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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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无咎站在大门前,目送卡特乘坐的白金色马车渐行渐远。

    “别看了,人都走远了。”魔鬼盘坐在屋顶,“有那时间,不如想想遗书怎么写。”

    林无咎瞥了他一眼。

    琼斯先生从隔壁推门走了出来,脸上挂着热情又不失矜持的笑容。

    “早上好,兰斯。”他亲热地:“那群记者胡编乱造真是太讨厌了!还好有卡特先生帮您找回清白。”

    他仿若不经意般打听道:“卡特先生他很喜欢你的您在写吗?”

    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回应?

    林无咎想起了他看过的电视剧里的社交辞令。

    “这些日子多谢你们的照顾,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很不好意思。”他避开了琼斯先生的打探,露出一个完美的假笑:“我下午就会搬走。”

    琼斯先生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很不自然。

    林无咎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背错了台词?

    “不,您现在不用搬走。”琼斯先生很快调整好了表情,笑容满面道:“我很乐意把房子继续租给您。”

    林无咎指了指自己,真心实意的发问:“我看起来很有钱吗?”

    琼斯先生:

    黑发少年现在看起来的确很穷酸,也很失礼。

    他只穿着简陋的白衬衣。

    太阳啊,他是一贫如洗的流浪汉吗?

    绅士们,比如他,在社交场合绝不会脱下马甲和外套。

    他身上的衬衣有着亮丽的格子花纹,这才是精英人士们的格调。

    白衬衣,这是穷酸的工人们才会喜欢的玩意儿。就算是工人,他们也会在衬衣外面搭配一件外套!

    “您可以住到房租到期,也就是月底。”琼斯先生僵硬微笑道:“我就不继续打扰您啦,祝您拥有愉快的一天。”

    林无咎为他的虚伪短促的嗤笑了一声。

    总有一些人,喜欢把一切事都用条条框框框起来,然后美名其曰为礼仪。

    不过是布尔乔亚们的矫情罢了。

    再过段时间,在工人阶级会因为耐脏开始穿格子衫后,恐怕这群自缪高贵的上等人就会转而把白衬衫奉为时尚了。

    他目送琼斯先生走回屋子,转过身,目光上移,与坐在房顶上的魔鬼对上视线。

    魔鬼右托腮,双腿盘在一起,脸上挂着天真稚气的笑容,此时的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男孩。

    “我大概还要多久才会死?”黑发少年语气平静,嘴角甚至还微微勾起,轻描淡写得仿佛只是在问明天吃什么。

    这回倒是换杰克满脸惊讶了。

    “你不求我饶命吗?”

    林无咎翻了个白眼,随从信箱里拿出今天的报纸,随口道:“又不是你要杀我,求你有什么用。”

    杰克:???

    他连忙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你怎么知道不是我要杀你?”

    林无咎脚步一滞,转身看了杰克一眼,目光颇一言难尽。

    “杰克复仇记还没出。”他言简意赅道。

    杰克:

    好吧,这下他也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林无咎推开门,偏头看向身后涨红了脸的杰克,疑惑问道:“不进来吗?”

    杰克强装镇定地进了屋。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林无咎在他身后关上门,再次问道:“你能看出我还能活多久吗?”

    杰克思索了一下,不确定地:“大概一个星期?”

    林无咎淡定地点了点头,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就让杰克不淡定了。

    他一扫刚刚的冷淡,兴致勃勃地侃侃而谈道:

    “果然,你的报丧分两种,分别是由你杀人和第三者杀人。我之前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么麻烦的杀人方式,之前我以为你是心理变态喜欢欣赏猎物的垂死挣扎,但是结合你今天的报丧,我突然有了一个有趣的想法。”

    自认识以来,少年还是第一次一口气了这么多话。

    “你才心理变态呢!”杰克下意识怒骂出声,接着才意识到自己搞错了重点,一边警惕,一边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什么想法?”

    林无咎一字一句道:“这或许是你使用魔法杀人前的仪式要求,且这种报丧仪式只会被将死之人触发,不受你个人意志控制。”

    杰克:!!!

    魔鬼刷得一下展开翅膀,骨翼防卫性挡在身前,双眼瞪得滚圆,这让此时的他看起来简直像一只被踩中尾巴炸毛的猫。

    林无咎轻笑出声,愉快地:“看来我猜对了。”

    “可是这样还有些不通。玛丽身体不好,病死是很合理的,但是卡尔被逮捕时会自杀就有点奇怪了”

    然后林无咎又脑洞大开,突发奇想道:“该不会,你是通过给将死之人报丧获取某种力量,从而积蓄可以安排别人死亡剧本的”

    话音未落,魔鬼尖利的指甲已经刺入他脖颈,鲜血自血洞里蜿蜒而下,很快就在白衬衫上绽放了朵朵血花,垂落在前胸的半长蓬松黑发也变得湿漉漉了。

    林无咎低下头,居高临下迎上魔鬼杀气腾腾的竖瞳,黑眸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愉悦笑意,嘴角弧度更大了一些,若无其事地慢悠悠完了最后的一个单词:“力量。”

    话音刚落,杰克身上就爆发出了滔天杀意,红色卷发宛如海草般狂乱游动,蛇瞳又亮又烫像着了火。

    黑色尖甲不受控制地在他脖颈上割开大大的伤口,也许下一秒,他就会划开林无咎的动脉。

    紫黑色的繁复魔法阵自他身后闪现,粘稠的魔力携带极致的恶念如惊涛骇浪,气势汹汹撞上了少年单薄纤弱的身体。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明明只是一个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类,明明可以轻易掐断他的脖子,可是作为施害者的魔鬼此时却惊骇到面无血色,甚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失去了对魔力的控制。

    杰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可怕的人类!

    明明年纪不大,岁数更是还不到他的零头,却多智近妖,只凭借一点点线索就触及到了他的魔法本质!

    太危险了!

    绝不能让他活下去!

    林无咎全身都在发抖,口腔里弥漫起浓郁的血腥味,霸道的魔压占领了周围的所有空气,肺里很快无法汲取赖以生存的氧气。

    他却心情很好地弯起眼睛,惨白的脸颊浮现淡淡红晕,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

    “看来我就要死了呢。”他心满意足地笑着低头,望着杰克的目光没有怨恨,不甘,憎恶等一切负面情绪,仅有的几丝遗憾,也在他眼中骤然迸发出的庞大剧烈的欣喜的炙烤下,很快如新雪一般消融。

    死亡对于他而言从来不是惩罚。

    而是至高无上的奖赏。

    他闭上眼睛,满怀期待,视死如归。

    脖子上几欲把他掐死的力道突然消失了,连同一起消失的还有空气中粘稠的压力。

    肺恢复了工作。

    林无咎困惑的睁开眼睛,就见杰克五指插入蓬松的红发粗鲁的向后抓去,看起来像一头愤怒的狮子:“该死!你这个怪物!”

    脖颈处已经血流成河,可是少年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楚,嘴角依然是习惯性的笑容,放在此情此景之下,怎么看怎么诡异。

    “我不是怪物。”他咳嗽了几声,微笑着认真纠正,“我是人类,只是脑子有点问题而已。”

    杰克:

    “咳咳,你不想杀我了?”林无咎咽下一口血沫,杰克脸上的表情足够一目了然,他有些无奈地喃喃自语道:“哦,是因为我看起来很想死,所以你不想让我如意么?”

    他又咳嗽了几声,像对待宠物那样敷衍地揉了揉杰克的脑袋,笑眯眯道:“真淘气,不过很可爱哦。”

    杰克:

    啊啊啊啊!!!

    他发誓!他总有一天要杀了他!

    杰克气呼呼地消失了。

    林无咎喊了他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他翻箱倒柜了半天,终于翻出来一个家用医药箱,对着镜子给伤口上了药,然后用纱布缠了几道。

    他望着镜子里脖子缠着绷带的病弱少年,总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好像割喉未遂。

    讲道理,他是不会选择用割喉这样痛苦的死法。

    “会不会得狂犬病啊。”林无咎为此很是忧心忡忡,又再次尝试呼叫杰克,“杰克,杰克在吗?你得没得过狂犬病?还有你的指甲消毒了吗?我真的很担心会感染破伤风。”

    杰克依然没给予回应。

    林无咎装模作样地重重叹了口气,凄凉叹息道:“叛逆期吗?果然是儿大不由爹了啊。”

    杰克这回好像打定了主意不想搭理他。

    林无咎无所谓地耸耸肩。

    虽然一个星期后自己可能就会死了,但是在死前,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况且,他又不一定会死。

    他答应了妈妈,不会故意寻死的。

    唉,可惜杰克改变了主意。要不然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死掉了。

    林无咎写了会儿,又仔细研究了一下往期的许多报纸,上面刊登的有一些出商的广告,刚研究了一会儿,肚子又咕噜噜开始叫了。

    他不会做饭,屋里只有干面包。

    好不容易得了一笔钱,干脆去外面吃顿好的吧。

    吃饱了才有力气写稿还债。

    想起悬挂在他头顶上的三百磅债务,以及一周后的死期,林无咎伸了个懒腰,觉得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如果最后真躲不掉,那就可以愉快的死啦!

    现在最重要的是吃饭!

    他想吃肉!

    “杰克?我要去吃饭了,你要一起吗?”

    无人回应。

    林无咎撇撇嘴。

    这孩儿真没劲。

    他兴致勃勃的跑出了门,在路边逛了逛,随意走进了一家酒馆。

    这里的酒馆同时兼任公交站牌的功能。马车们会在酒馆和客栈停靠一会儿,让乘客在此吃饭和休憩。

    林无咎就看到,几名车夫——他们无一例外都带着高帽,胸口的纽扣上别着一朵玫瑰花,这是车夫的标志——正坐在吧台前大口大口喝着啤酒。

    林无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一个年轻伙子,大概是售票员,走到林无咎身边殷切的叫道:“伊斯灵顿,去伊斯灵顿吗?先生,一路只要一先令!”

    林无咎微笑着摇了摇头。

    一旁醉醺醺的工人们哄笑道:“本顿维尔监狱不就是在伊斯灵顿么?那个地方鬼才去!”

    售票员笑嘻嘻的:“这可不准,先生们,兴许会有人想要去监狱探望家人哩!”

    林无咎要了一份牛排,一个面包和一杯蜂蜜水。

    他没有要酒。他觉得酒精会伤害他的脑神经,所以向来滴酒不沾。

    牛肉入口的那一刹那,林无咎感动的眯起了眼睛,牙齿慢慢咀嚼紧密厚实的纤维,鲜美浓郁的肉汁在味蕾上弹动,这种感觉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他终于活过来了。

    果然,中国人就是要吃肉!

    他幸福的把这一大块牛排一扫而光。

    面包他也没有浪费。

    他撕下面包,蘸着美味的肉酱汁,很快就消灭了自己的午餐。

    这顿饭总共花了十五便士。

    吃完饭,他又去了面包店买了一个苹果派,打包带了回去。

    回家的路上,林无咎又路过了那个咖啡摊。

    几个工人正在买两薄。

    他没看到那天的女人。林无咎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摊主立刻认出了他。

    “又见面了,先生,要来个两薄吗?”

    林无咎摇了摇头,递给了他一便士。

    “如果那位女士再来这里的话,就帮我送给她一份咖啡和两薄吧。”

    “好的。”摊主感慨道:“您真是一位好人。”

    这是第二次有人这么评价他了。

    林无咎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不过,妈妈倒是一直拜托他努力成为一个对社会无害的人。

    回家后,林无咎随把苹果派放到了餐桌上。

    然后在经过慎重考虑后,他选中了高瑞出社,这是一家中等规模的出社,名声还不错,打算明天就去投稿试试。

    直到晚上,他脱了衣服躺到床上准备睡觉时,杰克都不见踪影。

    回地狱了么?

    他没怎么在意,很快就陷入了黑甜的梦想。

    不知过了多久。

    林无咎似乎做了个梦。

    他在燃烧。

    蛇芯状的火苗一圈又一圈的缠着他,缠绵似情人,皮肤被灼烧的开始发红发烫,却并不十分痛苦,大脑反而呈现一种飘飘欲仙的眩晕感。

    他突然想起了被绑到火刑架烧死的女巫们。

    火刑超乎他想象的轻松。

    这种死法似乎也不错。

    “撕,好烫!你发烧了!醒醒,快醒醒!”

    发烧了?

    此时林无咎迷迷糊糊的大脑里只有一个想法。

    “不要,我不要”不要放血疗法!

    他虽然不怎么想活,但是也不想选择这么痛苦的死法!

    可惜的是,林无咎话还没完,就彻底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  于是林无咎死于放血疗法,全剧终(开玩笑)

    明天五点要起床赶飞,号的零点更新提前到现在发了~下次更新是号零点~

    下面是惯例的科普时间:

    西方臭名昭著的放血疗法大家应该都有听过吧。死在放血疗法的名人不知凡几。英王查理二世和安妮女王、法国皇帝路易十五、莫扎特以及华盛顿都死于放血疗法。

    这是因为当时的人过分迷信盖伦主义造成的恶果。

    盖伦认为人的所有疾病都是由于体/液的不平衡造成的。

    体/液分为四种,即黏液、黄胆汁、黑胆汁,血液,因此许多治疗方法就是将有病的体/液排泄出来,即放血或服用泻药和催吐剂。

    这里就要介绍一下盖伦这个人了。

    盖伦是古希腊著名医学家,被认为是仅次于希波克拉里的第二个医学权威(他和张仲景是同时代人物)。盖伦的解刨学和生理学具有显著的&p;qt;目的论”特色,,他认为人体的各种解剖构造和生理功能都是大自然有目的地创造和安排的,即&p;qt;大自然不做徒劳无功的事情。同时,又在其著作中把&p;qt;大自然人格化,使用&p;qt;她”作为大自然的代词。这一切完全符合&p;qt;上帝造人&p;qt;的教义,因此得到教廷的鼎力支持,被遵为&p;qt;医学教皇&p;qt;,并像保卫圣经一样保卫他的著作,任何人不得发表违背盖伦学的言论。

    塞维图斯由于发表了血液从右心室进左心室必须通过肺的言论,违反了盖伦的主张,因而被教廷烧死在火刑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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