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 第 101 章 昭昭,只要你回头,哥哥一直都在
夜重归于静。
江淮将孩子抱起来带到一边, 厉闻昭哭得泣不成声,一抽一抽地,完全止不住。
素芷的眼里有泪, 刚刚那一场决战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背对着千军万马,努力抬眼去看天上的落雪,执拗地不肯让泪滴下来。
没有人敢上前来扰她,将士们识趣地去清理战场, 安置百姓。
历书衍的尸首被带走, 厉闻昭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濡湿了江淮的整片肩。
素芷眼里的泪始终不断,继而被风吹干,如此反复, 直到她眼睛酸涩的难以睁开,眼泪都流干了, 她才轻轻叹声,觉得神乏体累。
江淮的身体变得愈发的淡了, 淡到抱不住人, 他把厉闻昭放下来,单膝蹲下, 替他抹泪:“不哭了,都过去了, 你阿娘有自己的苦衷, 现在你兴许无法理解, 以后你迟早会明白的, 他们都有自己的苦衷, 你不要记恨你阿娘, 这也是你爹爹最后的夙愿。”
他将事情编成好听的故事,告诉孩子,不要恨。
“昭昭,哥哥没什么能教你的,你要记得,日后不要让恨吞噬了你的本心,哥哥不想看你被困在梦魇里,出不来,”江淮用手掌轻轻摩挲他的发顶,“你是好孩子,不要将自己困住了,还有人需要你。”
厉闻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泪滴在了脚面上。
“要记得,哥哥永远在你身边,”江淮再次替他擦泪,“永远都在。”
厉闻昭抽泣着,拉住他的衣袖,断断续续地问:“哥哥是不是要走了?哥哥,不要走,不走……”
“哥哥会一直陪着昭昭的,”江淮握住他的手,反复搓热着,“不过,你阿娘现在更需要你,先去找阿娘好不好?”他心中酸涩,可他逐渐消失的身体在告诉他,他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
厉闻昭抽泣着,点点头。
“去吧,该回家了,”江淮松开手,眼里微红,最后道,“昭昭,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回头,哥哥一直都在。”
厉闻昭听他的话,转身朝素芷走去。
他的步子,在雪地里,留下了一排排的脚印,江淮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终没有起身,他想让他最后还能看见自己。
“阿娘,”厉闻昭走到母亲旁边,牵住她的手,抬起脸,啜泣道,“我们回家吧,昭昭想家了。”
素芷重重点头,勉力一笑,含着泪蹲下来,将孩子抱起。
江淮的半边身子已经消失了,意识也在逐渐散去,在视线的最后,他看见了天边渐起的光,光下,是身影逐渐交融在雪里的母子。
结束了。江淮笑着,在看不见的地方,对厉闻昭挥了挥手。
远处,厉闻昭大抵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朝江淮的的位置看去。
然而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天光倾下时,笼在雪雾上的光影,朦胧模糊,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随着那光影的消失,从体内逐渐抽离。
可是他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天长夜破晓,有人蹲在漫天的大雪里对他,“昭昭,只要你回头,哥哥一直都在。”
所有关于江淮的记忆都在脑海中淡去,唯剩那双清亮的眸子他还记得,透着一半笑意,一半疲惫。
***
在元神退回到体内的那瞬间,江淮感觉心口疼得厉害,他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的手,却发现手里还握着其他的东西,触感柔软温热。
风从四野吹过,带着冷意拂过面。
他缓缓睁开眼,在同一时间,那只握着自己的手,也微微颤动了一下。
江淮转过脸,看见了熟悉的人影,厉闻昭眉目间的戾意此时已经褪去,约莫是感应到有人在看自己,他眼皮微微动了动。
那边,楠竹已经倚着树干睡着了,白渺枕在他的肩上,微微阖眼,大抵是没敢睡着,她头一点一点的,试图清醒,却又耐不住睡意。
两人看起来都极为疲惫,江淮没有去扰他们,转而望住了厉闻昭。
厉闻昭眼皮渐抬起,朦胧中,他好像看见了一片红,雾蒙蒙的,和记忆里的很是相似,却又有所不同,他想不起来是哪里不同。
在视线清晰的一瞬,记忆里的衣冠淡去,唯有那双清亮的眸子,逐渐和眼前人重合。
四目相对,悄无声息地静。
厉闻昭握紧了江淮的手,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只有眼前坐着的人,和淡淡的笑意。
“阿淮。”他声音轻柔,隔着时间的光景撞入耳膜。
江淮呼吸微微一窒,几乎是扑进了他的怀里,搂住了他的腰,喃喃道:“师尊,师尊……”
“怎么了,”厉闻昭抱住他,声音更柔了,“是不是在那里,委屈到你了?”
“没有,”江淮的脸靠在他的肩上,咬着唇道,“是心疼。”
厉闻昭按住他的背,轻轻问:“是心口不舒服么?师尊给你看看。”他着,要给他把脉。
“不是,”江淮眼泪往下掉,声音委屈的像孩子,“是心疼师尊。”
厉闻昭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得心都软了:“好了,师尊在,阿淮不哭。”
江淮寂寂抱着他的腰,不肯松手,哭意压了又压,问道:“师尊,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好。”厉闻昭在他耳边,像是在许诺,每个字都咬地很重,“以后都不分开了。”
“嗯。”江淮重重点头。 儾婏
厉闻昭替他擦干泪,看着他泛红的眼尾,忽然微微仰头叹息:“自从跟本座在一起,你是越来越爱哭了,本座总在想,是不是哪里对你不好了,还是,你后悔了。”
他故意这么,是想让江淮不再为了自己而难过。
“没有,师尊没有对我不好,”江淮没听出他的意思,急急反驳道,“我怎么会后悔,师尊你不要乱想,我不会的。”
他得太急,怕厉闻昭误会自己的意思,脸都涨红了。
见厉闻昭盯着自己不话,江淮再次强调了一遍自己的心意:“我绝对不会后悔和师尊在一起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后悔的。”
厉闻昭低头藏笑,略忍了会儿,才顺着他的意思,故作不懂的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哭?”
“……”江淮被问住,脸红得更厉害了。
他悄悄抬眼,默不作声的瞅了厉闻昭一眼,支支吾吾地声回道:“因为担心师尊,心疼师尊,还因为……很想师尊。”
“哦,那看来是最后一点占比很重。”厉闻昭忍着笑道。
“是……”江淮讷讷,窘得手都不知道要放哪里了。
厉闻昭难得起了玩心,见他答得这么认真,倏尔一笑,轻握住江淮冰凉的手,沉声道:“以后不会了,以前是本座考虑不周到,没想到你会这样难过。”
江淮的手很凉,像浸过冰水似的,被握在厉闻昭温热的掌心里,慢慢焐热了,好似心也跟着热化了。
那边,白渺终于在头撞到了楠竹胸口的时候,醒过来了。
她刚将眼皮抬起一条缝,就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厉闻昭在跟江淮话,登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侧过脸,瞧见楠竹睡得一动不动,一把掐住了他的大腿。
“哎呦——!”楠竹大叫着,从睡梦中醒过来,刚要骂出口,却在看见厉闻昭和江淮的那一刻,噤声了。
“你怎么就知道睡,人醒了你都不知道!”白渺毫不客气地斥责他,“还好是醒了,要是出了点意外,你看我不把你的头给拧下来。”
楠竹揉了揉被掐痛的大腿,嘀咕道:“外面不是还有人守着呢吗?我都五六天没阖眼了,就睡了半个时辰不到。”
“你还!”白渺伸手就他肩,“外面的人能及时观察到这里面的情况吗?”
“哎呦,好了好了,你别了,”楠竹皱起眉头,认输,“我知道错了,姑奶奶,你下手能不能轻点啊,人这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吗,不也没事吗?”
白渺斜睨了他一眼,冷哼道:“有事你就哭去吧。”
楠竹被怼地不出话来。
厉闻昭见状失笑,笑地眉眼舒展:“楠竹,让你来守着阵,你倒是让人家女孩子来看了,这得确实不亏。”
“胡八道。”楠竹气鼓鼓地道,“自从你们进去以后,我就没阖过眼,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哪有刚睁眼就要挨的道理。”
“是么。”厉闻昭随意附和了他一句。
“当然是的了,”楠竹,“我让你的子弟们都守在外面了,这阵子,我就一直守着你俩,哪都没去过。”
“过去多久了?”厉闻昭忽然问。
“两个月。”楠竹回道。
“两个月?”江淮意外,他在厉闻昭的梦魇里,明明只过了一个夜晚。
厉闻昭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他让楠竹撤了阵,去外面安排一下,要先回九嶷山。
白渺也不再多言,上前要去看两个人的情况,江淮的手还被厉闻昭握住,他抽出来时,已经被捂得很热了,甚至还有一层薄汗。
他对白渺摇摇头,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对她道:“我不要紧,你先给师尊看看吧。”
白渺略迟疑,目光晃悠悠地挪到了厉闻昭身上,踟躇不定。
厉闻昭没话,而是主动将自己的手腕伸到她面前,请她把脉。
就这么再自然不过的一个动作,白渺忽然觉得自己像个人……就因为书上的几句话,而对厉闻昭产生了极大的偏见。
兴许,她也应该换个眼光,重新审视一下眼前的魔尊才是。
正当此时,远处忽然有侍从疾掠而来,低声禀告道:“尊主,楠竹公子让我来告诉您,有一位故人已经在外恭候多时了。”
*
作者有话要:
昭哥:师尊怎么舍得让你这样哭。
阿淮:不,你舍得,等到床上的时候你就会忘记你这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