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第一百一十三章 1
里间安静至极, 顾宁默默地听完,迷茫地看向他,轻声问道:“那我是谁?”
叫了两辈子的哥哥忽然跟她他不是她的哥哥, 她的亲哥哥早已夭折, 他是被徐氏收养的孩子。顾宁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她从记事起就叫他哥哥,他们相依为命, 是最亲的亲人,永安侯府里那些人虽然也跟她有血缘关系, 但都不算亲人。
侯府里有好多人私底下议论,她不是侯爷的孩子,顾宁从来不把这话放到心上,是不是永安侯的孩子她不在乎,但她在乎自己是不是顾寒的妹妹,她不想活了两辈子连最在乎的哥哥都是假的。
顾寒握紧她的手, “你是我妹妹, 永远都是。”
珍珠把冰雪冷元子买回来时, 顾宁已经坐在了外面的椅子上, 看上去表情平静,藏在袖中的双手却攥成了拳, 此刻她的内心极不平静, 甚至使劲儿掐了掐自己的手, 看看她是不是在做梦, 一下子有些混乱,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平复。
“姐,您要的冰雪冷元子买回来了。”为了这一碗冷元子,她找了三条街, 也不知道姐是从哪里看到有卖这个的,端回来都不大凉了。
顾宁拿起白瓷勺舀了几勺吃,味同嚼蜡地咽下去,不知不觉地吃到了底,把勺子搁下,起身回府。
马车驶动,顾宁轻倚着车壁,眉头微微地蹙着,为什么哥哥不能跟她流着一样的血,而侯府那些轻视她欺负她的人又跟她有斩不断的血缘,她知道自己有些求全责备了,即使没有血缘,他们也还是兄妹,但她就是不太高兴。
顾宁把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往心底压了压,想到上辈子从萧译那里听到哥哥的死讯,兴许那时哥哥也没有死,也是像如今这样被人找到,要回到他自己的国家去,这样一想,她好受了不少,不用再担心他会在战场上遭遇不测。
萧夙上午出去,傍晚时分才回府。
他进屋后还没靠近,顾宁就先用扇子遮了遮鼻子,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他笑了一下,“我去沐浴。”
顾宁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猜测他知不知道顾寒在战场上失踪的消息,若是知道又为何不告诉她,跟萧夙成婚后,她就没了哥哥的消息,要给哥哥做双靴子还要让他派人千里迢迢地送过去,这次要不是跟哥哥见面,她哪里知道哥哥竟然冒险去了东南战场,还受了伤,听得她心惊胆战,后怕不已,按照哥哥的法,他受伤后被人救起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没有再回军营,如此一来军营那边定然会当哥哥失踪或者战死沙场,可她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顾宁感觉自己像被萧夙捂住了眼睛和耳朵,看的是他想让她看的,听的是他想让她听的,分不清真假。
顾寒失踪的事情萧夙是知道的,从高义县回到船上时他就看到了消息,只是这事告诉她又有何用,让她跟着瞎操心,再一日日睡不着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人还没找到,怎能就下定论,等哪日传来了确切消息再告诉她也不迟。
顾宁对她这个哥哥在乎得不得了,当初为了张家那事来求他,一个女人去求一个男人,她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也心甘情愿地上了楼,她那个德性,碰她一下像要她命似的,却为了她那哥哥什么也豁得出去,还有那双破靴子,不睡觉也要偷摸着做,还巴巴给送过去,答应给他做的那双靴子,八百年了也没见着影,两相比较,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萧夙不得不承认他不待见顾寒,桩桩件件没一样能让他舒心的,她别的本事不见长,气人的本事与日俱增。最让萧夙受不了的是,她还给顾寒送了香囊,那玩意儿是随便送的么,本不想搭理她,但实在按捺不住,总想给她个教训,怎知气着气着又还是把她抱了过去。
萧夙从浴室出来,顾宁问起了早上没来得及问的事情。
“你早上的征粮是怎么回事?”
萧夙凑过了身来,顾宁很有眼力见地拿起扇子给他扇风,清凉的风迎面拂过,萧夙惬意地喝了几口茶,顾宁耐不住性子推了推他。
萧夙咽下茶水,喉结滚动了两下,“急什么,我进门连口水都没喝。”
顾宁也不再催他,萧夙悠闲地喝了一杯茶,把杯子放到几上,瞟了她一眼,顾宁撇了一下嘴,提起茶壶给他倒水。
他看着清亮的茶汤道:“冬日里大雪不止,把秧苗都冻坏了,粮食供应不足,皇上派了三皇子和七皇子来这边调粮。”
去年各地发生雪灾的事顾宁是知道的,所以萧夙没有多,顾宁记得那会儿萧夙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候连竹园也不回,她跟苏嬷嬷和周侧妃谈话时听到周侧妃外面的粮价如何飞涨,顾宁自个还拿出了一部分嫁妆去布衣施粥。
这样的情况要调粮是没有错,但是……
“能征来那么多粮么?”她一路上看到不少灾民,又听那些百姓的谈话,当地人都快吃不上饭了,还有余粮来满足朝廷的需求么。
萧夙看着她,缓缓道:“你是问到关键了,这要看怎么征了,若是硬征自然征得起来。”
“硬征?”顾宁看了看他,“你还不如直接抢呢。”
萧夙笑了起来,捧过顾宁的脸来亲了一口,被她嗔了一眼,他摩挲着她的脸蛋道:“是抢啊,不抢哪来的粮食?”
顾宁觉得上辈子那些动荡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要抢,自然不会去抢那些大户,只能从百姓身上抢,雪上加霜真的不怕控制不住么。
到这里萧夙想起今日那位孙秀奇孙知县谈到的流民动乱,沉吟了片刻,起身往外走去。
“我出去一趟,你先用晚饭,不用等我。”
这天晚上,江心月忽地从梦中惊醒,躺在床上怔怔出神,梦中的景象历历在目,好像曾经发生过一般。
在梦里她也是京中最有才貌的贵女,每当她有诗词传出来,就会引得无数人争相拜读,上门媒提亲的把门槛都踏破了,她不肯嫁给那些凡夫俗子,心里也是渴望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她有她的骄傲,怎么能像那些受封建礼教荼毒的女子一样可悲。
可是第一才女的名头引起了皇上的注意,一道圣旨下来把她召进了宫,江心月不信她在异世重生会是这样的结果,然而无论她如何反抗,还是进了宫。
皇上很喜欢她写的诗词,她即使愤恨不屑,也抵抗不了皇权,一首首诗词写出来,她的地位也越来越高,直到她再也写不出诗做不出词了,皇上很快就将她冷落了。
再后来,陈王攻入了京都,她跟身边的丫鬟换了衣裳,装作宫女逃过了一劫。
那年天寒地冻,江心月被派去扫雪。
从石桥上传来话声。
那是个极为美貌的女子,她从石桥的栏杆上捧起了一把雪,在手中揉成雪球,斜眼看了看身边那个清隽矜贵的男子,将雪球一下拍到了他的胸前,男子牵了牵唇角淡淡笑着,慢慢地抓起了一把雪,女子提起裙子就跑。
华贵的衣裙从江心月的面前飘过,她跪在一边,等到二人走过,才悄悄地抬头看去。
看到那张动人心魄的面容,江心月忽然想起在曾经的一次宴请上,似乎也有这样一张美得惊人的面容,在她写出佳作时,赞叹而崇拜地看着她,然而那时所有的人都是这般仰望着她,那个女孩除了生得极美,并没有什么起眼的地方,她看了一眼也就过去了。
谁知当初那个只能在人群中仰望她的女孩成了尊贵的太子妃,而她却在一旁扫雪,在他们路过时低头跪拜……
屋内昏暗,江心月的心怦怦直跳,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日里听了周素心的话才做了这样的梦,但这个梦无比的真实,她仿佛还能感觉到那股残留的不甘。
这不定是上天给她的某种警示,江心月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追根究底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顾姐,她以不知廉耻地方式攀上高枝,夺了不该属于她的东西,跟人争抢不是她江心月的作风,她是怨他怎么能让别的女人轻易得逞。
今晚这个梦是不是也意味着,她不去拿回自己的东西,就会落得凄凉下场呢?
江心月想了许久,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这一次她又做了一个梦,同样的真实,却是截然相反。
这个梦模糊了许多,她只看到最后她成了太子妃,而那个顾宁死在了深冬的寒潭里。
一晚做了两个梦,江心月醒来时疲惫不已,心中大受震撼。
白日周素心来时,江心月推托身体不适没有给她讲学。
隔日周素心带着补品登门看望。
“夫子身体可好些了?”
江心月勉强地笑了笑,“好多了。”
丫鬟清荷道:“周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姐是受到了惊吓这才生了病。”
“受到了惊吓?”周素心不太明白。
清荷愤愤道:“不知哪来的登徒子半夜想要来翻墙,姐听到了动静被吓到了,我们主仆二人住在外面,身边没有个看家护院的,那些人就生了歹心,看来以后睡觉都不敢安心睡了。”
周素心听清荷完,看向了江心月,想了想道:“夫子,我去跟老祖宗,让你搬到府里住,外头实在太不安全了。”
“不麻烦了。”江心月道。
“夫子就不要推辞了,我这就去跟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