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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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 狂风乍起,卷走一地残叶。

    天上星子稀疏,仅有圆月高挂, 月色清寒而冷寂。

    高高城墙隐在崇山峻岭之中,即便光线姣好,但也只能在那山体的阴影中瞧见一点模糊的轮廓。

    不见火光, 亦不见活人, 一眼瞧去,这关城乃是死气沉沉之象。

    护城河水势稍显湍急,而那水声却被风声悉数遮掩,河畔的密林一片死寂, 却莫名透出一股难言的肃杀之气。

    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林中竟潜藏着密密麻麻的黑影。

    屏气凝神中, 无一人胆敢擅自走动。

    须臾,有玉色衣角自林间划过。

    来人身形挺立而纤长,长裙被疾风吹地急急翻动, 明亮月色下,显出一张轮廓分明的精致面容。

    浓眉大眼, 神情自带一股飞扬洒脱,虽是略显沉闷的玉衣, 却透出不显俗气的雍容华贵, 四下顾盼间, 有柔软而灵动的白绫自袖中飞出, 环绕周身,宛如一道护体仙印。

    视线定格在那一丝光亮也无的城墙上,柳舒舒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莫测。

    很快, 有黑衣弟子悄然落在身后。

    “已经派人探查过了,城内并无守卫。”

    双眸微眯,柳舒舒侧首道:“知道了,先下去罢。”

    弟子领命,即刻隐去暗处。

    同时,又有两人自一旁行了出来。

    一位是摇着折扇的翩翩公子,一位是雪发雪衣的端庄佳人,一经现身,便将这毫无看点的夜景增添了不少光彩。

    柳舒舒朝他们走近了两步,开口道:“昨日还好好的,今夜突然就成了座死城,看来孟青已然知晓我们会攻紫金关,有对策。”

    闻言,越初寒皱起了眉头。

    此情此景,无需多,三人心中都已有了数。

    裴陆轻叹一声:“虽有准备,但还是没想到……”

    柳舒舒将飞舞不休的白绫收回到手中,淡淡道:“攻城之事十分保密,若非提前得到消息,紫金关不可能这么快做出防卫,”她看着眼前若有所思的女子,“看来这次考验,她没能经受得住。”

    越初寒不语。

    裴陆摇了摇头,凝重道:“没到最后不能轻言断论,绮桑妹妹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心性如何咱们都一清二楚,孟青会知晓攻城一事,必然有别的原因。”

    见他此时还在替绮桑开脱,柳舒舒顿觉不畅快,直言道:“麻烦你们清醒一点,她如今失了忆,又再次被孟青离间,已然不是咱们记忆里那个绮桑了,我原先也只是对她有所怀疑,可眼下消息走漏,除了她,还能有谁告诉孟青咱们要攻紫金关?”

    裴陆思索道:“庄里会有七星阁的卧底也未尝可知,或许那书信被人拦截过。”

    柳舒舒冷哼一声:“过手书信的人都是我的亲卫,不可能有疑,何况传信人还是你的赵姑娘,出得了错?”

    裴陆被她一噎,无奈道:“舒舒,一切结论还是等攻城后再罢。”

    柳舒舒面露不屑:“我知道你们都信任她,诚然我也不是故意针对,绮桑时候我没少疼她,而今只是站在客观角度看待罢了,试探结果已出,事实就摆在眼前,你们执意不信我也没办法,那就别磨蹭了,一场便知实情如何。”

    裴陆侧脸道:“初寒?”

    郎朗月光中,越初寒面色平静,沉声道:“不论如何,紫金关必须拿下。”

    她罢,扬起手臂一挥,便见密林中潜藏的弟子们纷纷拔剑而出,直冲关城大门。

    “杀!”

    “冲啊!”

    “攻破城门!”

    ……

    一片怒嚎声中,众人齐齐跃过护城河逼近紫金关,气势惊人,城门很快被冲撞开来,关内仍是一片灰暗,此等阵仗下,那城中竟是半个人影也不曾见得,弟子们也不退缩,直冲内里四处搜寻。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城中已被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仍是不见有西境守兵。

    众人虽动作不停,但眼见如此情形,难免都心中疑惑。

    关口城墙上,三人并肩站立,城内景象尽收眼底。

    裴陆诧异道:“怎么回事?这紫金关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他问出这句话,便见弟子们已将各处照明的篝火燃上,一个接着一个,从城门口顺势蔓延至远处,仿佛一簇簇烟火,很快便将这关城内映照得灯火通明。

    越初寒举目望去:“怎会连西境子民也尽数消失?”

    没有守卫,也没有百姓,这紫金关好似被人遗弃,俨然一座废城。

    裴陆收起扇子敲了敲头,有些不确定道:“总不能是听咱们要攻城,便直接将这地方给丢了罢?”

    越初寒道:“紫金关乃是要道,孟青不可能轻而易举撤兵退让。”

    “可昨日弟子们才提前察看过,城内并无异样,”裴陆不解,“即便是要撤兵,又要疏散一干子民,势必会有很大的动静,可咱们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怪了。”

    密集的火光将视野变得开阔而又明晰,弟子们在关城内四下搜找,身影忙碌,又过了一会儿,便见江轩飞身前来,禀道:“已经将城内四处搜了个遍,确实没见到什么人。”

    裴陆忙问道:“可有见到什么机关暗器?”

    江轩摇头:“未曾,大大的屋宇也都搜过,暂时也没搜出什么密道密室,依弟子看,这关城的确是没人的。”

    裴陆不由古怪道:“这可就蹊跷了,难道孟青宁愿丢城也不愿意将绮桑妹妹放回来?”

    他是无心之言,下意识出这话罢了,但见越初寒听后却是神情一变。

    裴陆登时暗骂起自己来,这话不就等同于给绮桑和孟青的关系定了个死罪?他赶紧补救道:“无缘无故撤兵,必然有别的圈套在等着咱们,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便听柳舒舒笑出了声:“你可真逗。”

    她取下腰间的酒囊仰首灌了一口,道,“不管怎么,孟青知道咱们要攻城是铁定的,我原本还以为她是设了什么埋伏故弄玄虚,结果这城里还真是没留人,宁愿丢城也要将绮桑留在身边,我也不多了,你们二位不傻,应该都明白。”

    神情流露出一丝寂寥,却又尽量按压着,越初寒低声道:“真是她告诉孟青的么?”

    柳舒舒看着她:“不然呢?你出一个别的人我听听。”

    越初寒沉默。

    攻城是为了救人,送信是为了试探,答应柳舒舒此计的那一刻,她心中疑虑已生,对绮桑的信任已然不如从前那般深,如今大张旗鼓攻破紫金关,却不料孟青早已退兵,她风风火火地赶来,却是冷冷清清的场面。

    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得到关城的喜悦?好像并没有。试探成真的失望?也貌似不上。

    大抵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虽然一再逃避,可内心终究是有猜忌,如今这结果,既让她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

    心绪复杂,越初寒只能强装平淡,轻声道:“一切实情仍是要等绮桑回来后才能得知,眼下既无战事,也算免了死伤,收尾罢。”

    听她此言,柳舒舒无声地嗤笑,未再言语。

    江轩立即领命退下,嘱咐弟子们占领各地。

    裴陆叹气道:“事已至此,拿下紫金关也对我们有好处,暂时别多想了。”

    越初寒轻轻点了点头。

    忽然,有一丝微妙的冷意攀爬上后背。

    她倏地抬眼朝身后看去:“有人来了。”

    闻言,三人立即防备起来。

    就在此时,只见众人先前潜藏的密林中,霎时间冲出来无数人马,观其衣着扮,正是七星阁弟子!

    察觉到城外的动静,弟子们赶紧齐聚城门口,气氛转眼间肃穆不已。

    瞧见那些不速之客,柳舒舒眸光闪烁,面有傲色:“果然没那么简单,这是唱了出空城计请君入瓮了。”

    情势陡然发生转变,来人动作极快,眨眼的功夫便将这关城团团围住。

    或许先前还有一丝侥幸,可眼见此刻被七星阁弟子包围,越初寒不禁心头一沉。

    她果然是将攻城一事告知孟青了。

    连裴陆的声音也冷了几分:“这下,再不愿信也是不得不信了。”

    长剑抽出,敌人飞身袭来,半空中剑光刺目,恍如漫天流萤,带着势不可挡的杀机。

    柳舒舒将白绫一挥,眉目生寒:“别愣着了,此战不可避免,动手罢!”

    话音一落,她便头一个跃下了城墙。

    见状,碧云弟子们也跟着她紧随其上,双方正面冲撞,霎时间便了起来。

    彼此对视一眼,越初寒与裴陆也立即参与其中。

    刀剑声不绝于耳,敌我厮杀混乱不堪,狂风肆虐得愈加凶猛,那寒凉的月色将这大地照得格外亮堂,百里青山之静谧毁于这一方战场。

    四面皆被围追堵截,众人只能守着,显得有些被动,敌方人数不少,一波接着一波,初始还能稳稳抵挡,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体力的消退,在场的碧云弟子都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佩剑自周身迅猛环绕,所过之处无一人幸免,越初寒随手抓住一名倒地不起的七星弟子,质问道:“孟青如何得知碧云山庄攻紫金关!”

    那弟子口吐鲜血,话极为费力,好半晌才咬着牙关挤出来一个字。

    “越……”

    他并未将名字全,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嗓音消失的同时,人也随之而亡。

    纵使心中已有答案,而听清那个字,越初寒仍是无法控制地顿住了。

    越……越什么?越绮桑?

    主动送去的书信,主动透露的情报,而今亲口听见七星弟子的指证,再要拒绝承认也是枉然。

    为了避免旧事重演,自己煞费苦心,费尽心思保护和关切,可做了这么多,她还是要站在那人的身边。

    为什么?是她做的还不够吗?

    难道父亲的死,也真的和她有关系吗?

    如果一切的怀疑都不是空穴来风,如果她真的和孟青一起谋划杀害了父亲……

    浓浓怒火自心间猛然爆发,越初寒紧紧握着剑柄,牙关咬得死死的。

    凶猛的夜风吹动一头白发,她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憎恶。

    突然,有七星弟子自背后偷袭,掷去长剑朝她刺去。

    情绪被愤怒所包裹,越初寒丝毫不曾察觉身后的杀意,眼见那剑尖就要触上纱裙,电光火石间,一道柔软的白绫适时赶来,大力将那长剑回击而去。

    兵器被人返还,那偷袭弟子来不及反应,当即被自己的剑刺入胸腔,就地死亡。

    柳舒舒稳稳落地,情急不已:“越初寒!你发什么呆!”

    身边充斥着杀戮,满地鲜血与残骸,不知不觉间,她的白衣也染上了不少血迹,像是冰天雪地中绽放的朵朵红莲,有些不合时宜的瑰丽,却又莫名叫人觉得触目心惊。

    看见她的神情,柳舒舒愣了愣,拉着她避到一边:“你干什么?”

    身形有一瞬的晃动,越初寒白着脸道:“真的是她。”

    柳舒舒眉目不善,恨声道:“非要走到这一步你才肯信,姓越的,我现下懒得和你感伤,你也别被恨意冲昏了头,赶紧给我清醒过来杀出重围!”

    眼神稍显迷茫,越初寒呢喃道:“感伤?”

    她忽地仰起头来,面容透着刺骨的寒凉。

    “不必!”

    言罢,不待柳舒舒回应,她一个纵身闪进混战中,手中长剑挽出数道漂亮的剑花,招招狠辣无情,剑起剑落间,纱裙残存的雪白也随即被血色占据了。

    人群中,她像是一只浴血奋战的仙鹤,白羽化作血红鳞甲,剑身噙着冰冷寒光,每每转身,足下都会多出一具倒地而亡的尸体。

    杀伐决断,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而此刻,她没有别的想法,眼中怒火不消,只想杀尽所有西境来兵,镇守紫金关!

    好似被她的杀气所震慑,柳舒舒久久移不开视线。

    她越过窜动的人头看着她,只觉心里仿佛也被她的寒剑撕扯开了一道血缝,割的她生疼。

    重重进犯,敌兵好像不绝不休一般,死了多少又来多少,大有要将他们活活消耗殆尽的势头。

    情况愈加不妙,原先还能控制住局势,而现在碧云弟子已经处在下风,若不及时唤来后援弟子,众人今夜很有可能要折损至此。

    越初寒收回半空盘旋的长剑,回头看向裴陆:“放旗花!”

    又要忙着交手,又要看顾别的弟子,裴陆忙得焦头烂额,闻言便立即自怀中取出一节报信烟花拉开引线。

    下一刻,一团堪比明月的绚烂烟花乍然间自夜空爆开,夺目的彩光蔓延天际。

    “所有人,退进关城,等待援兵!”

    听到命令,碧云弟子们赶紧瞅准时机收了手,动作迅捷地往紫金关内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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