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魂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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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现在的她什么也不知道, 只知道师父和自己一同去的话,路上还能让师父给她讲讲前面的几场战事。

    穆璟明显也是着和她一样的念头,听闻穆元甫也要和他们一同前去之后, 脸上的欢喜之色掩都掩不住。

    看着两人喜形于色的模样, 穆元甫微微一笑,道:“行了, 有什么要准备的赶紧回去收拾收拾,等会儿便要出发了。”

    “好的!”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师父你且等一等, 我很快便收拾好了。”虎妞扔下这么一句,率先一溜烟地跑了回去。

    穆璟亦不甘落后, 以最快的速度溜了回营帐,随便收拾了一些必需之物,便急急忙忙地又跑了回来。

    见虎妞还没有到, 他还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姑娘家就是麻烦,收拾点东西都要这般久。”

    穆元甫好笑, 凉凉地道:“这话等会儿菁予来之后, 你再当着她的面一遍。”

    穆璟摸摸鼻端:“算了算了,男子汉大丈夫,才不与姑娘家计较呢!”

    穆元甫居然点了点头:“言之有理。”

    顿了顿,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只是我听, 你这个男子汉大丈夫, 连菁予这个姑娘家都不过……”

    穆璟神色讪讪,嘀咕了几句。

    穆元甫也没有听清,不过料想必是些给自己找回颜面的话, 愈发觉得好笑。

    “你们在什么呢?”虎妞匆匆地赶了回来,见两人正着话,随口问了句。

    “没什么, 什么也没有。”穆璟抢先回答。

    虎妞满是怀疑地量了他一眼,穆璟一脸坦然地迎着她的视线。

    穆元甫轻笑,倒也没有拆穿他的意思。

    以穆元甫如今在军中的地位,前往接应物资之类的差事,其实根本无需他出马,只是他觉得前一阵子忙于战事,对这两个孩子多有忽略,故而便趁此机会与他们走一趟。

    最重要的是,自上回取得大捷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宁大夫交给他的药,原本是五日服一粒,接着便是隔日服一粒,如今已经是每日便要服一粒,甚至昨日他还服了两粒。

    也是因为此,近日来,他不得不随身带着药以防万一。

    他很清楚,自己留在这世上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师父,那日大将军是如何把敌方将领的头颅砍下来的?我以后的武艺,能不能也与大将军那般厉害呢?”路上,虎妞抓紧机会问。

    穆璟亦是眼神发亮地望着他。

    穆元甫遂将当日上官远斩杀虬髯将领的经过,细细向他们来,末了才道:“真是傻丫头,上官将军的武艺,强在‘刚猛’二字,与你的是截然不同的。”

    “女子不管是体力,还是力度,天生便较男子要弱些,故而你这些年来所习之武艺,讲究的是‘柔’‘巧’二字。需知,柔能克刚,你若潜心苦练,他日未必便及不上如今的上官将军。”

    “真的么?”虎妞眼眸愈发闪亮。

    “那是自然,难不成师父还能拿这个哄你?”

    “那我呢我呢?”穆璟迫不及待地追问。

    “若论刚猛,你自是及不上上官将军;若论柔与巧,你又逊于菁予。只是,临场对阵,比拼的可不仅仅是武艺高低,武者之心态、应对之策略同样不可忽视,若能扬长避短,何愁不能克敌?”

    穆璟激动得握紧了拳头:“我明白了!”

    穆元甫含笑望了望他们,又瞥了一眼身后的近百名兵士,这才道:“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行兵仗,粮草辎重的重要性,相信不用我多,你们都应该明白。”

    虎妞与穆璟齐齐点头。

    “此番从各地调拨而来的药材,更是不容有失,不管发生什么事,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把这批药材安全运回军中。”穆元甫正色道。

    “师父放心,便是拼着性命不要,我们也绝对不会让东西有半点损失!”

    “疯丫头的没错!”

    穆元甫微微颔首,在抓紧时间赶路的同时,还不忘提醒他们各种需要注意的事项。

    虎妞与穆璟都能感受到他的良苦用心,愈发将他所教导的种种深深地刻进脑子里,便是半道歇息的时候也不忘在脑子里再回想一遍,以加深记忆。

    一行人快马加鞭,不到三日的时间,便与负责运送的将士们汇合了。

    得知周军师带着人亲自前来接应,为首的年轻将领李将军愈发感到责任重大。

    “李将军,这一路上可有遇到什么事?”回程的路上,穆元甫问身侧同样骑着马的李将军。

    “倒没遇到什么大事,就是在与军师汇合之前,曾遇到几个山贼,不过末将已经把他们都处理掉了。”李将军不怎么在意地回答。

    完,又顺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形状像是月牙,只有成年男子手指般大的器物递给他,道:“军师您瞧,这便是从那些山贼身上捡到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末将看它乃是由铁铸造而成,便捡了起来,算拿回去磨得锋利一些,平时当刀用一用。”

    穆元甫接过,拿在手上细细一看,发现此物一侧刻有一段异形符号。

    他不知不觉地勒住了马,将那物对着阳光反复细看辩认,一双眉紧紧地皱了起来。

    “军师,此物可是有什么不妥?”李将军见状,忙不迭地地问。

    “此物,那些山贼身上都有?还是仅一人有?”穆元甫不答反问。

    李将军想了想:“这末将倒不曾留意,不过肯定不会是只一人才有,末将至少看到三人身上有这东西。”

    穆元甫脸色愈发凝重。

    “师父,这东西有什么不妥么?”虎妞没忍住问道。

    穆元甫没有回答,只是回身量了一下身后的将士。

    他们只有不到两百人,若是遇到寻常敌手,这不足两百人的精兵足以应对。

    可是如今他们即将面对的是有恶狼之称的戎狄铁骑,便是能敌得过,可药材必定会极大受损……

    想到这,他当机立断地吩咐:“李将军、菁予带着人立即加快速度护送药材回营,务必保证这批药材安然送达。我与穆璟率三十名兵士断后,阻断追兵,给你们争取最大的时间。”

    李将军大吃一惊:“军师,这是怎么回事?”

    “恐怕戎狄铁骑马上就会追来。没有时间了,快!”穆元甫的神情难得地添了几分焦急。

    “师父,我留下来和你们一起断后。”虎妞忙道。

    “为师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军令如山,岂有你讨价还价之理?!立即跟随李将军护送药材回营,不容有失!”穆元甫厉声喝道。

    虎妞不敢再有二话:“属下听令!”

    她立即指挥着自己的分队,动作利索地将马车的药材扎得严严实实,翻身上马,终还是没忍住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留在原地的穆元甫,用力一咬唇瓣,追上了护送药材的队伍。

    师父,穆璟,你们一定要安然无恙地回来……

    “军、军师,咱们要怎么做?”穆璟有些紧张地问。

    穆元甫观察了周遭地形,略思考片刻,指挥道:“山上以山石阻断追兵去路,路间设绊马索!”

    穆璟等人一听便明白了,立即行动。

    许是都知道事情之严重,众人谁也不敢耽搁,在穆元甫的指点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又是设绊马索,又是准备山石。

    等一切布置妥当,远处已经隐隐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并且越来越近。

    众人屏声敛气,穆元甫却忽觉心口一阵熟悉的剧烈痛楚,痛得他差些没趴稳滚下山去。

    他强忍着剧痛,哆哆嗦嗦地怀里掏出药瓶,艰难地拧开了瓶塞,倒出一粒在掌心,正欲往嘴里塞,身侧一直直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路口方向的穆璟,忽地碰了碰他的臂,压低声音道:“来了!军师,他们来了!”

    毫无防备的穆元甫被他这般一碰,掌心的药丸一下子便掉到地上,滚落山石杂草当中不见了踪影。

    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时间再让他重新再倒一粒出来,唯有紧紧地握着那药瓶,以最大的意志压着那股剧痛,强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放在越来越近的追兵上。

    果然,路口那边,一队戎狄铁骑的身影便出现了。

    他瞅准时机,朝着埋伏路的两旁的梁兵作了个手势,紧接着,只听山下路中央,先后传来一阵阵骏马的嘶叫声、重物坠地的声音,以及人的惨叫声。

    他忍着剧痛立即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山下,毫无防备地被绊马索绊倒的戎狄铁骑兵还未回神,两侧的山上突然滚落一块块石头,狠狠地往他们身上砸着。

    刹那间,惨叫声阵阵,鲜血飞溅,本还来势汹汹的戎狄铁骑,瞬间便死伤大半。

    “撤,撤,快撤!”后头的铁骑兵发觉前面有埋伏,立即便勒住马往后撤退。

    “军师,军师,咱们成功了!”见戎狄铁骑狼狈不堪地撤退,穆璟兴奋得脸都涨红了。

    “还早着呢!”穆元甫却没有那么乐观,因为他发现死伤的这些铁骑兵,就真的不过是些“兵卒”。

    “但不管怎样,咱们都能给李将军他们争取时间,因为这是唯一一条路,他们若是想过去,只能从这里过!”穆璟道。

    穆元甫待感觉胸口那阵痛楚稍稍消了几分后,又见戎狄铁骑暂时撤退,正想趁机服药,听到他这话,欲倒药的动作一顿,缓缓地转过头望向他:“你可知道,这是唯一一条路,于咱们而言,意味着什么么?”

    “我知道,意味着咱们极有可能会死在这里。”穆璟坦然。

    若是戎狄铁骑卷土重来,而山上能被他们滚落当‘武器’的石头,总会有用尽的时候,他们又只得区区三十人,哪怕能以一当十,恐亦难有胜算。

    “你不怕?”穆元甫心里不清是什么滋味,头一回以看待成年人的眼神,望向了这个最的儿子。

    还只能算是少年的穆璟,黑黝黝的脸上尽是满不在乎的神情:“怕什么?怕死的话我便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实在的,方才听到你让我也留下断后,我可高兴极了。能死在战场上,为国而死,是身为将士的自豪,又有什么好怕的!”

    穆元甫怔怔地望着他良久,忽地轻笑:“你的对,能死在战场上,为国而死,是身为将士的自豪,又有何惧哉!”

    见他认同自己的话,少年憨憨地挠了挠鼻端,声地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若是能活着,继续为国效力,自然更好。”

    穆元甫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军师!”有兵士紧张地轻唤,穆元甫下意识地望向山下路口,果然便见又有一队戎狄铁骑带着盾牌而来。

    众人毫不犹豫地再度将山石狠狠地朝着骑兵砸去……

    两刻钟不到,骑兵再度撤退。

    穆元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右手死死地攥着药瓶,形势严峻得让他都记不起要服药了。

    虽然戎狄铁骑再一次被他们击退,但是,这一回对方的伤亡较之上一回,却已是大减。而他们手中可用的‘武器’,已经损耗了大半。

    下一刻,戎狄铁骑再度出现,来得如此迅速,也让众人根本来不及搜集更多的山石,只能咬紧牙关将现有的再砸下去。

    “准备对敌。”这对骑兵还未击退,却又有另一队而来,新来的那一队骑兵,在另一队的掩护下,已经向山上的他们攻了上来,并且,攻上来的人数越来越多。

    穆元甫唯一觉得庆幸的是,山路并不是发挥骑兵优势之地,这也让他们有了反击的能力。

    当穆璟砸落最后一块山石时,已经有一名戎狄骑兵挥着刀朝他砍了过来。

    他就地一个滚,顺势再抽出兵器砍倒从另一条路上攻来的一名戎狄兵,不过顷刻间,双方人马便陷入了缠斗当中。

    穆璟仗着身子灵活,加之艺高人胆大,抡着兵器冲入戎狄兵中大开杀戒。

    反正最终也不过一死,死前能多砍几个‘西瓜’便多砍几个,也好让那疯丫头知道,他虽然武艺不如她,可杀敌的本事却未必逊于她。

    他杀得兴起,对身上的伤完全置之不理,就仿佛身上不断地涌现出来的血不是自己的一般。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鲜血也流得越来越多,可他依然毫不在意,只提着兵器往戎狄兵杀去,这完全一副不要命的法,倒让不少戎狄兵为之胆寒。

    “来啊!你们尽管来!怕的就不是你家大爷!”穆璟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兵器朝着节节败退的戎狄兵一挥,哈哈大笑着。

    戎狄兵中,忽有一人又跳又叫,指着他口中叽叽咕咕个不停,穆璟听不到他的话,但见其他原本一直往后退的戎狄兵,在他的‘叽咕’下提着兵器再度朝自己杀来,便清楚那人必是这些戎狄兵的头儿。

    看对方装束,虽然这个‘头儿’不过是‘头儿’,不过他还是立即以对方为目标,丝毫不理会向他攻来的其他戎狄兵,一心一意只追着那个‘头儿’杀过去。

    后背被砍了一刀,他追杀‘头儿’的步伐没有半分停顿;左臂被刺中,他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将手中兵器握得更紧,顺势还砍倒了右方一名戎狄兵。

    他的目标如此明显,又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哪怕整个人看上去像个血人一般,可依然只知道杀、杀、杀!

    那个‘头儿’亦有点头皮发麻,可还是指挥着戎狄兵朝着穆璟杀过去。

    就在此时,突然有十余名大梁兵士从旁杀出,一下子便斩杀了数名没有防备的戎狄兵,也让穆璟身上的压力骤减。

    他当下运足全身力气,充满杀意地朝着那个‘头儿’冲去,瞬间便与对方缠斗了起来。

    几番搏斗之下,他虽然成功将对方斩杀,但身上的伤口却又添了几道,身上的力气也终于耗尽,连兵器都抓不稳‘哐当’一下掉到地上。

    而他整个人,亦再支撑不住往地上倒去……

    即将倒下的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他扑过来,以身为他挡去一支射过来的箭。

    他急得想要大喊,让对方不要管自己,可却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穆璟睁眼想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处熟悉的营帐里。

    “你醒了?”正端着药碗进来的兵士见他醒来,又惊又喜。

    穆璟整个人还有点迷糊,片刻之后,终于想到了昏迷倒地前所发生的一切,挣扎着唤:“师……父……”

    “师父?你是指军师么?”

    穆璟艰难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从来没有当着那个人的面唤他师父,可在心里,却早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师父了。

    “其……他人?”

    那兵士这回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神情有几分难过:“其他人都战死了,军师……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将军已经派人找了三天三夜,依然没有找到他,只找到了军师一直带在身上的药瓶。”

    兵士抹了一把眼中涌现出来的泪珠,勉强扯了个笑容:“不过你们放心,药材全都安全运抵营里了,一点儿都没有少,也没有半点损坏。大将军,此番应该给你们记一个大功。”

    穆璟却仿佛没有听到他后面这番话一样,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都……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还有那人从不离身的药瓶……

    他想到了曾经在洛云山宁大夫处听到的那番话,那个人的身体……

    他死死地咬紧牙关,通红的双目中,有水光闪闪。

    此番运送药材,负责断后的三十二人当中,三十名兵士悉数战死,穆璟身负重伤,但经过军医全力医治后,到底还是捡回了一条命。

    只有军师穆元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尽管如此,大梁军中,上至大将军上官远,下至普通的兵士,都猜测着军师大概是落入了敌手。

    一切正如他们所猜测的那般,穆元甫确实被俘。

    此刻的他,虽然被关在牢里,但是并没有被捆绑,甚至每日还有大夫奉命来为他诊治。

    “当俘虏还能有这般好的待遇,也算是少见了。”

    “好什么啊,戎狄人都恨死他了,不过是吊着他的命,怕他死得太早太轻易了。你不知道,这人根本就已经病入膏肓,离死都不远了。那日戎狄人把他捆了回来,只抽了他一鞭,就差点把他给抽死了。那位卓哈将军这才不甘不愿地唤来大夫,一诊,才知道这人根本就没几日好活了。”

    “原来是这样,我就戎狄人什么时候有这样好的心肠了。”

    ……

    牢外传来两个联军兵士的低声交谈,可穆元甫却已经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正如这两名兵士所的那样,他根本就没几日好活了。唯一能暂时救他命的药,已经在混战当中遗失了。

    他苦笑。

    那位叫卓哈的戎狄将军之所以留着他的命,大概是想要阵前震慑大梁军吧!

    次日,当被他兵士强行拖了起来,一路押着上了城墙时,心里半点也不意外,甚至还在看到城墙下的大梁军队时,脸上还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突然,一只手朝他伸了过来,攥着他的领口,把他推到了前方。

    “上官远,你睁开眼睛仔细瞧瞧,这是何人?!”把他推到跟前的那人,用着生疏别扭的腔调,着一口不流利的中原话。

    他知道这人便是戎狄将军卓哈,死在上官远手上的那名虬髯将,是他的亲兄长。

    兄弟二人奉旨前来襄助吴陈联军,的也不过是得渔翁利的主意,又哪里想到有来无回的结局。

    大梁军中,虎妞一眼便认出了城墙上那名狼狈不堪,却依然不损满身风华的男子,正是她的师父,顿时便红了眼,死死地握着兵器,恨不得立即便杀上前去,将师父救下来。

    因隔得太远,军队人又多,穆元甫自然看不到虎妞所在,不过他却知道,那丫头一定也会在。

    一阵轻风迎面吹来,吹动他的凌乱的长发飘飘洒洒,他的唇瓣含笑,定定地望着城墙下,属于大梁军队的,高高飘扬着的旗帜。

    旗帜上,那个‘梁’字异常醒目,清晰可见。

    片刻之后,他的视线便从旗帜逐渐移向上官远,再到触目可及的每一位大梁将士,似乎想要深深地将他们的身影刻入脑子里。

    这些,都是大梁最英勇的将士。他们,将会为大梁,为龙椅上的那个人,下一片更辽阔的江山,让那人有更广阔的天地实现心中夙愿。

    若上苍再度垂怜,允他死后灵魂得以暂留,得见那人开创盛世,大梁百姓永享太平,纵然事后化作天地尘埃,此心亦是不悔。

    “……上官远,只要你砍下自己一只手,我便把这个人放了,怎么样?!”

    “……哈哈哈哈,你们中原人,就是这样贪生怕死,毫不顾念同袍性命,半点都不讲义气,这位周军师据还是你的兄弟,你也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你不答应,我便当着你们的面,把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地割下来,让他受尽千刀万剐之苦……”

    ……

    身后,响着卓哈狂妄的叫声,穆元甫垂眸须臾,忽地低下头去一阵剧烈的咳嗽。

    卓哈嫌恶地松开了掣肘着他的手:“这病殃子的病,不会传染吧?”

    回应他的,依然是那咳嗽声,并且越来越响亮,似乎下一刻便能把肺都咳出来一般。

    卓哈见状更加嫌弃地离他几步,似乎真的怕他把什么病传染给了自己。便连周遭的兵士们,亦不着痕迹地退离了穆元甫几步。

    穆元甫仿若未觉,依然弓着身子捂着嘴咳个不停。

    卓哈侧过头去,正欲吩咐兵士几句,时迟那时快,穆元甫骤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他腰间佩剑,再持剑用力朝他喉咙位置刺去。

    他的动作太快,再加上被捊之后一直是病殃殃没有半分力气的模样,不管是卓哈还是其他兵士,都对他毫无防备,故而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便让他一击即中。

    只听一声惨叫,伴随着一道飞溅的鲜血,戎狄大将卓哈,居然就此毙命!

    随着他的身影轰然倒下,率先反应过来的副将毫不迟疑地举起□□,怒吼一声,朝着穆元甫的胸膛便刺过去……

    “师父!!”

    “周兄!!”

    “军师!!”

    ……

    城墙下的虎妞看得心神俱裂,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被□□当胸穿过。

    穆元甫双手紧紧地握着刺入胸口的□□,鲜血从他的胸口、嘴角渗出,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楚,甚至还哈哈大笑起来。

    那戎狄副将大怒,用力握着□□的另一头,猛地再一发力,□□便又刺入他胸口几分,甚至那股力度还将他步步逼向城墙,最后轰的一下,把他推落了下去……

    “师父!!”虎妞哭叫着就要冲上去,而此时的上官远双目含泪,暴喝一声,“攻城!!”

    亲眼目睹军师惨死的大梁将士,个个红着眼,握着兵器愤怒地朝着城门冲了过去,上官远一马当先,率先冲到了城门处。

    从城墙坠落的那一刻,穆元甫的心情竟然异常的平静。

    他睁着双眸,望向湛蓝的天,唇边甚至还带着那丝浅浅的笑容。

    真好呢……

    身体重重地砸落地上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策马飞奔而来的上官远。

    “周兄,周季澄,本将不准你死,听到没?这是命令!”

    穆元甫的意识渐渐涣散。

    “上官……朕走了……”

    上官远愣住了,少顷,瞳孔微缩,抱着他的双手开始颤抖起来:“你,你是……”

    ***

    四更时分,大梁京城。

    明德殿内,冯谕瑧正沉沉地睡着。

    忽地,一阵风吹进寝殿内,本就微弱的烛光瞬间便被吹熄了。

    “瑧瑧……瑧瑧……唉……”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唤着自己的名字。

    她缓缓地睁开双眸,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恍恍惚惚间,见寝殿内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身影。

    “陛下?”她愣愣地望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是属于大梁太.祖皇帝穆元甫的脸。

    “……瑧瑧,朕又要走了。”穆元甫贪恋地望着眼前这张容颜,柔声道。

    “陛下要去哪里?”冯谕瑧的意识还有点迷糊,下意识地问。

    穆元甫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只道:“瑧瑧,若有来世……”

    “罢了,两生尚且不得圆满,又谈何来世……”

    冯谕瑧怔怔地望着他。

    穆元甫的眼神无比温柔,深深地凝望着她,良久,才不舍地道:“瑧瑧,你多保重……”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他的身影亦渐渐消失……

    冯谕瑧猛地惊醒,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殿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

    “玲珑,玲珑!”她唤。

    今夜值守的是玲珑。

    玲珑听到声音连忙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现在几更了?”

    “刚过四更。”

    “连翘……罢了……”冯谕瑧本想让她唤连翘,想想又作罢。

    “陛下醒了么?”哪想到,门外却传来了连翘的声音。

    “你怎的来了?”冯谕瑧有些意外她的到来,摒退了玲珑后,让她坐在床沿处,温声问。

    连翘欲言又止。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话要?”冯谕瑧不解地问。

    “连翘方才做了一个梦……梦醒之后睡不着,听到陛下的声音,便过来瞧瞧。”连翘勉强道。

    做了一个梦么……冯谕瑧也瞬间想到了自己方才所做的梦,一时也没有注意她的神色有异。

    连翘见她没有追问自己做了什么梦,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是又想到那个梦,只觉得心里又是堵得很。

    在方才的梦里,她看到了穆元甫,是的,是穆元甫,不是占着周季澄躯体的那个穆元甫,而是真真正正、完完整整的穆元甫。

    梦中的穆元甫竟然朝她拱手道:“元甫前来告罪,答应过姑娘之事,元甫已经无法做到了……”

    大梁一统中原之日,便是穆元甫魂归之时……当日誓言犹在耳畔,可他却永远无法再兑现了。

    大梁未到一统时,他已到了魂归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