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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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内坐着不止她, 还有盈香。

    盈香也看到了那纸团,警惕地掀开车帘往外看。方才被撞到的人早已消失在人群之中,她十分心地拣起纸团。

    “娘娘, 此事怕是有诈。”

    燕青示意她把纸团递过来,淡定地展开。

    纸团的内容不出燕青的所料,写的是她之所以被火烧死的前因后果,字里行间都在她的死明面上看是田家欺君罔上, 实则都是萧应的阴谋。

    “娘娘, 此事要不要告诉陛下?”

    “不用。”燕青表情淡淡。

    那场大火的前因后果, 谁能有她这个当事人清楚, 何需旁人来告诉她。她名义上已死去三年, 不想世上还有人惦记她, 用她的死来兴风作浪。想不到她这个傀儡皇帝还挺有用, 以前被人利用, 现在还能让人大做文章。

    她将纸团揉成了细渣, 然后泡在茶水中化成纸水。纸水糊在水里,白白黑黑的混沌地搅在一起。恰如纸上的所谓真相,虚虚实实一团模糊。

    伍煜复仇之心不死, 竟是连这样的法子都能想出来。纸上皇帝死得惨,死得冤。所以她身为皇帝的姨母怎么能嫁给仇人,即便是嫁了给仇人, 知道真相后应该忍辱负重,侍机替自己的外甥报仇。

    她轻叹一声, 世上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好心,伍煜之所以安排这一切,目的就是挑唆她这个新上任的皇后。以她如今的身份,还真是一个被策反的好对象。

    如果她不是她, 而是真正的燕二丫,那么她还可能信了这事,从而恨上萧应,做出一些复仇之事。当然如果她不是她,那萧旻天也不知不辞劳苦地把她找出来。

    她的目光越发冰冷,最讨厌这种被人利用被人算计的感觉。她是被萧应利用算计的不够吗?岂会被别人三言两语挑拨成功。

    就算她和萧应现在是夫妻又如何,那个王八蛋至始至终都在利用她,她是犯贱才会和他冰释前嫌。就算是成了夫妻又如何,还不允许他们同床异梦吗?

    至于伍煜的挑拨,她也不会放在心上。三年前她帮伍煜主仆出宫,所有的恩怨都已两清。不管他们是不是自寻死路,她都已经仁至义尽。

    马车继续前行,并没有人注意。

    燕青一路闭目想事,直到宫门。

    原想着直接回乾坤殿,不知为何脚步不由人,竟是朝勤政殿而去。等她看到勤政二字时,不免有些恍惚。

    往事一幕幕闪现,那些虚情假意的你来我往,那些胆战心惊的夹缝求生,像是一根根针刺,齐齐扎在她的心上。她自嘲一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由自主来找萧旻天,她可能真是糊涂了。

    她低着头往回走,没过北斗廊时心有所感地回头,便看到那一身龙袍的男子站在勤政殿门口。他的气势是那般的壮大,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幽深。

    这一段不长也不短,却像一条巨大的鸿沟隔在他们之间。他们遥望着,仿佛天地间唯剩他们俩人。

    不知过了多久,燕青扬起嘴角,朝那边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继续往回走。

    她以为伍煜借着自己的死,必是要闹出一番动静。不想没过两天,明安城又掀起一股传言,竟是在议论前朝还有血脉存世。前朝穆宁帝那位在大火中香消玉殒的宠妃其实没有死,而是偷偷被人救出宫外,还生一名皇子。而那皇子也一直养在民间,现如今是经长大成人。

    如此隐蔽的宫闱秘事都被人翻了出来,可见背后之人真有几分本事。男人追逐权势,天下兴亡易主,其中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残忍。

    那些人能查到这样的事,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背后的人肯定不止伍煜主仆那样的角色,定然还有朝中的重臣参与。

    她知道此时的朝堂,必是暗流涌动。她不担心萧应,以他的能力不可能坐以待毙。只是看到不知愁苦的林棠儿,还是难免唏嘘几声。

    林棠儿住的宫殿就建在原来的甘棠宫之上,更名为甘来宫,取自苦尽甘来之意。一字之差,意思却是天差地别。

    今日燕青来此,是因为林棠儿做了点心让她来尝。

    林棠儿还在那里絮絮叨叨,“这芙蓉糕松软绵甜,孩子吃了也容易克化。等你和应儿生了孩子,我再给孩子做。孩子…孩子…”

    忽地她的眼神滞怔起来,像是陷入某种回忆。然后表情变得焦急而痛苦,一把拉住离她最近的燕青。

    “我的孩子,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里…求求你们把他还给我…”

    燕青心知,她这是又发病了。

    “娘,你别急,孩子好好的,萧应肯定会找到他的,你别担心。”

    “对,对,应儿最厉害。”林棠儿呆滞的目光清明了一些,一直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突然她的表情又变得疯狂,“不,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孩子是不是死了…他一定是死了!”

    早在林棠儿发病之时,盈香已经极有眼色地清退殿中所有的宫人。如今殿中只剩她们婆媳二人,还有林棠儿的一个贴身婆子。

    燕青的手被抓得生疼,拼命安抚林棠儿。

    “娘,那个孩子肯定还活着,你要相信萧应,他肯定会帮你找到他的,不定过两天就会把人带回来。”

    这时外面通传陛下驾到,紧接着颀长的男人走了进来。林棠儿已经扑了过去,拉着自己的儿子哭着喊着让他找孩子。

    燕青心一惊,下意识退到一边。

    萧应看了她一眼,低头不知和自己母亲了什么,然后伸手在对方的后脖处一点,林棠儿便软软睡了过去。那婆子有眼色地上前,把林棠儿扶进内殿。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燕青,眸光暗沉。

    燕青心思百转,感觉那道迫人的目光越发令人喘不上气来。这样的秘辛,萧旻天肯定是不希望被外人得知。

    她只能装糊涂,“娘肯定是病糊涂了,你活得好好的,她还以为把你弄丢了,可怜天下慈母心。”

    那个孩子,她想成萧应,应该是最安全的。

    “你以为,那个孩子是我?”萧应垂眸,问道。

    燕青心想,不然呢。

    她硬着头皮道:“不是你,还能是谁。”

    萧应没回答,认真地看着她。那眼神像是要穿透她的身体,将她的内心都剖开晾在他面前。这种感觉让她极不舒服,恨不得夺门而逃。

    “你在这里陪她,我让人去备晚膳。”她着,抬腿就往外走。

    还没走两步,感觉身后一道冷风席卷,她被人拉住。震惊回头,眸子中倒映的是一张清冷俊美的脸。

    她装出疑惑的样子,问:“还有什么事?”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他问。

    “没有。”燕青没什么要问的。那是他的私事,外人知道的越少越好,尤其是她这样的身份。他们的关系明面上是夫妻,但她知道自己永远都是他案板上的肉。一块肉不应该好奇,更不应该好奇屠夫的秘密。

    萧应欺近,温热的气息却像灼人的火,烫得燕青毛骨悚然。

    “当真?”

    “真的没有。”燕青头往后仰,企图避开这种灼人的感觉。

    突然一只温凉的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避不开逃不掉,被迫继续承受这源源不断的滚烫气息。

    “你早就知道。”萧应不是问她,而是肯定。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幽深,漆黑得吓人。当他气息逼近,那种气势仿佛能毁天灭地。

    燕青心肝一颤,头皮开始发麻。她该如何回答?难道她要告诉他,自己早就知道他们家的秘密,甚至还猜到那个孩子是谁。

    真的要这么坦白吗?

    在权贵的眼里,越是知道他们秘密太多的人,越是留不得。她本身就是他的秘密,如果知道得更多,迟早有一天会让他生出忌讳。到那时,任是她再装疯卖傻,恐怕他也不会留她一命。

    可是他都这么问了,她再装傻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想到这里,她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以前不明白,今天娘一发病,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弟弟?是不是就是外面传的那样?”

    萧应还在看她,她似乎从他的目光中看到失望。他在失望什么,是不是因为她知道了,所以不得不杀她。或许是因为她还有用,杀了有点可惜,所以他才会失望。

    她心紧了紧,全身发寒。

    “亚父,你放心,我不会出去的。如今我已经嫁给你,我和你才是一路人。不管那些人什么做什么,我都与你一起面对。”

    萧应久久没话,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道:“你不是,你最信我。”

    “我…我当然最相信亚父。在这个世上,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亚父。”

    “是吗?”他的声音极轻,又极冷。

    “是。”燕青的眼睛没有躲闪,心却是提得老高。一种莫名的闷堵横在心间,她想再些什么,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在听到这个是字之后,萧应放开了她。然后垂眸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襟,语气又恢复前几日的柔和。

    “回去歇着吧。”

    燕青闻言,如蒙大赦,压下心里突如其来的悸动,三步并作两步出了甘来宫,完全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萧应一直站着没动。

    那双森冷的眸子比往日更冷,其中还透着一股黯然。双侧的手紧握成拳,周身散发着压抑又隐忍的寒气。

    她不信自己。

    她一直在骗他,什么最信他,其实从不曾信过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中的黯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霸气。周身的寒气一收,气势瞬间变得矜贵从容。

    不信又如何?

    除了自己,她还能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