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 第 62 章 食言
江淮被谢霄送下山,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太多的交涉,谢霄最后点在了他的穴上,硬生生让他把方才喝的酒悉数吐了出来。
“下山以后, 就别回来了。”谢霄拍了拍他的背, 帮他舒缓,“那天茶楼,有沈耀的人看着,我无法徇私, 这回, 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
两个人站在幽僻林里,树影遮住了天,抖落下零星的碎光,这里平时不会有人来, 要安全许多。
江淮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登时喜形于色:“我就知道, 你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这样的。”
“你喝的酒放了毒, 这毒名叫乌衣骨毒散, 无色无味,不是药性猛烈的毒药, 而是慢慢至死的药,快则一年半载, 慢则三年五载, 沈耀早就好了算盘, 这期间内你可以给他提供情报, 但是等时间一到, 你必死无疑, 他压根没想让你活下来,”谢霄不和他别的,只同他解释,“这毒并非无解,我那晚给你吃的药视线帮你缓解了一半的毒,再催吐,应该没什么大碍。”
他边边扣住了江淮的手腕,帮他检查了脉象,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他又道:“回头我会去找白渺再为你配一味,免得有残留,你自己也要记得好好调息,不要懈怠,这不是闹着玩的,乌衣骨毒散是天下奇毒,我要让沈耀信我,必须这么做。”
“师兄——”江淮还想再点什么,但谢霄不让他,直接伸手示意他不要话。
“你下山之后,切记不要回来,明白了吗?”他言罢,再次点在了江淮的穴上,江淮登时手脚绵软无力,昏昏欲睡,便是撑着树,也站不住身子。
他还想问问谢霄要做什么,但谢霄显然是不准备和他了,直接将他负在背上,背着他从道往山下走,江淮一路上意识昏沉,眼皮也黏在一块儿,但他把仅剩的精神力都集中了起来,如何都不肯睡过去。
下过雨的山道湿滑,道更甚,谢霄几次脚陷在泥泞里,险些站不稳,衣摆上沾满了泥,手按在树上,蹭的掌心指腹都是土,此般狼狈,不像是他平时的模样。
江淮心里发慌,谢霄是书生身段,绿竹猗猗,从不失态,为何今日这么着急?
他想再叫一声师兄,问问他是不是藏了什么事不肯,告诉他自己可以下来走,但眼皮耷拉着,手臂也是软绵绵的锤在谢霄胸口,连话的力气都没有,他竭力维持着清醒,却还是抵不住滚涌而来的睡意。
“阿淮,”谢霄大概是知道了他还没有睡过去,和他道,“有些话,师兄得身不由己,若是伤了你,你不要放在心上。”他的话里有笑意,明明这般狼狈,却还在尽量缓解气氛。
江淮想开口,然而翕动了嘴唇半天,气息不稳,不出完整的话,只能勉强叫出师兄两个字。
好在谢霄听见了,路太陡,走起来费力,身后还背着一个人,他不得不放慢步伐,道偏僻,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到,他不敢用灵力,他是魔修,一旦使用了魔气,很容易就被发现。
“你爱吃香斋坊的糕点,其实那日我等你回来,给你带了些,但是一想时辰久了,就不好吃了,所以就收起来了,也没有和你过,”谢霄笑,“师兄答应过你的,要带你去吃桂花糖芋苗,这回怕是要食言了。”
江淮动了动指尖,有话要,却吐不出字,谢霄一早就料到了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主动和他道:“穴十二个时辰会解,到了地方,你好好睡一觉,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过去了。”
“阿淮长大了,以后什么话对师尊该,什么不该,你应该清楚,师尊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这些年来,我承他照顾,应该知恩图报的,可惜,让他失望了,你不要再让他难过了。”话已至此,江淮便是傻子,也该知道谢霄要去做什么。
那天茶楼里,谢霄和他诉了自己的过往,告诉他,自己要叛变的理由,讲的他哑口无言。
谢霄背着江淮,带他来到了一家宅府,径直走到后院的房里,避开了所有的人,这家宅府的主人是他的死侍,自然不会将事情出去。
他把江淮放到床榻上,江淮的眼睛已经阖上了,他不放心,怕他会醒,怕他醒了会跑回去,今夜殊死一战,他能为厉闻昭做的最后的事,就是保住江淮,当做是还了多年的恩。
衣摆上的泥污和指尖的土让他有一瞬的失意,要是这样回去,怕是会让沈耀起疑,就差最后几个时辰了,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察觉。
他让掌柜送来了热水,拧干,先为江淮擦了擦手和脸,然后就着剩下的水,简单清理了那些脏污,泥多的地方,他就直接放到水里,搓了几遍,确保不会有残留。
院子里种了桃花,而今已经盛开了,开着的花枝全都拥挤在窗户边,未开窗,都能闻到渗进来的花香。
做好一切之后,衣裳还没干,谢霄上前去把门开,好让风窜进来,不放心睡着的人,又掀了一床被子,给他盖上。
“阿淮,记得那天你和我,我像你哥哥吗?”他给江淮掖好被子,笑道,“其实,我也有个弟弟,只可惜,他还没出生,就被夺去了命,若是九泉下有机会相见,我要和他你,告诉他,除我之外,他在世间还有个二十多岁的哥哥。”
窗外的花枝吹了风,贴着窗户纸轻轻摇晃着。
“谢家的事,我不怪任何人,这是我爹选的路,”谢霄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和睡梦里的人最后的话,“我刚知道真相的那段时间,也迷惘过,憎恨过,我恨厉闻昭杀了我全家,我恨他答应了我爹,要用我全家的命祭奠谢家的名声,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倘若真有一个人要我去恨,就是沈耀,如果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我爹,我爹又怎么会走上这条路?”
到这,他的手不自禁攥成了拳:“我爹虽然练了邪功,可是他从未害过人,他错在哪里?错在明明是正道之人,却走了魔道的路子?”
厉闻昭虽然从未和他提起过这件事,但和厉闻昭一百多年的朝夕相处里,他多少还是清楚厉闻昭的习性的,又怎么可能凭借沈耀的只言片语就下了判断?是以,他早就暗中查清楚了这件事的始末,再假装信得过沈耀,把矛头直指厉闻昭。
“以前,我还不明白,我的天资明明没有那么聪慧,为什么师尊总是不厌其烦的教我功法,别人一遍就懂的地方,我至少得三遍,按照他的性子,早该将我踢出门才对,”提及此,谢霄抿嘴笑,“是他告诉我,根基这件事急不得,兴许别人只是走了捷径呢?”
屋外阳光浅淡,屋内一片暗沉,没有点灯,阳光只能透过微敞着的门缝泻进来,形成了一面扇形的光影。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师尊是在哄我,我便一直痴痴傻傻的以为别人之所以修炼快,只是因为走了捷径,而我要踏踏实实的修炼,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是我根基一般,成不了什么大器。”
谢霄言罢,付之一笑,而后道:“最后一次话,不该这些的,都是过去事了,也该在今夜做个了断。”
想起往事,他的眼里有波光漾起,但始终没有落下,那些所谓的名声、大义、恩怨,仿佛一把利剑,抵在他的身后,压迫着他的命脉,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谢家的往事如同一场大火,烧尽了他,只要稍稍一碰,便会灰飞烟灭,以至于一闭眼,眼前就会出现漫天漫地的血海,而厉闻昭站在血海的那边,像是观戏人那般,居高临下的朝着他笑,眼里是怜悯的光。
事已至此,他不想再去分辨孰是孰非,只是想要去寻求一个解脱。
外面的风吹进来,是暖的,江淮的眼珠在眼皮下动了一下,谢霄看过去,以为他不舒服,房里此时是静的,能听见江淮的呼吸声,是缓慢平稳的。
他将手搭在江淮的脉搏上,又诊断了一下,确认没有太大问题后,才算松了一口气。
落在眼皮上的光被挡去,江淮头脑昏昏,眼皮沉沉,如何费力都抬不起来手,他能感受到谢霄指尖的温度,落在他的肌肤上,是温热的,他还没有彻底睡着,他在试图用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听谢霄把话完。
“其实从你来桃花岩的那几日,我就察觉到你的不对,”谢霄的指尖还搭在他的腕上,没有收回,“以前的江淮和你截然不同,他不爱话,做事也很古怪,从不和人有过多的接触,之所以和我有交集,是因为他想杀了厉闻昭,而我为了让沈耀相信,也只好把他推到了局中,从桃花岩几日的相处,我便看出来了,你们不为同一人。”
他着,目光滑到了江淮的脸上。
江淮这张脸和先前的无太大差异,但细看,就能发现他的每一处轮廓都像是被重新雕琢过的,虽是只是细微的变化,但是和原先的那张脸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
“好了,时辰太长会让沈耀起疑的,我该走了。”谢霄想要把腰间挂着的玉坠解下来给他,但又怕被沈耀看出来,最终还是没有取下来,思来想去,他开窗,折了一枝桃花。
桃花上蓄了一夜的雨水,将叶片都湿了,花瓣也有点蔫,不过拿近了,还是可以闻到淡香。
“想了想,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你的,就此别过,实在遗憾。”他把桃花放在了江淮的枕边,心里仍觉得遗憾,他平日里爱讲君子之交,临别赠物却这样随意,没个讲究。
然而也没工夫再去做别的算,他完这句话后便离开了,他不知道江淮能不能听到那些话,只是不想让太多的遗憾跟着自己归于九泉。
他生来日子就平淡,想不到生离死别也是这么平淡。
外面日头高照,春风柔柔卷过,将一树桃花吹得摇曳,香气很快溢满了的院子里,连着屋里都满是余香,阳光从枝头细缝里流落,折射出了一片金黄的光。
江淮无法动弹,心里潮涨潮落,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他做不了别的动作,只能去听谢霄逐渐远去的脚步。
他感觉自己像被潮水淹没了,强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泪涌到眼角,糊湿了长睫,他竭力去动自己的手,却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就当此时,007冰冷的声音忽然浮响在耳畔:【检测到宿主的身体被控制,系统正在为您解除控制,稍安勿躁,任务执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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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假装作者还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