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今日有些奇怪。

    他奇怪到了什么地步呢？

    他手里拿着一条软尺, 眼神躲躲闪闪的，想要给猪裁制新衣裳。

    关于衣服这一点，猪有话要。

    “大人, 乖乖的猪猪肉身在地府就消亡了，现在的样子是乖乖幻化来的, 以前的衣服还很合身, 不用做新的啦！”

    简单来, 她这个猪身子永远不会长大了。

    猪绕着他转圈，柳树回避的目光猝不及防与她的豆眼对上，他心猛地一跳, 像鲲鹏坠落海面时激起的巨浪，击着他摇摇晃晃的心意。

    以前只觉得她是只可爱的猪，自然是越越引人怜爱，直到今天，他才发觉猪身体是这样的矮，站起来也只能到他的膝盖下面一点。

    他俯身将她抱起，仔细端详着她的一切，不是作为一只猪，而是一个女孩子。

    他从未这样认真地看过她, 这简直让猪浑身汗毛倒立。

    “大、大人……”猪扭动了身体，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不要这样看乖乖。”

    但山神的手臂将她禁锢，她有些垂头丧气地想, 大人是否在想真正的乖乖呢？是不是大家喜欢的都是霹雳乖乖, 而不是她自己呢？

    柳树把她放下，猪就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他掌心燃起绿色神力, 向着自己而来。

    “不要……不要……”

    大人竟想让她化人形！

    猪只想做猪，不想当神女，她下意识抬起两条前腿在脸前一挡，想逃避这一场原形毕露。

    绿色神力已经到了猪跟前，犹豫了一下，自觉不过，转了个弯儿又回到了柳树的身体。

    “啧。”柳树皱眉。

    好没面子，他的神力惧怕抗拒状态的猪。

    猪胸口起伏，急促地呼吸着，她放下了前腿，见柳树面色铁青，她扭头跑了出去。

    泪滴在眼中流出，坠落在身后的路上。

    她拼命奔跑着，咬紧了自己的牙关。

    两侧的树木似乎都涨了腿，飞速倒退，渐渐的模糊了她的视线。

    猪跑到老乌龟居住的池塘，老乌龟正翻着壳晒太阳，她一下子跳了上去，埋脸喊他：“爷爷……”

    老乌龟抱住她，关心问道：“哎哟，猪儿，怎么啦？谁欺负你了，跟爷爷。”

    只有一连串的哽咽回答他。

    老乌龟眯着眼笑，比太阳还温暖，双鳍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脊。

    他闻到熟悉的幽香，知道山神也跟着来了，再看猪赌气的模样，哪还能猜不到？

    他心里无奈，大人啊，崽儿是要疼的，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不别的，就他家里那几个崽子，只能哄着，偶尔上一句都哭天抢地，闹得不可开交。

    有时候让步，只是为了让自己好过点。

    他拍拍猪的脑袋，“猪儿，你该回去了，你看那是谁？”

    他指着一棵平平无奇的柳树。

    猪泪眼朦胧，一眼就看出那棵树干里藏着一个绿油油的男人。

    她不想让老乌龟知道自己是神，也不方便出为什么跟山神闹别扭，见柳树现了身，只能别过头去，权当做没看见。

    老乌龟尾巴一用劲，直直站了起来，将四腿乱蹬的猪还给了山神。

    猪伸着蹄子，哭得惨极了。

    柳树一言不发，冷着张脸，吓跑了看热闹的动物。

    “夭寿了，大人发怒了！”

    “大人的脸好可怕！像一口十年没洗过的大铁锅那般黑！”

    大铁锅一般黑的柳树将猪带回了自己的房间，不悦道：“你跑什么？我不过是想给你的人形做件法衣。你身为冰雪，无法幻化法衣，难道你不知道？”

    猪的哭声一哽，随后用了更大的声音反驳，“乖乖不要变成人形，乖乖就是猪！”

    柳树气得头疼，真是讲理讲不通，又不过！

    他抬着手指，颤巍巍指着她，“好、好！长大了，叛逆了，敢违抗我了是不是？”

    柳树第一次感到自己被欺负了，憋屈！索性扔了软尺，坐在一旁，彷佛一个受气媳妇。

    他不话，猪反倒慌张，爬了过来，用哭红的豆眼望着他，声音软软糯糯的，“大人……”

    柳树哼了一声，不理她。

    “大人……”

    衣袖被拽了一下，柳树仍是哼哼，不话。

    还治不了她了！

    “大人……”

    猪爬上了他的肩头，吧唧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口水印。

    柳树当场愣住，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谁教你的？”

    猪眨着眼睛，很傻很天真，“大人，你不气啦？”

    好耶，公主姐姐教的果然实用耶！

    柳树苍白的脸气得都快扭曲了，你告诉他，这叫不气了？

    “北海公主？”他咬牙切齿。

    这个龙崽子，当真是不教好的！不教龙族的心法，不教龙族在穿衣扮上的讲究，就教这些子让他面红耳赤的东西！

    猪用暖暖的前腿搂住了他的脖子，撒娇道：“大人，不要气了。乖乖……只想当猪。”

    她垂下了长长睫毛，掩下那些失望之色。

    正在柳树纠结要不要去教训那北海公主一顿时，天帝的仙使来了。

    仙使一身洁白衣裙，恭敬行了一礼，“古神，上神，天帝有请二位上界一叙。”

    天帝十分会做人，知道要邀请猪上界，需得经过山神同意，否则他是不可能见到猪的。

    纵使柳树对天帝有再多不满，也不得不给他几分面子，毕竟本土这么多地仙都归他掌管，柳树还需为这些在自己领域上生活的妖精们算。

    他们见到了天帝，天帝又换了一身衣服。

    紫色锦袍配上飘扬的同色发带，一条金蟒腰带绑在身上，这一身时髦装扮生生将天帝的年龄压低了十几万岁。

    天帝仍是儒雅笑着，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仙桃儿。

    “恭迎二位，呀，”他有些吃惊，“古神怎么还做猪模样呢？”

    猪第一次见他，不由得紧张，用嫩生生的声音回答他：“我喜欢这样。”

    天帝也不反驳，将仙桃儿塞给她，“古神，这个送你，很好吃。”

    见他用这些糊弄孩子的把戏对待猪，用意昭然若揭，柳树忍无可忍，开口问道：“天帝，可是有要事？”

    猪喜欢这个桃子喜欢得要命，捧在蹄心直勾勾地盯着。

    天帝满意地笑着，手摸上了猪的脑袋。

    哪知猪闪了一下，完美避过他的动作。

    天帝动作一顿，面色如常，站起身来，对着柳树倾诉道：“上神，四海上书进谏，要求仙界共同出兵抗魔。朕的确是想帮上一把，但……”

    他脸色变得为难，“仙界实在挑不出可以出战的仙了，朕与老君年岁已大，不能下界，剩余的一些，唉……实在不堪一用。”

    柳树眼皮直跳，他深知天帝的什么主意，以前他怕猪被天帝绑走，现在猪神力无边，他倒不需要再担心这件事，只是……

    他低头看了看猪。猪按阳寿上算，已经是个中年猪了，可她一直在妖精们的庇护下成长，还是个一脸孩子气的崽子，他如何能让他的心尖尖去往残酷的战场？

    就连人间，也不会允许一个心智不全的成年人在战场送死。

    天帝也不嫌弃场面如此尴尬，继续着：“古神霜伊天生拥有无穷无尽的神力，可以为六道修复修为，朕想，如果古神肯伸出援手，仙界很快就能恢复实力，届时我们再共同御敌，胜算更大，也不会再出现万年前的悲剧。”

    猪耳朵动了动，显然是将天帝的话全听了进去，但没有做声。

    万年前，父神母神皆因战而死，在更久的之前，她也因为这场战争化为了不知岛的寒冰，战争之无情，她早就领略到了。

    她听见柳树有些发怒的声音：“她不过是霜伊的一缕残魂，并非神力无穷的霜伊！”

    天帝不动声色地将他的话驳了回去，“此事并非无解，大可以寻到古神的元丹，神魂归位……”

    “不可！”

    柳树直接拒绝。

    神魔大战永无止境，难道他要猪深陷这牢笼永生永世？

    天帝笑呵呵的，眼睛却透露出不耐，“可与不可，当问问古神。”

    他转过头来，对着懵懂的猪问：“古神，现在天下惨遭魔军肆虐，古神可要放任魔物继续伤害六道子民？”

    猪看看神色焦急的柳树，又看看步步为营的天帝，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沉吟半晌，终于给出答案：“我现在只有一点点神力，每日供养有限，不若先修复了您的修为，您先下界着？”

    天帝表演了一出极其精彩的变脸，“朕身为天帝，事物繁忙，不可离开天界。”

    猪啊了一声，看似对他很失望，“可是我供养不来那么多仙。”

    天帝脸色十分难看，继续提议，“古神大可与元丹合二为一！”

    “合不来，我是猪！”

    天帝堪称完美的儒雅面具裂开来。

    猪好像还觉得不够，继续补刀：“我一只猪都愿意拼了命为你修复仙力，你作为一界之主却不愿，你还不如我这只猪！”

    手指骨被天帝捏得咔咔作响，他绷着脸，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吓得猪跌坐在地，一溜烟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