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四章
越初寒看了两眼那湖水, 凝重道:“怎么回事?”
张堂主大吃一惊:“这……怎会如此?”
越初寒偏头看向他:“水库多久巡查一次?”
张堂主如实回答:“每月中旬都会叫人呈上折子禀报情况。”
越初寒蹙眉道:“湖水有异,从前为何不知?”
张堂主面有惶恐:“怕是手下人偷了懒,没能细心看着, ”顿了顿,又道,“庄主, 此事确然是张某之过, 水库这边,从来都是交给弟子们管,张某倒是极少过来看上一眼的……”
如果这湖水的恶臭真就是影响南地不能耕种的原因之一,他作为南地当家人, 的确是大大地失了职,若是真要治他的罪, 可不是撤了他堂主的位置那么简单。
张堂主叫苦不迭,额上一片冷汗登时就冒了出来。
越初寒看了看他,并未立即责怪, 而是道:“叫水库弟子过来问话。”
张堂主赶紧吩咐何景旭回到水库叫了人过来。
没过多久便见何景旭领着人过来了,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 神情紧张:“见过庄主,见过少楼主、张堂主……人是专门驻守水库的弟子。”
越初寒开门见山道:“此处分湖怪异, 你们为何不及时上报?”
她声音分明平淡如常, 那男子却是吓得跪倒在地, 战战兢兢道:“回庄主, 人并非知情不报,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人……也并不知情。”
越初寒声音微冷:“荒唐!你既是水库弟子,水库出了问题竟然不知?”
男子恐极:“人、人确实不知!水库留驻弟子不少, 并非事事都由人亲自察看,主库那边人倒是了如指掌,可这些分湖,一向都是手下人在管,他们报什么,人便也报什么……”
听他此言,张堂主呵斥道:“好一张利嘴!不检讨自身过错反倒将责任推到底下人身上去!”他完这话,霎时间又想起自己同他其实也是半斤八两,便心虚地将语气放缓了些,“还不赶紧叫人过来,下水看看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古怪!”
那男子急忙应下,慌慌张张地拔腿便跑。
此情此景,裴陆悠悠摇着扇子道:“张堂主,可别怪晚辈话不好听,你们这一个推一个的,都是手下人在管在看,自己倒是不闻不问,玩忽职守得可有些过分了。”
年轻公子生得俊美,气度优雅又十分和善,虽是着讨伐的话,但表面瞧着却像是在话家常一般。
可张堂主心里明白,这位千影楼的少楼主是出了名的厉害角色,不论是功夫还是计谋,任谁都不能对他半个差字,或许平日里很好相处,哪怕地位有别也能款款而谈,可要是真出了事,这位少楼主也绝不是个心慈手软的。
张堂主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直将一把老腰冲他弯了又弯,恨不得将脑袋都埋到土里去,诚惶诚恐道:“少楼主得是,这事确实是张某失职,还请庄主与少楼主按规矩责罚,张某绝无怨言!”
裴陆眼神含笑地瞥了他一眼,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着趣道:“诚然,您这职可是失得有点大,南地七年前就缺水缺粮的,问题必然当时就已发生,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竟是今日才叫我等摸到一点线索,若非此次渡海关被西境抢去,咱们这灵山水库怕是要一辈子不见天日了,您呢,张堂主?”
活像个弯腰高粱的张堂主吓得冷汗连连,颤声附和道:“是是是,您得有理,张某委实犯了大错……”
见他认错态度倒是可以,裴陆也未再施压,只道:“您先别急着慌,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搞搞清楚这水里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张堂主袖子都快擦湿了,内心不安之际,便见先前那男子带着一队弟子飞快赶了过来。
一行人就地开始脱衣服,似是要跳进去,越初寒开口道:“不必亲自下去,将这湖里的水都放干净。”
弟子们立即依言照做,行到湖口将闸门一开,湖水顷刻间便汹涌而出,众人等了一阵,才见那水面逐渐退却,缓缓露出湖底的面貌来。
待看清那湖底景象,裴陆将扇子一收,惊道:“还真有腐尸,怎么这么多?”
只见那湖底密密麻麻铺满了各种动物的尸体,一眼观之怕是数目都过了百,尸体腐烂得厉害,层层堆叠间又有不少蛆虫在爬动,这副画面,简直是触目惊心。
湖水一经抽干,那股恶臭猛然间增大了数十倍不止,在场众人都纷纷掩住口鼻,避之不及地往后一退再退,神情是清一色的惊愕。
也是倒了血霉,绮桑好巧不巧在此时了一个极其绵长的哈欠,吸了一大口那臭气,当即被臭的狠狠一呛,干呕不止。
她动静不,越初寒见状赶紧自怀中掏了一方手帕,将她下半张脸捂住,“走远些。”
闻到那帕子上带着一股霜雪般的清香,绮桑顿时好受许多,但那点香味很快又尽数被恶臭所覆盖,根本没多大用,绮桑嗓子眼儿直抽抽,憋了好一阵还是没能忍住吐了出来。
裴陆那把扇子被他扇得虎虎生风,直要散架,动作飞快到只能看见道道残影,他失声尖叫道:“撤撤撤!麻溜儿的!”
越初寒一把搂过绮桑飞到远处站定,余下的人也逃命似地跟着她挤了过来。
裴陆手上动作不停,一脸骇然:“本公子这辈子都没闻过这么臭的东西!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他话音一落,便听身侧接连响起了呕吐声。
闻着恶心,听着也恶心,裴大公子一张俊脸皱成一团,但也不好当面嫌弃,便推搡着越初寒将绮桑又抱远了些,才关切道:“绮桑妹妹怎么样?”
绮桑一口气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吐到这会儿已经开始吐胆汁了。
她眼泪汪汪地呕个不停,一句话也不出来。
别人吐是恶心,她吐就是天可怜见,看她这模样,裴陆丝毫不觉自己对待绮桑和旁人是两副面孔,还十分担忧道:“吐成这样可别伤了胃,初寒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给她止止吐啊!”
越初寒有心无力道:“我也不是大夫……”
裴陆思索了一下,抬手便是一掌击在绮桑后背,登时将绮桑的一个趔趄。
眼见就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时,越初寒适时将绮桑一揽,这才没让她摔下去,绮桑本就难受,被那一掌的胃里更加翻江倒海,张嘴便又吐了一大口黄水出来,就再也没东西可吐了,只一个劲儿干呕。
裴陆还算满意:“甚好甚好,止了吐就成。”
绮桑拿手帕擦了擦嘴,“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我都这样儿了你还我!”
裴陆一愣,满脸无辜道:“谁你了,我那是在帮你!你看,你这会儿可是没吐了?”
绮桑嘴角瘪了瘪,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裴陆傻眼了,连忙安抚道:“这……我也没使多大劲啊,怎么还给哭了?”他着,看向一侧的越初寒,求助道,“你快别干站着了,你妹妹哭了!还不快哄哄?!”
越初寒站得笔直,仿佛有些手足无措:“我……”
“你什么?”裴陆着急,“就算不是亲生也非收养,但好歹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你大她几岁那就还是姐姐,既是姐姐不该哄一哄妹妹?”
越初寒木然道:“你的,你哄。”
裴陆摊手:“本公子干什么都行,就是不会哄姑娘,你……看着办吧。”
就见越初寒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朝绮桑走去,斟酌道:“别哭了。”
绮桑哭得直抽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可就是忍不住,见越初寒出言安慰,便一头扑进她怀里,嚎得更凶了。
越初寒神色间闪过一丝慌乱,只好将她抱住,抬手轻抚绮桑的背:“好了,没事的。”
绮桑泪眼朦胧地仰脸看着她,自己都觉得离谱:“我到底在哭什么啊?!”
越初寒无语凝噎道:“这得问你自己……”
绮桑红着眼睛,抽抽搭搭:“我、我也不知道啊。”
“那就别哭了。”
“可是我忍不住!”
“……”
白皙的脸蛋泪痕不断,黑白分明的鹿眼含着一汪晶莹的泪花,委屈极了的样子。
越初寒垂下眼睫,静静看着她,眸中忽地弥生出一丝笑意,不知怎么的,那点笑意在绮桑的哭泣声中竟有愈演愈烈的势头,不等她自己及时察觉,唇边扬起的弧度已然分外明显起来,脸上清冷不再,唯有笑意。
绮桑胡乱抹了把眼泪,再度抬头时,便见得越初寒正一声不吭地注视着她,素日里极少显露情绪的面孔,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个罕见的温柔笑容。
仿佛冰雪初融时天地间迎来的第一缕春风,那笑容浅浅的,淡淡的,如水的眸中也噙着明显的笑意,看的绮桑一怔。
她竟然在笑?意识到这一点,绮桑顿时哭不出来了,只愣愣看着她道:“你、你笑什么?”
越初寒微微顿住,脸上笑意转瞬即逝:“没笑。”
绮桑不可置信地指着她:“你明明就笑了!” 还笑得那么好看!
越初寒别过脸去:“你看错了。”
绮桑将脑袋伸到她眼底,拧着眉毛道:“你就是笑了!”她控诉道,“我哭成这样你还笑得出来?”
越初寒仿佛有些尴尬:“并非如此。”
“那你笑什么?”
“没笑的……”
绮桑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阵,虽然明知她是在谎,但方才那昙花一现般的笑容真真是太过亮眼,便也没心思指责她,反倒十分欢喜道:“你笑起来真好看,再笑一个?”
越初寒不话,但耳朵却悄悄地红了几分。
绮桑黏着她,眼里有狡黠神色:“叫你笑一个而已,怎么这样也要害羞?”
越初寒飞快瞥了她一眼,毫无波澜道:“没害羞。”
耳朵都红透了还没害羞!绮桑笑得花枝乱颤,仿佛刚才根本没哭过似的,她伸出手抬着越初寒的下巴,十足的霸气道:“来!给爷笑一个看看!”
由于性子冷淡稳重,自便无人敢轻易靠近,更别提被人挑着下巴调戏,此等轻浮之举,直接让越初寒当场愣住了。
许久,她才难为情地推开绮桑,哑然道:“别闹……”
仙女看着高冷,其实很纯情呐!绮桑基本将越初寒的脾性摸透了,见状便不依不饶地缠着她,笑嘻嘻道:“好姐姐,你就再笑一下嘛,我喜欢看你笑。”
越初寒看了一眼旁边呆若木鸡的裴陆,面有羞赫:“不准胡言乱语!”
绮桑退而求其次,厚着脸皮道:“那好吧,不笑也行,我还难受着呢,你再抱抱我。”
对比了一番前后这两个要求,自然是后者更容易令人接受,越初寒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将绮桑抱了起来。
这副场景看的裴陆啧啧称奇,不由肃然起敬道:“庄主果然深藏不露,原来这么会哄姑娘?改天可要好生教教我。”
越初寒匀了个冷淡的眼神给他:“我何时会哄姑娘了。”
裴陆竖起大拇指:“您可千万别谦虚,我还没见过谁仅凭一个笑就能把人哄得喜笑颜开的,虽然绮桑妹妹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本事也是一绝,不过还是您会哄,在下佩服。”
越初寒无言以对,垂眸间正巧与绮桑对视上,绮桑露齿一笑,仿佛有天大的好事一般红光满面的看着她。
真拿她没办法……越初寒默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