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终章】归尘
古语有云:饱暖思淫.欲。
古人诚不欺我。
饿得昏厥过去的时候脑袋根本动不了。刚醒来那一阵也整天被虚弱缠身,浑身绵软无力得难受,身体其他器官的反应还特别大,自然也想不了什么闲事。
现在又活了,那自然该回归到正常生活中。饭还是得吃,班还是得上,觉还是得睡。
但那是付云的生活,雪里拖枪不可以。
特别是睡觉。
付云一瞬间清醒过来,立刻站起身,背毛尽竖。
付沉赶紧按住他:“哥我笑的。”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只是随口一,付沉立刻缩到床边安静躺好,双手扣在肚子上,规矩得仿佛一具木乃伊。
他当然知道不可以,姑且不论明显的体型差,他自己变成原型的时候什么样儿,自己还不清楚么?
付云思考片刻,还是愣愣躺回去,将爪子缩在身下。被他整了这么一出,一时间睡意全无。
付沉乖巧缩在床边,看起来委屈又可怜。付云于是暂时忘掉了他的危险念头,轻轻咬住软软的豹耳朵,把他扯过来。
猫咪眼睛闪亮亮的,似人间另一个月亮。月色自窗外渗进来,悄悄爬满床被。夜晚的秋风萧瑟冰凉,唯有受冷的时候,才惊觉温暖原来也有重量。
付云于是想起裂谷底那个泛着紫黛瑰丽的晚霞的傍晚,月亮似一抹银霜悄然摸至天上,浅灰色的眸子里满是坚定和勇敢,却带有淡淡的哀求。
在那个犹如生命最后时刻般壮丽的傍晚,付云静静凝视那双眸子,心中突然回想起一个最早远的瞬间。一切还未发生改变前,付云背着行囊徒步翻过一座大山,与雪豹A03正面碰上。
当时他想,好漂亮的眼睛。
自己跟这只猫,其实就如那天一般,从无遮掩,毫无秘密。
更何况,许久未玩游戏,闲得有些发慌。
也不知这副雪里拖枪的模样要持续多久,若是得持续个三月半年,那也……太委屈猫咪了。
或许……尝试点未知的,也未尝不可
当然前提要保证安全。
付沉正闭眼睛安分躺着,一只湿漉漉的鼻子忽然蹭到他颊边嗅了嗅,舔舔。
他一个激灵,不知所措地看过去。
被褥里隆起蠕动的一团,白色的猫脑袋拱开被子边缘,趴在付沉胸口上,抖了抖耳朵。
“喵。”要做吗?
付沉愣了一下,震惊地抬起脑袋。趴在胸口的白猫一脸淡定,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他瘦削的下巴。
“喵呜——”记得心一点就好。
他愣了会儿神,随后猛地掀起被子,拉过头顶。
宽大薄被之下,一条斑花的灰白豹尾荡了出来,开心晃动着,大肆甩动之间扫到床边的椅子,砰一声扫到地上,床上厮混的兽却没时间注意它。
春宵一刻值千金,秋夜也如是。
只要是同爱的人,便是万两不换的金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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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整天,付云的尾巴都低低垂着,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雪豹呜呜嘤嘤跟在他身后,不时还被回身暴躁吼上两嗓子,雪里拖枪尖尖的后槽牙都露了出来。
沈医生来查房的时候,奇怪这两人平日里黏黏糊糊,今天怎么就吵了架。
例行检查的时候,沈医生无比震惊:“你们俩昨晚上哪儿架去了。”
付云厚着脸皮,敷衍地喵了一声。反正沈医生听不懂。
沈玥又看向付沉。
付沉一脸镇定地扯谎:“出了点意外,犯人已扭送总局处理。”
呸,忒不要脸。
沈玥一脸同情:“下次如果需要临时出任,记得同值夜的护士报备一下。你看你这一身伤被挠的。”
身体的例行检查完毕,沈玥拿来药水,强行逮住两只猫上药。
“有些兽人的唾沫和爪子里会带有菌类和病毒,自愈有时不能完全解决,一定要重视。”沈玥医生威严不容抗拒。
越擦越觉得诡异,特别看到后颈上渗血的伤口,沈玥隐隐约约感觉自己撞破了什么。但出于一种莫名的直觉,她没有深究下去。
沈医生简直业界良心。
医生走了之后,付沉变回人形,委委屈屈试着靠近衣柜,找他的衣服。
付云趴在床上了个哈欠,尖牙森森。
他讪讪地走过去,一脸讨好的笑,将付云的猫爪子呼到自己脸上。
“我错了嘛。”
付云瞪着他,漂亮的金眸子里翻涌着怒火。
现在知道错了?好了要心,注意安全,脑袋一热就全当做了耳边风。
他爬起身,作势要咬付沉的脖子。
付沉赶忙护住自己:“哥,哥!账回来再算,先去办正事!”
他这才一脸算你走运的表情,松开付沉,让他去换衣服。
付沉换好衣服出来后,他有一瞬间怔住。
平日里见猫咪活泼邻家的模样太多了,甚至有些幼稚,现下正经起来,反而有种不出的惊艳。
一身笔挺得体的黑色西装,外面套一件风衣,斑灰的长尾若隐若现;修长的手骨节分明,爪套变成的黑色手套显得这人十分精干利落;过肩的茂盛灰发抓起大半扎起,系着绿色松石的编绳轻轻晃动,才显得他没有犀利得不近人情。
付沉拿出局里派发给自己的黑色项圈,仔细缠上一块黑色布条,蹲下身,给付云戴上。
一切准备就绪,他双手捏了捏付云的面颊,在额上轻烙下一个吻。
“走吧,我们去见徐偲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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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偲被葬在了B市市郊,墓前辟出一方空地,种满了绿植和鲜花。他的墓碑简简单单,中上方一张看起来特欢乐的照片,个人信息刻在右下角,最中间则是他为自己预设的最后一句话。
“请告诉我,我的生命是有意义的。”
徐偲妈妈一直在低声抽泣着,扶着丈夫的肩膀,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悲伤,不愿在众人面前崩溃。吉茜蹲在墓前,呆呆凝视着墓碑上笑容灿烂的黑白照片。
这还是她这些天,第一次走出门外。
早日光灿烂,就如这个青年带给世界的一般温暖。
来了许多许多的人,其中不少人,付沉上一次才在徐偲的婚礼上见到过。兽人们将自己的皮毛和尾巴藏在黑色正装下,神色庄重默哀。
现场的普通人亦不少,付云为了不引起众人的骚动。叼了朵白花悄悄放在墓前,又从人们的脚边钻了出去。蹲坐在外围的一棵树下远远守望。付沉找了一圈没找到他,钻出人群,才发现他正在在树下安静等候。
于是他也站在了树下,同白色的猫咪一起,哀默着。
过了一会儿,付沉发现人群中几个显眼的身影,蹲下身同付云低声耳语道,“哥,那几个人,是巴勒山下的牧民吧。”
付云向那边望去,只见几位牧民衣着简陋残破,转经筒早已老旧油腻。为首的老村长穿着一件过时的老干部式西装,胸口别了一朵白色的花。他们缩在人群的一角,双手合十,默念着经文。其中一位妇女衣服简陋得不像样子,似是翻捡出了家中最得体的衣服,眼眶从一开始就湿红不已。
所有人都沉默着,只有她似乎饱受煎熬,心翼翼,内疚和痛苦翻涌在脸上。付沉很快便将她的身份猜了个大概。
“徐偲救的……就是她吧。”
付云静静望了一会儿,没有接话。
所有人都对这桩意外感到意难平。他的家人失去了儿子、丈夫,他们失去了真挚的战友。徐偲倒在了他的工作岗位上,用生命坚守住了责任。
可即便道理都懂都能理解,也还是弥补不了失去带来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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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付沉才在特控局里见到了吉茜。
吉茜来办理转职手续。
她变得沉默了许多,脸上总挂着的那抹淡淡温柔的微笑不见了,只余孤单和忧伤。付沉帮着她处理了一些事宜,而后同她一起在特控局外的那方草地上坐一了会儿。
这方草地上总是聚满了安逸愉悦的兽人,慵懒,快活,享受着属于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付沉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忆道,“当初你刚来的时候,总局原本算将你先关一阵,再遣送回原住地。徐偲觉得你心地善良,一定能成为一名好干员,就跟‘麒’签了生死状包票,你未来一定会是局内最棒的干员。”
吉茜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仍旧免不了浑身一抖,仿佛被刺了骨髓。付沉有些笨拙地斟酌着道,“阿云,会同分局那边的人个电话沟通一下,不用担心到了那边没有人接应。如果遇到问题,就电话给我们,‘狰’一直都在这里。”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吉茜沉默片刻,才细不可闻地道:“谢谢。”
付沉知道她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走出来,甚至三年五载。伤痛要愈合,是一件缓慢而磨人的事情。但若不去面对,一直消沉下去,只会使事情变得更糟。
徐偲不会希望她一直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哪怕能多一个选择,他都不会丢下她一个人。
只是天不遂人愿。
猫咪有些担心地问道:“你去了分局……自己住么?”
“不是,是和爸爸,妈妈一起。妈妈离家近,住家里。”吉茜茫然看着草地前方嬉闹的众人,有两个孩子方才为了争夺一只纸蝴蝶,从大人的头顶飞了过去,一直飞到二楼那么高。
付沉心下了然。
徐偲的父母仍沉浸在失独的悲痛中,却仍记得关照这只孤苦伶仃的美洲狮。让她转到工作轻松、任务难度没有那么大的分局去工作,离家近,总也算有人照顾。
也挺好的。
回去之前,吉茜算在丙区的超市里买点东西,夜里就不必出门。付沉答应了送她回去,于是也跟着去了超市。
丙区超市不大也不,老板是一条热情的哈士奇,一到夏天就光着膀子摇个蒲扇,汗水淌得如同暴雨,倒是不同人计较。老板有独特的货源,总有一些稀奇的商品进来。
货架上有一种牛油果味的酸奶,包装简洁大方,味道清新自然,浓稀正好,他和付云都很喜欢喝。想着离开家里将近三个月,大部分东西都不能吃了,付沉于是算买一些带回去。
雪豹去商店深处的货架上找酸奶了,吉茜推着车慢慢走着,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不知道应该挑哪一种比较好。
挑拣完了必备的生活用品,吉茜转到楼下,算直接去找雪豹汇合。
卖食品的楼层更是令人眼花缭乱,吉茜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放着坚果的区域。
有一种徐偲常买的巴旦木,吃起来又甘咸爽口,就是剥起来有点麻烦。一次吃多了,手上总有些疼。
吉茜不会剥巴旦木,她处理任何坚果的办法就是后槽牙一磕,该碎不该碎的全都成了渣渣。吉茜将巴旦木嚼得咯吱碎,反正壳舔起来又咸又甜,也很好吃。
徐偲总无奈笑着从她手里拿过巴旦木,一颗颗剥好塞到她嘴里。
“茜,壳能咬得动,但不好吃,下次记得先把壳剥了。”
剥出来的壳很快聚成了一堆,等待新的巴旦木时,吉茜就捡出一枚壳,舔舔上边的甘盐,觉得壳不吃真是浪费了。
一转头,徐偲将巴旦木封好了口,藏到柜子上,笑眯眯点了点她的鼻子,“猫不能吃坚果,茜变成了人,一次也不能吃太多。”
美洲狮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伸出爪子不情不愿扒拉他的裤脚,徐偲耐着性子哄劝,“明天再吃,一天吃一点点。”
巴旦木太好吃,吉茜总忍不住,趁着徐偲忙碌没盯着自己的时候,偷偷从架子上顺了巴旦木来吃。徐偲很快便发现了她的阳奉阴违,于是一人一猫围绕着巴旦木,展开了日久天长的较量。
吉茜总是大获全胜。
……
她缓缓蹲下身来,超市灯光敞亮白炽,照着货架上的一排排巴旦木。
没有人会管着她,不让她吃巴旦木了。
也没有人会耐着性子给她剥巴旦木,教她分辨哪个牌子的巴旦木好吃。最后怎么教都教不会,只好无可奈何地在每次逛超市时,都默默拿上一两包。
只是一件很很的事情,却忽然像碎石丢进了平静的湖面,涟漪越扩越大,逐渐就掀起不可逆转的哀恸。
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几欲气绝,紧紧抱住了自己,似无力而徒劳地挽留住最后一丝温暖。
付沉抱着两箱酸奶匆匆赶来,蹲下身,轻轻拍着吉茜的背安抚。工作人员闻讯赶来,付沉陪着笑脸,“不好意思,这位是我朋友,她最近遇到了伤心事。”
工作人员又是担心又是同情,“姑娘没事吧?多大事总会过去的,别伤了身体啊。”
所有人都告诉她会过去,会好起来,就连爸爸妈妈也这么。
“囡囡,我们要坚强,一定能挺过去的。”
可是,要多久才能过去呢?所有人都在担心她,她不敢流露出脆弱崩溃,否则其他人会担心。就算知道走到尽头才会有光,可这条孤单寒冷的路,什么时候才能走完?
灵魂好似留在了高原上,那悠悠大山深处,被山风吹得七零八落,任尔浮沉。整具身体都是沉甸甸、麻木的,身心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随着徐偲远去,另一半在躯壳内苟延残喘,无法逃离。
无助的姑娘抱紧自己,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哭泣。
求求你回来,或者将我带走吧。
我好难过,我要撑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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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ball ball今天申榜成功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