。”

    侍女俯身道:“蓝掌使应是有事在身,早前便外出了。”

    “外出?”孟青思索片刻,脸上忽然浮起一丝笑意,“本阁主不知道的外出,怕是有人找上她了。”

    侍女不明,但也不会多问,只继续问询:“那阁主可要就寝?”

    孟青浅尝一口热茶,不疾不徐道:“不急,”她完,顿了顿,“去备些吃的过来,记得清淡为主,再去取些冰镇的乌梅汁。”

    侍女一一承应,旋即下了楼去。

    盛安城内的驿站客房中,有个的身影趴在窗边观望良久。

    距离先前的谈话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越初寒的房中始终亮着烛火,绮桑心知她定是难以入睡之余,也有些发愁该如何悄然出走。

    对于孟青骗她一事,绮桑是不论如何都要当面质问一番的,虽此前种种如今看来都是不争的事实,但不管怎么样,她都要亲耳听听孟青的回答。

    在房中枯坐这许久,绮桑也想明白了许多从前没能察觉的疑点,首先便是孟青要送她和越初寒回碧云山庄那夜,先是被络腮胡劫走,后又有黑衣人突然出现,当时没细想,现在才反应过来那必是孟青的手笔。

    还有在七星阁时,她一直让蓝心跟着她,得好听是为了她的人身安全,其实就是明晃晃的监视!可笑她当时完全被蒙在鼓里,上雍城遇见裴陆后还自作聪明摆了裴陆一道,眼下回过神来可真不是滋味!

    这不就是典型的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吗!

    绮桑越想越气,奈何这驿站里头住着的都是会功夫的主,必然是不能光明正大从正门走的,唯一的办法便是翻窗户。

    可这里是二楼,她又不会轻功,跳下去虽然不至于摔死但也有她受的,何况一闹出点动静越初寒必会有所察觉,得好好儿想个稳妥的法子。

    绮桑苦苦思索一阵,忽然想起电视剧里的翻窗桥段,便赶紧跑到床边将床单和被褥拖了出来。

    又是好一会儿过去,顺着床单一路心翼翼滑下去的绮桑终于落了地。

    她倒也没急着走,而是蹲在原地留神听了听越初寒房内的声响,见她好似并未发觉,这才谨慎地朝城外跑去。

    直到出了城,绮桑才躲在林子里掏出怀中的竹哨吹了几声。

    虽她是跟着络腮胡从渡海关回来的,可她根本记不得路,加上天黑视线不明,更是一点方向感也没有,也不知道这竹哨到底有没有那么神奇,隔着这么远蓝心能听到吗?

    绮桑终究是没有把握,但也只能坐在地上等。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身后忽然响起有人落地的声音,绮桑心中一喜,回头看去,果然是蓝心赶过来了。

    “越姑娘?”

    绮桑忙不迭道:“快!带我去渡海关!我要见孟青!”

    蓝心看了看她:“现在?”

    绮桑连连点头:“我有急事要找她!”

    见她有些情急,蓝心也不多问,只道:“姑娘惧高,怕是不能用轻功,步行费时。”

    这会儿没工夫顾及恐高不恐高的了!绮桑催促:“管不了那么多了,我闭着眼睛,你尽管飞快点!”

    蓝心道了一声“也好”,便将绮桑抬手揽住,二人顷刻间便跃去了树梢头。

    虽是闭着眼,但一起一伏间绮桑仍是止不住地心慌惧怕,不过蓝心倒是依言赶路赶得很快,没多久便将她带去了渡海关。

    入得关内,两人寻到那高楼正要上去时,忽见楼边的长街上围了几名青衣护卫,明亮月光下,可以清楚地看见地面漫着一片鲜血,而在那血泊中,则倒着一具两眼大睁的尸首。

    还不待绮桑反应,蓝心便一个抬腿挡在她身前,低喝道:“还不快收拾干净!”

    护卫们动作麻利,飞快将尸首抬走了。

    绮桑看着那仍在缓缓蔓延的血泊,皱眉道:“怎么阁里的弟子也要杀?”

    蓝心看了她一眼,道:“阁主不会无缘无故动手,必是她犯了错,姑娘还是先上去罢。”

    绮桑收回视线,咬了咬唇,内心复杂地上了楼去。

    想不到短短几日又回到这地方,却是不同往日的心境,绮桑此刻的感受有些难以言喻,她登上楼阁最高处,大厅内光线明亮,四处都燃着晃眼的烛火,蓝心不知何时悄然退下,她立在纱帐外量内里,却不见熟悉的身影。

    人不在?绮桑想着,抬手撩开纱帐行进大厅,首先入眼的,便是一张摆满了丰盛菜肴的长案。

    香味扑鼻而来,不禁使人食欲大开,奔波一整日还没来得及吃晚饭,绮桑看着那长案,肚子忽地“咕咕”叫了两声。

    她有点饿了。

    绮桑按了按肚子,心想:要兴师问罪也得准备充分,饿着肚子一会儿哪来的体力跟大魔王理论?

    便朝那长案行去,算先干它两碗米饭,可才走了一半,绮桑又停了下来,她在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这种时候竟然还想着吃饭?吃个屁!吵架要紧!

    一番心理活动间,她的肚子又很不争气地叫了几下。

    此声方落,便听身后又响起一道低低的笑声。

    绮桑倏地回头,就见孟青立在她三步开外之处,裙袂翻飞间,映着满厅烛火,那张脸也愈发美得惊心动魄。

    “既然饿了,又犹豫什么?”

    来前绮桑还雄赳赳气鼓鼓的,算一见面就给此人来个下马威,然而此时真的见到了,她却又禁不住拘束起来。

    “这些吃的……你知道我会来?”

    孟青缓步朝她靠近,笑道:“蓝心不知会一声就突然外出,除了你,也没别的人有此特权。”

    熟悉的身影渐渐行来,两人的距离逐步缩短,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绮桑下意识倒退几步,两手紧紧攥着裙子。

    见她反应有异,孟青停下脚步,微笑:“怎么?”

    绮桑很想冲她大喊一句“你这个骗子!”,但话到嘴边却又忍不住咽了回去。

    眼前人红衣烈烈,负手而立,身形纤长而清雅,站得很是端正笔直,垂腰长发漆黑如墨,虽只是散散披散着,除了额间那一抹坠着红玉石的银链外,也并无过多饰物装点,但就是透出一股难以言表的强大气场,仿佛那张笑意嫣然的面庞下一刻便会变得冷若冰霜,唇齿轻启间就能要了所有她想要的人命。

    满厅烛火摇曳,光影绰绰,有一阵夜风忽地急急刮来,吹动四面纱帐。

    绮桑后脖子一凉,当即了个冷颤。

    孟青静静量着她,眼眸映着跳动的烛火:“怎的不话?既是专程来找我,却又只顾着出神,有心事?”

    绮桑一万个不自在,登时后悔起如此冒失地来找她,便极力镇定道:“我、我饿了!”

    “饿了便坐下用膳,”孟青着,将她拉到案边坐下,“都是你爱吃的,看,姐姐还特意叫人备了你喜欢的乌梅汁,尝尝?”

    精美的白瓷瓶中盛着色泽漂亮的饮品,孟青替她倒了一杯,递到她唇边。

    绮桑正要伸手去接,孟青却将手往回收了收:“姐姐喂你。”

    绮桑控制不了结巴:“不、不用了,我自、自己来……”

    孟青倒也没坚持,绮桑赶紧接过来一口气灌了个干净。

    “好喝么?”

    “……好喝。”

    “好喝也别多喝,”孟青又拾起筷子替她夹菜,“先吃点东西,空腹喝太多酸的影响胃口。”

    绮桑僵着身子端起饭碗,一脸木然地大口嚼菜。

    孟青兴致盎然地看着她,温声道:“这个时候,怎么想起过来了?”

    绮桑充耳不闻,继续专注吃饭。

    见她不答,孟青又道:“悄悄出来的?越初寒可知道?”

    听她提起越初寒,绮桑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不知道。”

    “看来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跟姐姐了,”孟青道,“是什么?”

    绮桑飞快将那碗米饭刨得一粒不剩,这才斟酌着道:“我有些话想要问你。”

    孟青笑了笑:“什么话?”

    绮桑擦了擦嘴,平复了一下不太安定的内心,却是不知道该从何起,便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你那天没有安排我回去,是骗我的?”

    孟青支起手臂撑着下巴,闻言便道:“就为了问这个?”

    绮桑迟疑地点了点头。

    孟青柔声道:“怕你一早知晓姐姐的计划会表现得不自然,那不是在骗你,是为你好,你这趟回去后,东境那些人该是没有再怀疑你不是?”

    绮桑静了一瞬,努力装作淡然道:“那别的呢?”

    “别的?”

    “别的事,你有没有骗过我?”

    “你指什么?”

    绮桑大着胆子直直对上她的目光:“有关我的身世,你其实一直都在骗我,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