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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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举目而望, 四周皆是一片躁动,只有城墙上并肩而立的两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冷清。

    绮桑一语不发地看着下方的人影。

    白发微乱, 容颜冰冷,那身雪白的纱裙已被鲜血染透,不复往日洁净。

    从未见过的模样, 令人感到陌生。

    风乍起, 遍体生寒,她狠狠了一个冷颤。

    肩头传来一点暖意,绮桑头也不回,大力将那只手挥开。

    她退后几步, 冷冷地看着眼前人。

    “好玩吗?”

    孟青默然片刻,叹息一声:“先前在马车里, 我和你的很明白,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反悔。”

    绮桑嗤笑:“事到如今, 你还要演戏?”

    眼眸好似一汪深沉的潭水,神情不明, 孟青道:“如果我,今夜之事并非我意, 你信么?”

    绮桑捏紧了拳头, 面露讥讽:“你觉得呢?”

    孟青道:“我并不知道有人埋伏她。”

    绮桑眉目憎恶:“你是七星阁阁主, 若不是你, 底下那些七星弟子会擅自行动?会不经过你的同意就赶到紫金关包围越初寒?在你眼里,我难道真就蠢的无可救药一点主见都没有?”

    完,她又嘲笑道,“你孟青不是一向无所不知么?不这天下武林, 你自己的七星阁,还会有你本人不知道的事?可笑。”

    面对质问,孟青无言以对。

    良久,她才轻声道:“七星阁,其实并非我一个人了算。”

    绮桑像是听到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一般:“除了你,还有谁能让他们言听计从?”

    “有的,”孟青道,“还有一个人,可以号令七星阁上下,不受我管制。”

    “谁?”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意料之中的答案,绮桑恨声道:“别装了,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

    孟青神情暗了暗,低声道:“有些事,往后你会知道的,但在我心之所想还未达成之前,不能将实情告知你,等以后,以后我全都会和你明,真的。”

    “没那个必要,”绮桑冷冰冰道,“两派相争,越初寒攻紫金关,你作为一阁之主会有所应对是情理之中,没人会傻到白白将自家地盘割让出去,这些道理我都明白。”

    她定定地看着孟青,嗓音是前所未有的厌恶:“你若是光明正大与她抗争,我绝不会顾念私情,可你却是故意哄骗于我,什么会把紫金关让给越初寒,什么答应我的事不会反悔,通通都是逢场作戏!你要怎么对付她都可以,那是你们两位大人物之间的事,可你为什么非要骗我?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孟青情难自抑道:“这次,我真的没有骗你,”她伸手将绮桑揽住,眼中是少见的渴求,“桑儿,信我。”

    绮桑挣扎,恶寒道:“别碰我!也别再这样叫我!”

    两手将她用力一推,孟青身形一晃,站立不稳,连连后退到墙边。

    月光中,她的脸色更差了。

    看清此人脸上的痛楚,绮桑内心一丝波澜也无,她嘲弄道:“少装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我看你那重伤是不是真的如今也还存疑,现在想想,你孟阁主武功盖世,不过是从渡海关跑去流云关而已,跟闹着玩儿有什么区别,伤成这样只怕是故意而为,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孟青受了伤,以为能趁你伤重出兵攻城,真要起来时你的真气该是比谁都强横。”

    竭力压下喉头那一股腥甜,胸腔内血气翻涌,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孟青缓了缓神,直起身子看着她:“我会向你证明的。”

    “会放你走,也会把紫金关让出来。”

    “我绝不会再骗你。”

    绮桑沉着一张脸,看也不看她:“就算你真的这么做了,我也不会感激你,平白无故让出紫金关,你后续一定还有别的阴谋,不管怎么,我再也不会相信你嘴里任何一句话了。”

    眼中闪过一丝悲痛,孟青凝视着她:“桑儿……”

    “别再叫我的名字!”绮桑咬牙切齿道,“我不配!”

    面孔一瞬变得憔悴,孟青看着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另一边,人马快速集结,山巅之上的弓箭手纷纷俯身飞下,落在碧云弟子身后的围墙上,冷箭直指蓝心等人处。

    邬玉龙遥遥看着孟青,微微颔首:“孟阁主,初次见面便要交战,得罪了。”

    心海起伏不定,孟青努力平复下来,闻言轻笑一声:“无名之派,不足为惧。”

    邬玉龙笑道:“无名之派,往往能出其不意,孟阁主可不要轻敌。”

    他罢,抬起手臂一挥,便见雪域弟子毫不犹豫地将手中利箭飞射而出,半空中再次爆发起一场绵密箭雨,直击七星弟子。

    蓝心冷哼,果断抽出长剑,身后的弟子也同样不甘示弱,一边举剑抵挡,一边朝城内涌去。

    二次开战,有了雪域三千宗的援助,碧云弟子们显然士气大增,沐着冷冷箭雨,众人迎面冲撞,再一次厮杀起来。

    裴陆与柳舒舒也紧跟着参与其中,邬玉龙则一个飞身落去了雪域弟子旁。

    玄铁弓箭泛着寒光,体积比其他弟子的弓箭要大上不少,十分沉甸,可握在他手里却是如同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不费吹灰之力拉开弓弦,他脸上表情分为平淡,以箭尖为准星,隔着底下搏杀的人群,直直瞄准着对面那道红衣身影。

    五感敏锐,察觉到来自那处的杀意,孟青抬起眼眸,视线落在男子脸上。

    混乱场合下,这二人毫不畏惧地对视着,虽都没有任何举动,也无任何言语,但周身的杀气却是如出一辙的浓烈。

    忽然,有道雪白的影子自眼前闪过。

    长剑噙着夺目银光,破风而来,带着势要得手的决心和磅礴的真气,越初寒从天而降,出手便是一道强盛剑招。

    身负重伤,行动已不如往常敏捷,孟青强行运转真气凌上半空,躲下这一击。

    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越初寒气势汹汹,手中长剑被她舞得猎猎作响,每每划过都激起一片破风般的威压,真气激荡下,使得空间都有些奇异的扭曲。

    一边是重重进攻,一边是连连闪避,孟青显然不敌越初寒,一场较量之下,她并未主动出击,只一味退让。

    身形逐渐变得沉重,步伐间再无往日的轻快,银白剑气袭向面额,孟青一个翻身躲去一侧,虽未伤及要害,可落地时,却有一缕黑发自她的肩头缓缓飘落下来。

    眉头紧蹙,神情森冷,孟青气息紊乱,形容稍显不堪。

    纵使落在绝对的下风,她却并不慌乱,眼中反倒浮生出一点若有似无的兴奋。

    “碧云剑法?果然绝妙。”

    越初寒毫不理会,长剑发出低低剑鸣,顷刻间便自手心脱离,势若长虹疾驰而去。

    杀意显露无疑,比之前更加令人心惊,而这一次,孟青却未再逃避,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柄袭向她的长剑。

    剑尖转眼便逼至眼前,凶猛真气激的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但见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道红光自夜空迅猛而来,无比准确地迎上了越初寒那把银剑。

    “轰!”的一声,两把宝剑狠狠、碰撞,惊起一片骇人气浪,直将这城墙都震得晃动不已。

    同时,有两道相似的红影一齐自墙头跌落而下。

    强横真气非常人能够承受,这二人交战时并未忌讳绮桑,方才那一击所激发出来的气浪直接将她整个人给掀下了城墙。

    长剑很快飞回手心,眼风里瞥见那道胭脂色的身影朝墙外落去,越初寒一惊,这才想起绮桑的存在,赶紧纵身一跃想在半空中接住她,可电光火石间,有人的动作却比她更快。

    艳丽的红裙自眼前飞速闪过,下一刻,只听一声沉沉响动传来,相拥重叠的两人瞬间重重栽去了地面。

    后背狠狠撞上平地,扑的一地烟尘四散开来,孟青闷哼一声,死死咬着牙关,两手仍是将绮桑抱得紧紧的。

    没有真气护体,做不到安然落地,若想护得绮桑安稳,她只能将她抱在怀里,努力调整落地姿势,硬生生用身体承受撞击。

    真气本就消耗殆尽,十多日调养回来的也只是杯水车薪,强行牵动之下更是加重伤势,遑论眼下还遭受坠地重创,孟青强行忍耐一阵,终是没忍住吐起血来。

    黑发凌乱,脸色惨白,额间的那颗红玉石也仿佛一瞬失去了光彩,变得黯淡无光,冷清月色下,红裙不再妩媚飘荡,再无半点鲜活之意。

    她的模样,是从未见过的狼狈。

    见她竟会以身躯替绮桑挡下这一遭,越初寒神情有短暂的僵硬。

    但只一下,她便回过了神,急忙迎上去将绮桑扶了起来。

    无端受了方才那波牵连,绮桑只觉体内似有一团烈火在炙烤一般,烧的她胸口剧痛无比。

    心知她一定是被刚才的气浪所伤,越初寒将她稳稳搀着,问道:“可有事?”

    绮桑想摇头,却是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她用力咬着下唇,表情痛苦。

    发觉她居然想压着伤痛,越初寒二话不便朝她胸口拍了一掌。

    绮桑一点准备也无,实实受了她这一下,当场呕出好大一口鲜血。

    经脉好似被生生撕裂,疼痛难忍,绮桑狠狠咳嗽起来,脸上的血色如潮水般飞快消退。

    可吐出那口血,她倒是好受了许多。

    越初寒面有愧色,下意识想要关切她一番,可一想到眼前人很有可能是杀害父亲的凶手,她便强行忍住了,只默默无言地将她看着。

    鲜血自唇角源源不断溢出,脸色难看至极,孟青呼吸急促,体内痛意愈发强烈。

    她有些无法控制的眩晕。

    世界在天旋地转,视野也变得模糊不清,可心里还是惦记着一个人,她吃力地睁大双眼,想要辨认绮桑的位置,可只能看见一团模棱两可的光晕。

    手臂抬起,想要抓住她的裙角,但才触碰到一点零星的料子,那胭脂色的光晕便触电般地躲开了。

    头一次尝到了受伤的滋味,绮桑惊魂未定,两腿软得厉害,脑中一片嗡嗡作响,可看见那只朝她伸来的手,她还是忍着剧痛往后退了两步。

    明明是人间六月,已是入夏时节,可此刻的夜风却好似寒冬一般,吹的人钻心的冷。

    她捂着胸口看着地面奄奄一息的人,漠然道:“别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感激你。”

    简单的话语透着昭然若揭的恨意,听到耳中的时候,不知为何心里会有些疼。

    像是有一场哀愁的冬雨将她浇了个透湿,孟青静静躺着,脸上却是带着笑:“不奢求感激,你没事就好。”

    绮桑将嘴里残存的血沫吐掉,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装模作样。”

    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孟青极其缓慢地自地上爬了起来,双唇不再嫣红,身形晃动,她踉跄几步站立不稳,只得唤来水云酌抵在地面支撑住自己。

    有太多话想要问,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可此情此景,竟有些不知该从何起,越初寒内心复杂,调整一番情绪后便冲孟青道:“你如何得知我要攻城。”

    眸光轻轻闪烁,灰败的面容带着一丝轻蔑,孟青道:“你将消息主动递到本阁主手里,却又问我如何得知?”

    越初寒凝眉:“什么意思?”

    身负重伤,连笑声也是格外的虚弱无力,孟青缓缓道:“意思就是,想要在我眼皮底下通信往来,只能是白白走漏风声,越庄主,此等举动该你蠢,还是该你笨呢?”

    越初寒不理会她的嘲讽,只不冷不热道:“我只想知道,究竟是你发现了那封书信,还是有人特意告诉了你。”

    听到这话,孟青顿时露出了然意味,她将对面那互相依靠着的二人来回量一遍,哼笑道:“原来如此。”

    越初寒稍显不耐:“别再故弄玄虚,有话就直,今夜若不个清楚,你休想活着离开。”

    长睫下,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眸泛着洞悉一切的波光,孟青幽幽道:“那越庄主不妨先,你并非愚笨之人,不会不知道书信送过来会有被我拦截的可能,却为何还是执意将消息传递?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越初寒平静地道:“你想什么。”

    便听孟青定定道:“你想试探她,对么?”

    心思被猜中,越初寒并不慌乱:“所以?”

    “你对心爱之人产生了怀疑,”孟青道,“送信是为了试探,想知道她可有与我勾结,会否将攻城之事告知于我。”

    越初寒坦然道:“是又如何?若真是清清白白,自然能经受住考验。”

    孟青只是笑,未再回话。

    而听到两人的对谈,绮桑心口一堵。

    越初寒……怀疑上了她?

    冒着会被孟青拦截的风险,仍是刻意将攻紫金关的消息用书信告知,只是为了试探她会不会将此事透露给孟青。

    难怪之前她和孟青甫一现身,越初寒看着她的眼神会那般冰冷。

    不管攻城是否顺利,也不论紫金关有没有到手,只要七星阁有一丝一毫的举动,就能证明孟青已经知晓碧云山庄会攻城,所以事先就做好了应对计策。

    而这样一来,在越初寒眼中,绮桑便成了告密的叛徒。

    这就是,她迟迟不肯让赵愁眠带自己回去的原因吗?让她在七星阁偷书,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不让她回去?

    一切的一切,果然都不是空穴来风,她是有算的。

    猜想过那书信或许不是她写的,也想过偷书的法子是旁人所提,但绮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她竟然是为了试探她。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试探?她在怀疑什么?难道……是越长风的死和自己有关系被她察觉了?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吗?

    绮桑垂下头,脸上生出一点苦涩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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