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聂满和叶景初不出声,虽然是他们料到了的反应，但孙多和郝镇长还是惴惴不安。

    “去年你们从政府拿了多少钱？”

    聂满问。

    郝镇长：“一万。”

    “全都安抚居民了？”

    郝镇长点点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天已经完全黑了,叶景初从包里掏出了电筒，打亮这黑黢黢的水泥地和工厂雏形。

    “减去我们这两天吃喝的饭菜和住宿，就算你两百块吧,郝镇长，你写个欠条，九千八。”

    孙多先淡定不住了：“聂老师,您”

    聂满：“觉得我是咄咄逼人？你们盛情款待反倒是我不识抬举了？”

    郝镇长挥，拦住还要话的孙多。“不，聂老师，您是对的，这事情于情于理都是我错，那一万块的确是用在基地上的。我可以写欠条，但是偿还这个巨款对我来”

    聂满非常硬气：“不能因为债务人可怜，债权人就放弃权权利。可怜人只想拖欠，反倒越欠越多,不如黑脸人早日清算，以绝后患。”

    “聂老师，您的意思是？”聂满来之前，郝镇长知道她是个优秀的研究人员,不管是读书还是做科研，似乎都是坐了火箭。所以郝镇长以为她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究。

    但见到聂满以后，郝镇长有些出乎意料，这明明是个可以靠外表吃香喝辣过好日子的女人,怎么就来这个鸟不拉屎，甚至农业都没人重视的穷乡僻壤了呢？

    看聂满和她爱人穿的虽然朴素，但衣服质地很好，不像穷人。

    莫非她是真的热爱科研，热爱农业？

    郝镇长摸不清楚。

    这两天聂满对他们的态度可以非常客气，但可以隐约感觉到聂满的坚决，比如，今天她必须来基地。再比如，即使他拉下面子出了所有的难处，聂满依然坚决的提出了“还债协议”。

    本来渴望凭态度糊弄的郝镇长，这次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可能性了。

    不仅如此，以后对于聂满的项目和资金，也必须重视。

    不过，那都是后话，眼前这些欠债，他该怎么办？

    聂满话得狠，但怎么语气神情上看，都有一种让人想要承诺的感觉呢？

    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聂满凶，一点也不觉得聂满不近人情，反而觉得句句在理。

    聂满看郝镇长思索着，便开口了：“郝镇长，您知道，今后我们的农业项目有可能是鸪城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毕竟，我们申请的是国家级科研基金。”

    孙多看郝镇长应答不上来，这位聂老师又太强势，倒是他的爱人跟她相比，温柔多了，不如就利用一下。“叶老师，你们今天也累了，不如就休息休息，你看着工厂仓库也不能住人，不如我们先回去，从长计议。”

    叶景初倒是礼貌听完，不过他看聂满言之凿凿，硬要逼得郝镇长下不来台，恐怕早就想好了必定能让郝镇长还钱的好方法了，不如拭目以待。

    叶景初从包里掏出信笺纸，抬头血红色“国家科研基金会”几个字，闪的孙多挪不开眼。

    叶景初掏出钢笔，英雄牌，价值不菲，几分钟就把协议拟好递给了聂满，聂满看看，很满意，签上名字交给郝镇长。

    欠款九千八百元，一年内还清。

    聂满：“咱们土地人，风餐露宿那不是家常便饭嘛，我看这仓库虽然没成型，但四壁齐全，枕着星晨，夜景也不错呢。”

    再下一步就是叶景初掏出被褥，准备休息的架势。

    孙多暗暗叫苦，叶景初看着温柔良顺，但完全不给活路。行动力惊人，比聂老师动作快多了。

    郝镇长：“我签，可是，聂老师，这钱我要是还不上”

    聂满：“郝镇长如果想还，自然要努力些才是。”

    郝镇长似乎看到了曙光：“愿闻其详。”

    叶景初看看聂满，这孩子果然如他所料，早都想好了法子。

    “鸪城人为什么不愿意种地？”

    “鸪城如今虽破败，但以前辉煌过，人们当过工人，哪里看得起种地。何况这里土生土长的农民本来就不多。”

    “如钢铁厂再次兴起，他们是不是就愿意劳动了？”

    郝镇长：“那肯定，其实我也不只一次听到过，如果鸪城钢铁厂能再开，他们还是愿意回去上班的。可惜，哪里会有如果呢？凭我？我开的起来吗？”

    聂满：“开不起来，可以想办法，人们不是不想去当工人，而是没有厂子可以去，鸪城没有厂子，那就借厂子。白了，鸪城人放不下当工人的面子，那就去工厂呗。”

    孙多：“镇长，您听明白了吗？我好想没听明白？没有厂子，怎么能让他们当工人去？”

    郝镇长：“聂老师，您继续。”

    聂满：“我渴了。”

    叶景初马上拿出一个保温杯，拧开了还有热水。

    叶景初：“其实东部沿海有很多工厂，那边人心思活络，打工打不了多久就当老板，工厂多的转不过来，反而乐意打工当工人的缺口很大。”

    聂满：“没错，郝镇长，我爱人有几个熟人，可以了解下当地的情况，您可以向省里申请，定向输送劳动力去东部沿海。”

    这个想法其实不新鲜，但在那个年代，郝镇长颇为震撼。

    孙多：“聂老师，您是，叫鸪城人去东部沿海的工厂打工？”

    “对，打工，你们也知道这个词啊。”聂满笑笑，她还以为打工这个词要更晚一点才出现呢。

    孙多：“镇长，好像可以试试，反正都是打工，能去沿海，也许人们更乐意呢？”

    郝镇长：“没错，我可以动员，聂老师，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郝镇长对聂满又有了新的认识，原来她根本不是咄咄逼人，他不仅有方法，甚至还有人脉。这个计划，对他来，简直是大雨逢甘霖。

    孙多还是不明白：“可是，这样郝镇长怎么还钱啊？”

    聂满：“郝镇长，先拉十来个人做个榜样，拿到工资，吃到甜头后续的动员就不难了。既然是好事，自然需要政府工作，可以按工资比例抽取代办费，想要去自己喜欢的工厂，就要缴纳与之匹配的抽成。”

    郝镇长点头：“如果这个项目能获批，应该也有运营资金，我会把所有金钱相关的计划全部提交上级，让上级批复，这样，也算是对我的监管。但是，东部沿海那么好，万一他们不想回来了，怎么办？”

    聂满一笑：“问得好，所以去之前，要让所有人签承诺书，举个例子，签了三年的合同，时间一到，不想回鸪城了，那就交违约金，也算是他们对鸪城的回馈。”

    郝镇长：“好啊，违约金可以用来再建工厂，有人不回来，也必定有人牵挂家里愿意回来，到时候他们的技术再用回我们的工厂，我们也有了资金，又能运转起来了。”

    孙多：“我终于明白了，到时候，郝镇长自然能还钱给聂老师，也不算挪用公款了。”

    叶景初：“咳咳，孙老师，这话咱们几个知道就好。”

    郝镇长：“聂老师，您今天真是给我上了一课，实话，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思路，今天您的提点就跟醍醐灌顶一样，让我感受到从未有过高的融会贯通。您放心，我回去就写报告，一定把这个项目做成了。”

    郝镇长走的时候，背影都是摇摆的。

    “聂满，还是你行，你看郝镇长来之前身形佝偻，走的时候都挺拔了。”

    聂满瞥一眼叶景初：“拿我开涮是不是？”

    叶景初：“你是恶人先告状吧？谁先把我卖了的？”

    聂满马上认怂：“那不是你刚好有朋友在开工厂嘛！跟你同班同学，起来也是我学长呢，长得还有点帅叫什么来着。”

    “好了好了，别回忆他叫什么了，我明天就给他打电话。”

    聂满：“好，我已经跟忘了他了。”

    有这句话，叶景初就放心了。“不过，话回来，满，你这么一帮忙，郝镇长是开心了，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叶景初瞅一眼周围：“这里现在这幅样子，连普通农田都不如，你怎么打算？”

    聂满蹲下来，摸摸地面，捡起土地上的砂石：“还能怎么办，一步一步来呗。明天先划定区域，然后开始翻土。”

    叶景初坐在她旁边的地上，聂满也干脆坐下来：“今晚的夜色真美啊。”

    上一次这话的时候，是在医院，叶景初放弃了学业回国与聂满重逢。

    这一次，是在鸪城，叶景初放弃了自己的事业陪聂满

    从零开始。

    叶景初微微一笑：“你怎么突然这个”

    原来，叶景初听懂了，那第一次也听懂了？

    聂满马上转移话题：“不过，现在的困境是我们没有钱，早知道我应该把常引的那个大花生带上，这个时候，就能变卖掉，那应该够开发这块地，嗯嗯，没错。”

    叶景初感觉平白的好气氛被“常引”这两个字破坏掉了，愤愤地：“其实我没跟你，金花生下面还放着一张空头支票。”

    聂满：“真的？这么我可以随便填写金额？常引对我这么好啊，也不怕我填个巨额，叫他赔光家产。”

    叶景初：“这是多么难得的真心啊，叫人感动。”

    聂满看叶景初没安好心的吃醋样，忍不住偷笑：“起来，他还真是有情有义，明天我给叶超叔叔打电话，叫他把金花生给我寄过来，这样我们的经费问题就解决了。”

    叶景初：“不用打了。”

    聂满：“哦？”

    “金花生和支票我都还给常引了，顺便警告他不用惦记你，你有老公呢！先把我叶家的家产耗光了再。”

    聂满这次没忍住，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