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功败在一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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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后,苏州一酒肆,一薄衫女子头戴帷帽,掩去真容,她就独个一人一雅间落座,吃着酒菜。

    店二上了楼来。“这位姑娘,方才的去查探了一番,姑娘的那人已经不在世间了,且三个月之前害了一场重疾不到几日就一命呜呼。”

    女子掀开帷帽,显出真容瞧向店二。不错,她正是柳月儿,得了卖身契,又从鸨母那趁乱偷了一笔财宝就离开应天,她此来的地方正是她出生之处。

    话她虽然被农人养父卖去应天珠市最大娼寮,可她也记得农人有个儿子,毕竟父母双亡,那农人的儿子留在村中被旁个村人照拂,自打养父喝花酒死后那农人的儿子就无依无靠。好赖月儿并非毫不念旧之人,她来此就是要寻到农人儿子,设法给他一笔钱银也好令其过上好日子。只是可惜,打赏店二,吩咐一程查探,那农人的儿子恰巧因病不久之前亡故了。

    吃过酒菜,月儿丢下二两碎银便离开酒肆。她朝街头闲步而去,苏州的繁华与应天不相仲伯,令人流连忘返。

    初来几日,这苏州的街头巷陌便是月儿喜爱的去处。独自宿在客栈,整日无所事事哪能闲的住?

    行了许多巷陌,前处一条暗巷兀地瞧见了几个衣衫褴褛的乞儿。想起应天之时庄大哥麾下的一众兄弟多数混在乞儿之中,如今苏州这里再度瞧见讨食的乞儿令月儿心生恻隐,遂取出十两纹银递去一乞儿中。

    那乞儿双眸睁得滴溜溜圆,怕是不信这银子是真的,待帷帽遮面的女子起身离开之后他便将白花花的银锭放在嘴巴用力牙咬。

    “女菩萨降世女菩萨降世”月儿身后便传来几个乞儿感恩戴德的抗声高呼。她从容迈步,满心都是济穷救困的适意舒心。

    农人的唯一独子也死了,她这个还念旧情的女子留在苏州也无法再有作为了。毕竟应天是她的伤心之地,苏州亦然。

    逃离应天难道还会留在苏州追忆不堪的过往?伤痛深埋心底,一切都过去,直到风轻云淡,看破尘俗愁苦,她将远离,不仅仅远离应天还有苏州。

    在离开苏州之前,她倒想多逗留几日,不再是念旧,而是苏州的繁华盛美令人喜爱,月儿会好好闲游些日子再做打算。

    一个重获自由之人,她行去天涯海角也不用担心什么,只需钱银开道,没什么难事可阻挡。

    日后是买地或是经商尚未决心定论,也不急于一时了,往后的安逸日子还长着呢!

    记起十日前的那夜在钱府尹授意之下,鸨母重赏了月儿一千两银票,且应月儿的央浼不得不取出藏匿的卖身契月儿才肯诱庄禹入圈套,但当鸨母取出卖身契之后,趁娼寮混乱之际月儿还是狠狠地回击了鸨母,将其最为贵重的珠宝玉器偷了许多藏在一处,而后收拾细软,带上部分钱银,雇了马车连夜逃遁朝向苏州。

    短时之内她不会赶去应天了,随身所带的钱银也够她采买田地或是购宅经商,除非钱银用去干净,否则伤透心的地儿是不愿复回。

    有了钱银果然不同,到哪都是尊客,吃香喝辣,上等厢房。只要舍得花银子,店二都随她遣使,乞儿也唤她女菩萨。

    蹙蹐而行,心旷无垠。苦难之时一方天地担惊受怕,发迹之后行去天下也无所畏惧。人啊!就该心狠一些才有活路,否则庄大哥得了巨量钱财带走沁姝姑娘逍遥快活,她柳月儿还不知死活下场呢?

    一路趱程,她打算回客栈歇息一些时候,夜幕之后再流连繁华的灯火街肆。

    倏然,话语在她身后响起。“女菩萨慢走,我家领头大哥要亲自谢过女菩萨的慷慨解囊。”

    回面,柳月儿瞧见这乞儿瘦如竹竿却一脸感激的笑意。“你家头领?”

    瘦乞儿连连点首。“正是,我家头领轻易不见人的,但女菩萨豪爽,是故头领想亲自见上女菩萨道谢。”

    “不过区区十两银子何足挂齿,不用谢了,我还有琐事,这便告辞。”月儿转身就走,摇摇头,她没想到这里的乞儿也跟应天一样有个头领管束一众乞儿呢!

    奔跑之声越发近了,是几个乞儿一道跑来着。但见一位虎背熊腰,面上黑不溜秋,一身破衣的男子上前就在月儿姑娘身后启口道谢。“女菩萨救急救难,在下万分感谢。”

    嗯?身后有人谢她,且好几人的脚步之声停辍,她断定是方才瘦乞儿口中的头领话吧?不过,月儿并未转身,她高高蹙起了娥眉,只因听出这所谓乞儿头领的话声似是一熟识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庄大哥用心扶携的迟虎。

    动也不动,月儿不好回面,更不敢回面。十日来她逃至苏州之后就不再过问应天琐务,也没刻意打探珠市最大娼寮里发生了怎样的惊天动地大案,那贼首庄禹如何下场。按月儿布设精当,自个逃出生天,且对庄大哥心生爱慕,就算庄大哥不在乎她一心只想与沁姝姑娘百年好合,她柳月儿也不能就此害死庄禹的。精设圈套捉住庄禹的谋划成行之后,月儿另想一个救出庄大哥的法子,那便是嵇浒。

    想来嵇浒对庄禹愧疚难当。正是嵇浒毁了龙山寨,也是嵇浒的缘故周兰儿才会惨死,更者,庄大哥不知情之下为救嵇浒自个险些丧命,这种种的关联,嵇浒若得知庄禹被钱府尹给用计拿去大狱还能见死不救?而况,杨展这个庄禹麾下被拿去大狱的时候都是嵇浒两番相救的,嵇浒若想化解与庄禹乃至龙山一众兄弟仇恨唯有多作益于龙山兄弟行好事,重中之重只消救出庄禹便可事半功倍。

    道理她柳月儿比谁都清晰,她亦依计做好万全之备,料想嵇浒在庄禹被缉拿的翌日瞧见她送去的信函必定就知详情了。怎么着那封饱含指盼的信函她可是亲自送到许良中的。

    然,迟虎怎的突兀现身苏州,他在此作甚?莫非庄大哥也逃来苏州了?

    见还是不见庄大哥?她觉着没脸再见了。可,自个若不顺着钱府尹与鸨母,这会命也估摸着都没了。

    “不扰女菩萨了,我们告辞!”迟虎罢抱拳施礼就转身离开。

    兴许他怕吓着女菩萨了吧?好赖人家施舍十两纹银呢!也够这几个乞儿好吃好用几日不愁。但,素未谋面,人家女子怎敢轻易与这些乞儿多照面、多言语呢?

    待几个乞儿跑得无声无影的月儿才回面东张西望了会,确信已经无碍她方舒了口气。一切都无所畏惧,不必与迟虎相认,若生意外反而纠缠不清,想知晓什么就花银子遣人从应天传递消息便好。

    蹀躞向前,心儿扑腾腾乱窜,总觉着自个如此精妙的谋划不会出差池,但事事皆有万一,就怕稍稍不慎,一切都无法料及。

    担忧什么?庄大哥有嵇公子襄助什么大灾大难都能迎刃化解,再个庄大哥有庾沁姝相伴,天涯海角缱绻不分离。她这个没人爱,没人在意的苦命女子又何苦多虑太多。

    走,回客栈厢房歇息,待夜幕之下便好除去帷帽,闲游苏州的繁华,一个人亦无忧无虑,快活自在。

    穿过巷陌,又是人声鼎沸的街头。再过一条街之后便是她住脚的客栈,含欣坦然,步伐亦利索了些。

    “姑娘请留步!”突兀她耳畔传来抗声话,月儿一个惊悚回面。

    但见两皂隶随后近旁。“二位官爷有何贵干?”

    一满脸髭须年长皂隶打量着她,又从中取出画像端详了些,忽然抬首。“姑娘请除去帷帽,我们兄弟正在追拿瘦弱女贼人,你鬼鬼祟祟的需得让我们查看真容,到底是不是我们追拿的女贼才可。”

    自个不过就是带了帷帽就算鬼鬼祟祟了不成?女子家独自行走难道就不能遮掩真容?算了,与皂隶怎好计较,而况人家也在领命干事,就让皂隶见见她的真容也无妨,这儿苏州而非应天,谁还认得她一丫鬟出身的苦命女子?

    伸取下帷帽,含笑面对两位皂隶,任由皂隶比对画像中人,须臾,还是那满脸髭须年长皂隶话。“认错人了,实在抱愧,这位姑娘可以走了。”

    月儿仍旧含笑。“无碍,两位大哥尽职尽责女子理当听令行事。”

    “嗯!”那年长皂隶一扬示意月儿离开,而后二位皂隶也迈步就走。

    笑颜不散,她目送皂隶离开,帷帽尚未带上头去,侧颜之时角睐瞧见有人窥她,一个惊觉她立时就将帷帽带好,步伐亟亟,她佯装没瞧见窥她之人赶紧朝客栈行去。

    哎呀!显然觉察那人尾随她身后呢!走出几步她愤然回面。方欲启口斥责,但见那人不是旁人,他迟虎正盯着她看。

    糟了,难不成迟虎瞧见她的身影认出她是柳月儿?柔弱女子跑也跑不过迟虎吧?她可不是庾沁姝,会武艺的女子呀!

    好在,帷帽遮去她的容颜令她极力垂首,慌乱当口也不敢朝落脚的客栈行去,随意逃离,不论何处。

    “站住!”迟虎沉声道:“柳月儿,果然是你!”

    心下一片凌乱,该回面相认还是拼命逃离?迟虎已然认出她还能躲到何时?可与迟虎相认,她图害庄大哥的阴谋败露迟虎会轻易饶了她吗?

    须臾,她不再停步,只管向前行去,也不理会迟虎就是。

    他岂容她离开,三步并作两步,迟虎再度撵上。“你去哪里?与谁人联络?”

    语调高亢,听出并无善意,恐迟虎不会饶过她,如何是好?高呼救命?这街肆人来人往或许有会震住迟虎,毕竟迟虎也入了龙山一伙,官府缉拿的贼人呢!

    然,月儿不想赶尽杀绝,她历来沉稳,面对危局,她不能再躲了。索性与他相认,再个相问庄大哥可一同逃来了苏州。

    利落转身,月儿与迟虎面对面,素抬起,取下帷帽。“迟大哥久违!”

    只见迟虎咬牙切齿,怒目圆睁。“下作的贱婢,拿命来。”言罢,迟虎就上前双钳制她的双臂,一个使力,拖着她的身子随他朝一巷中行去。

    这是要作甚,难道他打算杀她于白昼不成?那得多大的怨恨才会如此?莫非庄大哥生出变故令迟虎这般的?可嵇公子瞧见信函也没援就此庄禹?

    “迟虎大哥作甚么?为何不见庄大哥?”她不能再躲躲闪闪,直接相问。

    脚下这才停辍,侧看逃来苏州的奸慝女子。“庄大哥视你如知己,不想你用计害他下了大狱。你这贪忮的下作东西,还有脸活在世间,就让我替庄大哥将你碎尸万段,扔去喂狗了干脆。”

    情知不好,庄大哥还在狱中,必定哪里出了差池,她需赶紧言明真相。“不!迟虎大哥错怪我了,别,先放开我听我一言”

    话未言完,眼前一黑便毫无知觉,她身子软塌塌就被迟虎给扛起上了肩头,虎背熊腰的男子轻易就把无耻的贱婢带去了巷中,打了三声响指,但见几名乞儿现身一道就将晕厥的柳月儿带离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