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第九十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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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宁只当他是玩笑之言, 大夫也就罢了,他请个道士上门,怕是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要以为她鬼上身了, 但凡跟邪祟之事沾上边, 周围人的目光一下就全变了,即便没事也能给你掰扯出一大堆有的没的来。

    况且,她也不是那么坦坦荡荡, 以前她从不信鬼神之事,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又让她不得不信, 重来一世她心翼翼地挤在人群中,生怕被人发现她不过是披上一层漂亮干净的皮囊,内里还是一样的丑陋。

    “姐!”珍珠见顾宁的脸色不对,连忙走了过去。

    此时萧夙从外面走来,俯身看向顾宁,“怎么了?”

    顾宁抬起头, 直直地盯着他, “为什么要叫道士来?你叫旁人如何想我, 你快发出去, 我不想见!”

    萧夙让几个丫鬟退下,他坐到顾宁身边, 温声道:“王道长的医术了得, 许多人想请都请不到, 旁人不会乱想, 让他给你看一下,总睡不着也不是个事。”

    顾宁皱紧了眉,无论他如何温言相劝,她只一句话, “我不见。”

    他越那位道长如何有本事,她就越不想见,或许是她潜意识里对萧夙有种莫名的信任,相信他请来的道士绝非故弄玄虚的骗子,她连见一面都不敢,一点可能的苗头也要掐断。

    太重视某些东西,往往就会患得患失,以前顾宁一无所有,也没什么可恐惧的,但当她费尽辛苦终于有了一点东西,她就会死死地抓住。

    顾宁的态度反常,萧夙自然都看到眼里,他微眯着眼瞧她,之前要进宫的时候也是如此,恐惧、惊慌,她到底在害怕什么,皇宫和道士,八竿子不着的事竟叫她慌了神。

    顾宁见他不言语,垂着眼睫,低声道:“不是还有个大夫么,让大夫看一下就好,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晚上点些安魂香,也能睡得着。”

    她抿了一下唇,软了语气,水润眸子望向他,“我以后会好好睡觉。”

    她已经做出了保证,所以别再让那些人来扰她。

    他抬手将她揽入怀中,她不仅没有抵触,甚至还温顺地靠在他的肩上,何至于此。

    萧夙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半晌后他言道:“以后不会有道士登门了。”

    顾宁盯着他衣襟上的纹样,“也不要和尚。”

    “这恐怕不行。”

    她仰起头看去,眼里的意思明明白白,为什么不行。

    他垂眸看着她,抬起手在她的下颌处摩挲,“你不知我那三舅便是无相寺的主持么?哪有将舅父拒之门外的道理。”

    顾宁十分惊讶,无相寺的主持是他三舅,一个大和尚?

    萧夙淡声道:“你这个媳妇当的,连家里人都不知道。”

    顾宁辩解了一句,“没人告诉我。”

    他睨向她,“没人告诉你,你就不会去问?”

    这话把顾宁堵了一下,她见苏嬷嬷提起王妃就讳莫如深的样子,别人不愿提的事,她又追着问,岂不是讨人嫌,不过听他这话,她原来是可以问的。

    萧夙的话成功将顾宁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

    “什么都可以问么?”顾宁问道。

    他道:“你可以随便问,但答不答要看我的心情。”

    也就是,他不想的,还是不会告诉她。顾宁暗骂他狡猾,“那你就跟我你外祖家的事吧,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到晚上再跟你,先让大夫给你诊脉。”

    顾宁不排斥见大夫,但她也不觉得会有用,她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什么好法子。

    大夫诊完脉,萧夙亲自将人送了出去,又命余拙去拿药。

    自听了大夫的话,萧夙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七情致病,喜怒忧思悲恐惊,都快被她占全了,成日不知在想些什么,思虑太过,能睡得着才稀奇,一边走着一边暗自思忖,在迈入竹园之时,他的脚步一停,转身去了前院。

    余拙抓了药回来,丫鬟熬好药,端到了顾宁面前,放凉了些,她屏住呼吸,硬灌了好几口。

    这晚入睡前,萧夙跟她讲起了他的外祖家,顾宁这才知道原来那位曾经名满天下的郑先生是他的外祖,那可是一代大儒,只可惜已经去世多年。郑先生一共有四个子女,第一个儿子英年早逝,第二个儿子如今在京都的白云书院任山长,第三个儿子便是萧夙谈到的那位无相寺主持,而唯一的女儿就是萧夙的母亲。

    他看了看顾宁,见她仍是精神奕奕的模样,继续道:“如今外祖母在广陵的祖宅居住,身体还算康健,只是年纪大了,受不了车马劳顿的辛苦,来不了平州看你我大婚。”

    顾宁知道表示自己孝心的时候到了,于是她问道:“外祖母身边可有人伺候,照料老人家,还是要选细心妥帖的人才好。”

    萧夙道:“有素心在外祖母身边伺候着,论起细心妥帖,她最合适不过。”

    顾宁怔了一下,“是外祖母身边伺候的丫鬟么?”

    “是周侧妃的侄女,自幼跟在外祖母身边,外祖母把她当孙女养着,疼爱有加。”

    好半天没有动静,萧夙转头看了看她,“困了?”

    顾宁嗯了一声,他转过身来,给她压了一下被子,若是往常,顾宁定要被他这堪称诡异的温柔给惊到,但此刻她的心神都被他口中的素心二字给牵引了,在萧夙的那些女人里,周素心是最令她印象深刻的,单凭她能先于江心月生下长子,就足以明很多问题。

    顾宁咬着骨节,忽然生出一种危机感,是对于地位,对于子嗣,对于将来的焦虑。

    阴沉了多日的天空飘起了雪花,进入冬月后,几乎天天下雪,顾宁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雪,外头苍茫一片,鹅毛般的雪花飘飘扬扬,刚扫过的地面很快就被白雪覆盖。

    有时醒得早些,从外头映进屋里的光都是红色的,以往只是顾宁睡不着,如今她发现萧夙也开始睡不着了。

    地龙烧得火旺,屋内温暖如春,他一早就起身离开了,之后忙起来,连竹园也不回了。

    “这雪什么时候才停啊,都下了半个月了。”珍珠从外面走了一趟,落了一身的雪。

    珊瑚去给珍珠拍了拍雪,玛瑙笑道:“一头白发,像个老婆婆。”

    三个人熟悉后,关系近了许多,顾宁不拘着她们,她们便越发自在。

    听着她们三人笑,顾宁的心情却有些沉重,她不记得是从哪一年起了,天灾人祸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到后边各地起义,整个齐国都混乱不堪,她见过成堆的折子无人问津,里面用数字记录的人命让她触目惊心。

    她跟哥哥时候挨过饿、受过冻,有时候饿得慌,她把白雪团成团子当米团咬,被哥哥抠出来后,她还把嘴里的雪粒子使劲儿往下咽。

    如今这些成了可以追忆的往事,但那种饥饿的感觉她已经淡忘了,应该是难受得像火烧,所以她才会吃雪来压。

    这晚多日不见的萧夙回了竹园。

    他解下大氅,走了进来,神色有些疲惫。

    顾宁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他心不在焉地饮了一口。

    她坐在一边,拿起做好的香囊,把香料往里放,放在枕边,可以助眠。

    过了半晌,他倾过身来,环住了她的腰肢,在她的颈间轻嗅了一下,“在想事情,倒是把你冷落了。”

    顾宁扭头嗔了他一眼,萧夙笑了笑,凑过来亲了亲她的唇,“想我了么?几日不见,便是看你瞪我,也觉得心中欢喜。”

    她还真受不了他这股劲儿,密密麻麻跟糖丝似的往她身上缠,“既然欢喜,那我就天天瞪你,日日瞪你。”

    萧夙低笑,把她揽到怀里,“这如何使得,累着你怎么办。”

    顾宁扭了一下身子,被他拉着一起倒在了榻上,她刚要起身,又被他压住了腿,按住了腰,一点缝都不给她留,顾宁气恼地推了推他,“你松开。”

    快要喘不上气了,两个人缠成麻花,这样好看么!

    他抵着她,在她的腰上捏了一把,道:“你也太没良心了,我进来这么久,就不知道心疼心疼我?”

    “没给你添茶,没给你端水?”知足吧。

    他恍然笑道:“原来还是心疼的。”

    顾宁不想理他,什么话都让他尽了,好像不欺负欺负她,他就浑身不舒坦。

    因惦记着事情,她看着他问道:“大雪下了这么久,外头怎么样了?”

    萧夙转了个身,让顾宁靠在他身上,半阖着眼,淡声道:“北边各地都在下大雪,冻死的、饿死的,不计其数。这边已经开仓放粮,仍然有百姓在饥寒中死去,天要取人性命,能有什么办法。”

    顾宁想了半晌,她不是悲天悯人的人,但听着这些事情,还是有种悲凉,一场大雪就收去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忽然想起萧夙刚刚已经开仓放粮,朝廷哪能这么快就批下来,她正要问,一抬头,发现他已然闭着眼睛睡着了。

    顾宁心绪难平,他这是私开粮仓啊,胆子也太大了,最好他能把事情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