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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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令人身心愉悦的事情,温如瑾的不计前嫌,让寇怀准母子两个感激不尽。

    而那陈氏,当时骂温如瑾骂得有多狠,如今在市井走动中,帮他造势就有多牛。

    人嘛,全是能人,就看你能不能用得了他们,又是用到了什么地方。

    正如张怀奇和温如瑾交代的那样,他找来的,确实全都是有着真本事的能人,其中有寇怀准这样的农家传人,也有不少技术精湛的能工巧匠,还有耕织技技艺过人的妇人,也有心思敏改良了农具的普通农人

    寇怀准不愧是农家传人,他里头还有从他师父传到他里头的农书十二技,里面记载了十二项能提高植物产量的办法,附加的甚至还有涉及农作、果树、蔬菜等等的耕种技术,就连伐山采木,采集野果、圈养家禽等等都有所涉猎,虽然算不上是农政全书,但是在这样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有这东西已经十分了不得了。

    温如瑾于是对他委以重任,寇怀准激动得那叫一个涕泗横流

    他原以为,自己最好的前途,不过就是寻得一个出身正统的主公,为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农耕之术,他是无法借此扬名的了,只能辜负老师,哪曾想,今时今刻,居然峰回路转了。

    除了农业生产之外,温如瑾个人重点抓的还是各类水利工程,在这方面的人才,比什么农家的传人更少,张怀奇找回来的已经算是拔尖人才了,因为他们是当年大冀鼎鼎大名的治水能臣的——子孙后代。

    绝大部分年轻的脸庞,都是曾经大冀那些当过治水官员的人的后代,有些祖宗还是治水不力被大冀斩头了的,今时今日居然还能鼓起勇气站在温如瑾的面前,实在难能可贵。

    而这些人都太过年轻,虽有家学渊源,却偏偏根本无多少实战经验,叫温如瑾不得不感到遗憾,这或许就是事无全美?

    不过好在温如瑾自个儿慧眼识才,他发现了里头有个郁郁不得志、浑身充斥着一股“沮丧”气息的男人,居然是跟随过大冀那位治水第一能人刘博通的!

    据当年刘博通还十分欣赏他的才华,想要带他一块儿回长安,但此人家有老母,想要侍奉老母颐养天年,待老母逝去后再谈功业。

    不过很可惜,在他老母去世之前,九王之乱就爆发了,大冀国力江河日下,就连刘博通都死在了政治斗争中,而这个偏远镇中的一个衙门里头的衙役,自然也就被世人忘却。

    这男人叫张启阁。

    此时的张启阁,已经年过花甲了。

    按照现在这样的时代,能活到七十岁的都是绝顶长寿的高人。

    ******

    温如瑾:“”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能干的老了也不知道能干几年,年轻的很显然还不顶力,这不能怪张怀奇他们办事不力,谁叫这事实就是如此凋敝?

    不过温如瑾是不可能打击张启阁的,人家这个岁数了,他都得是颐养天年的人了,还是听到了些许消息,就带着三个儿子千里迢迢地过来南阳郡投奔他,光是这股子毅力和韧劲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更何况他看起来还那么“丧”!

    那么沮丧、郁郁不得志几十年的人,听了个消息就冒着极大的风险,风雨载途地赶过来投奔你,他就算是没什么本事,你也得给一二分的脸面,更何况他本事大着呢。

    当天温如瑾就与张启阁详谈。

    张启阁不愧是能得到刘博通青睐的人,他虽然出身低微,并未受到优良的教育,但是他对治水却有着谜一样的天赋,他还有不少的经验!

    此人打湘州而来,湘州的各大水系,特点如何,水势如何,出沙几何,弯道几何,经过多少村庄,浇灌了多少农田等等,大到全体水系,到某条河下游的芦苇滩,他居然都能如数家珍地出一二来,且他还很有自己的见解。

    比如,他觉得那条通天河那一段,雨季的时候就泛滥成涝灾,过了雨季又使得农田干旱,应该在雨季就想办法将多余的水量储蓄起来,如此雨季不涝,旱季不旱,还有些河流应该弯道改直加大下游水量,直道改弯以求堆积成平原等等,可惜当地父母官不鸟他。

    张启阁起自己的拿领域,那一股子“沮丧”的气息就灰飞烟灭了,这个消瘦精干的老头子,整个人都开始洋溢着一股灿烂的光芒,甚至忘记了刚刚向温如瑾行礼时的局促和紧张,慷慨激昂地向温如瑾飞快地着他那么多年的心得和无数的构想。

    温如瑾就含笑听着,对他的失礼不以为忤,见他的唾沫横飞口干舌燥,还淡然地给他的茶杯里添上些茶水。

    倒是张启阁带来的那三个儿子,不似他们老爹起治水时候的激动万分,一个赛一个地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见自家老爹的太高兴太忘我,他们的榆木脑袋都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好,但是木讷如他们,老半天不出一句话来劝张启阁。

    偏偏能叫张启阁停下来不要太过放肆的人——温如瑾,他又不出声。

    他不出声,其他人包括张怀奇在内,都不会越过他开口。

    于是众人就这样任由张启阁霸占舞台足足两个时辰,完了的时候,张启阁也没有从那辉煌灿烂的构想中回过神来,他有些歉意地喃喃道:“我此生未出过湘州。”

    苍老的面容上有些许的黯然:“我实地考察过的水系,都是湘州的天下水域,我只在刘大人当年送给我的图纸上看过。”

    所以他用尽全力地向温如瑾展示自己的本领,却也只限于湘州的水域,其他水域,他不敢在温如瑾的面前纸上谈兵,治水是关系到农业命脉的事情,他不能这样不负责。

    但是这位公子,是荆州牧的公子

    “既如此,现在有会,何不实地考察荆州的水系一番?”

    温如瑾又将满上的茶水推了过去,含笑与这个热泪盈眶的老人对视着。

    他得到了一个宝藏,可惜宝藏已老,也不知道能撑多少年。

    不过没关系把这一群年轻的家伙都交给他。

    等他倒下了,他们也就该站起来了。

    ******

    南阳郡太守府。

    院子里栽种的柿子花期已过,树上结了的青色的果子,有不少丫鬟在柿子树下乘凉,她们谈笑着,却不停地在编织着什么。

    温如瑾不打算惊扰了她们,总要起来行礼,也是麻烦。

    他打拐角处另一条寂静偏远的廊下过去了。

    520忽然唏嘘地开口:“你可真是劳心劳力。”

    “嗯?”温如瑾脚步未停,“怎么突然这个?”

    “就是有点感叹”

    温如瑾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笑容中有着淡淡的别的什么意味:“我自诞生以来,就没有停下过脚步也许是天生的劳碌命吧。”

    “所以我才会天天想要放假啊,可惜了主系统不做人,不看个体情感,只看个体力量,啧。”

    我的宝,你很快可以停下来休息一下了,嘤嘤嘤辛苦你了

    这话520最后还是没出来,默默地潜走。

    温如瑾终于走到了云珠子暂居的西厢房,不过在门口就被厮告知:“那位先生带着他的人今早就出门去了”

    “哦?先生可有何时回来?”

    厮回想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天:“是酉时归,眼看着天都黑了,也应该差不多快回来了,公子若是要等,不如进去等?我去给公子倒壶茶。”

    温如瑾想了想,决定还是等一等云珠子回来。

    当日他和云珠子谈及崔家的事情,温如瑾要先通知风和颂,叫风和颂做足了心理准备,再将这一切揭露,云珠子没有反对。

    不过,云珠子主动提出要由她来开口:“既是我查出来的,便由我负责到底,何必叫公子你去开口,平白伤了你与他的情分?”

    温如瑾拒绝了。

    他当然会拒绝。

    他都不知道这对师姐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从两无猜时的“私定终生”,变成了后来的“逐出师门”,十年不复相见。

    纵然不是什么深仇大恨,那也绝不是什么愉快的过往,两人的间隙如何温如瑾也不清楚,他怎么可能会允许把自己应该担负的责任,推脱到云珠子的身上,叫他们之间的裂痕更深?

    温如瑾:我还想着他们若是早年年少轻狂有啥不愉快的不是很严重的话,就互相原谅呢。

    由于温如瑾的坚持,云珠子就没有再提这件事,她好像知道温如瑾在想什么。

    一个人的心很大,装得下这万里山河,一个人的心又很,装了这江山无尽,就再难装下一个人了,云珠子就是这样,到了她这个阶段,她已经不太在意风和颂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了,怨恨也好,什么都好,都无所谓。

    不过温如瑾的体贴确实叫她高兴,这明她没有选错人。

    作为一个出谷的棋谷谷主,云珠子已经预料到自己符合棋谷祖训的一生了。

    温如瑾足够优秀、足够通透,该悲悯的时候悲悯,该狠心的时候狠心,是一个怀着仁慈的雄主,是一个见识过乾坤之大,依然能怜惜草木的明主。

    这就是对云珠子最好的报答,这也是对她的选择,最有力地认可。

    ******

    云珠子住了那么一点时间,但是这个院子已经充斥着她的个人风格了,桌椅、摆件、屏风、熏香甚至还有个心打造的巨大的类似猫爬架子一样的东西,树立在了一侧,占据空间极大。

    这东西显然是云珠子给金毛犼准备的,对于其他人那战战兢兢奉若神明的态度,云珠子对待守静,更像是看待一个聪慧的孩子,就像是温如瑾的态度。

    太难了,旁人不是温如瑾,一个凡人如何能做到像温如瑾这样,把一只寿命漫长、实力强悍的神兽,看做是一个可爱的、在发展过程中的、还在不断成长着的稚子呢?

    可是,云珠子就做到了。

    到目前为止,云珠子是温如瑾遇见的第一个,能把守静当一个可爱的孩子来对待的凡人。

    她真的是一个存在感极强的人,温如瑾平静的视线,轻描淡写地看过这周遭的一切,云珠子的存在感,甚至称得上是——霸道啊。

    温如瑾游走世界三千,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有些人的色彩暗淡,有些人的色彩绚烂。云珠子是后者,或许,有能力有本领的人,大部分都是后者。

    温如瑾见过周身的色彩比云珠子还要更灼目的人,他也早已习惯这些,更何况他的本原世界,强调尊重个体的独立人格,所以他从不觉得云珠子有什么问题。

    但是此刻,看着这待客厅,随处摆放着的棋盘,随意摊开在案牍上的竹简,旁边冷却的花茶,没有收起的七弦琴温如瑾忽然意识到,云珠子的疏狂散漫,会不会引起他人的不愉?

    比如当年的风和颂?

    并不是谁都能够忍受他人的狂放不羁的,这或许是连云珠子自己的没有意识到的问题。

    这个念头只是在温如瑾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没有去深究,也没必要去深究,因为纵使确实有人不爽云珠子的个性,但云珠子有保持自己个性的自由与权利,他尊重一切不妨碍他人的个体意识的选择。

    厮重新上了茶,温如瑾并不触碰其他东西,只坐在待客的椅子上,自己一个人喝了一壶茶。

    这壶茶喝尽了,然而云珠子还没有回来,温如瑾知道南阳郡是难得的大郡,宵禁较晚,他心想指不定是回来的时候遇上了些街边贩,金毛犼被勾住了好奇心,以云珠子对它的宽容和怜爱,自然是会停下脚步的。

    厮恭敬地想继续给温如瑾添一壶茶,温如瑾却抬制止了他:“不必了。”

    他其实没有什么太过要紧的事情,只不过是这段时日他忙碌于水利与农耕的事情,稍微有点冷落了她,他是特意过来想要与云珠子闲聊一下罢了。

    最多再问一问她将崔家那些证据整理得如何了,不错,与风和颂的交涉自然还是温如瑾去做,但是所有的证据都掌握在棋谷的中,整理证据还得云珠子亲自操刀的。

    除此之外,不过是嘱咐她多注意身体,天寒加衣,以表一个主公对谋臣的关怀罢了。

    哦,还得再提一句,三日后他们就要启程回武陵郡了,驻扎在郊外的士兵也早已归心似箭。

    白了就是,没有什么大事,所以云珠子不在也无妨,温如瑾打算明日再过来。

    只是温如瑾一起身,忽然有一阵寒冷的大风,吹开了没有关严实的窗户,直接把云珠子那案牍上的一堆绢帛和竹简全呼啦啦地扫落了一地。

    厮就守候在门口,见状居然傻了眼,露出了纠结的模样,迟迟没有上前收拾。

    好一会他才讷讷地对温如瑾:“公子,先生吩咐过,我等不可轻易动她的东西”

    温如瑾叹了一口气,云珠子虽然是狂放不羁了一些,是疏狂了一些,是散漫了一些,但是重要的东西是不可能这样随便放的。能叫云珠子这样在客厅放着的,最多不过是她闲来无事拿来读一读,或者随意写一写的东西罢了,总之不会是什么密。

    不过既然厮如此了,温如瑾也不会为难他。

    ******

    于是温如瑾自己去关了窗,亲去捡那些绢帛和竹简,甚至还有一些粗糙的纸张,结果——瞧瞧他发现了什么!!!

    温如瑾又震惊,又无语地看着自己中的东西

    不错,这确实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是这东西和温如瑾有关,和温如瑾密切相关!

    这全都是疯狂给温如瑾吹彩虹屁的诗篇和文章!!!

    只见那散落的绢帛和竹简上,无数“北辰下凡”“明主在世”“战神降生”“贤比尧舜”“爱民如子”“爱兵如子”“天定雄主”“神兽所择”“天选英主”等等字眼,密密麻麻地、不顾温如瑾的抗拒,直接塞满了他的脑子。

    而这些字眼,还全部都是不一样的字迹,连署名都是千奇百怪——“疏狂生”“云上道人”“平阳居客”“南海笑笑生”“东阳先生”“汝阴老人”“兴谷散人”

    温如瑾:“”

    不错,前些日子里,温如瑾收复了包括长安城在内的曾大秦与大冀的故都城一带,然后天下文人墨客、骚人三千就在文坛席卷起了一股疯狂给温如瑾吹彩虹屁的飓风。

    温如瑾:我真傻,真的,我居然那么天真?!

    所有人,包括没有仔细去思索这件事的温如瑾,都以为这股风气,就是那些激动万分的文人雅士、风流书生闲的没事干自己个捣鼓出来的

    没曾想,这特么是云珠子一个人,依靠着自己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的遍布天下的马甲号生生带起来的飓风!

    温如瑾无奈地伸出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有些想笑,又有些无语:“我是真的没想到她马甲号还能这么用”

    520哈哈大笑。

    谁能想到呢,她真的是,为了给温如瑾造势,估计这些天她也没闲着,日日夜夜笔耕不辍,挥毫泼墨千张纸,启用马甲百八十,生生要把温如瑾的名字,烙印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温如瑾甚至还看到了一篇短精悍、语言粗浅的短文,就是那种适合给一些识字的书先生,在茶馆等地给不识字的老百姓讲故事的那种文本。

    故事并不复杂,主人公是一个老人家,老人家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子被土匪杀了,温如瑾就去剿了匪,给她报了杀子之仇,这个老人家还有另一个儿子,为了报答温如瑾,就主动从军。

    这个儿子从军之后,老人家家中的田地就无人能耕得动了,老人家准备自尽以不误儿子,却不料高贵如州牧公子的温如瑾,居然早早就想好了要安排好这个孤寡的老人。

    州牧公子叫自己的姐姐们安排好了这个老人家的生存问题,鼓励邻里相助,给他送粮食,给他送衣物,还拿出银两请邻里帮他耕种

    温如瑾看着这个故事,有些忍俊不禁,看来云珠子还特意去收集过现实的例子,不是无的放矢,无中生有的,这故事里的人物,在武陵郡都能找到对应的老百姓,还不少!

    可想而知这种融合了真人实例的故事会多么受百姓欢迎了,多少人的亲朋好友为车匪路霸所杀,却无处寻仇?多少人的亲友子女被迫服兵役,上层的人却压根不管他们失去了青壮年劳动力之后要如何活下去?

    云珠子所写的,都是与这天下老百姓的切身利益最贴近的例子,也是他们最心酸最苦痛却无处诉的亲身经历。

    而这一切,故事的主人公都遭遇了,他们和主人公感同身受,他们虽未得到好的结果,但主人公得到了,那众人多少就能有点欣慰

    也会遗憾他们没这个运气,没能降生在荆州,活在那位公子的治下,但纵使如此,他们依然会把温如瑾视作为天降的怜惜百姓的青天大老爷。

    云珠子真的是呕心沥血,凭一己之力,在九州各处,给温如瑾生生造出了无数光环,无论是在上层文化圈子中,还是在不识字的百姓群体中。

    这样的人,叫人如何不喜欢啊?

    她便是再猖狂自负自傲又何妨?这是千百年也不一定能出一个的绝世谋臣。

    温如瑾这般感叹过后,忽然又眼尖地发现了一个特别老旧的竹简,竹简上面,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豫州任云琼。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任云琼就是豫州牧那个名扬天下的女儿?

    温如瑾看着任云琼的名字,有些心情复杂了:你亲爱的谋士太过天纵奇才也不是很好,她看得特别远、特别、特别远

    温如瑾出门的时候,甚至在怀疑,云珠子会不会已经打算好了哪天他要是一不心挂掉之后,她辅佐幼主的艰辛未来?

    嗯真的很难,温如瑾甚至觉得,云珠子这短命的样子,和她总是思虑太多是脱不了干系的。

    不过,这一次,恐怕得要让他亲爱的谋士失望了。

    辜负她一番千辛万苦给他选老婆的美意很抱歉,但是——

    温如瑾决定要和她比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