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僵硬
阮昀柊梦到很时候的事。
那时爷爷尚未去世,在生日那天带他参观英雄陵园。陵园修在树木葱郁的半山,埋着卫国战争里牺牲的战士的骨灰,按照军衔顺序整齐排列,靠前几座墓碑的主人,姓氏皆是阮。
爷爷用满是褶皱的手掌抚摸他的脑袋,“这就是阮家的荣誉,无论你身在何处,都要记得,你是阮家人,总有一天,要为了这份荣誉奉献一切。”
梦境太遥远了,很久之后他才脱离。
“越越……”
左右没摸到人,他缓缓睁开眼,光线柔和,床褥温暖。
昨晚哭得太狠了,此时眼睛还在发涩。他应该是把活这么大憋的所有眼泪倒出来了,倒的时候痛快,现在就是后悔。
阮昀柊蒙住脑袋呜地叫了声,他在干嘛啊!他在薛越面前本就所剩无几的威严,终于消磨得干干净净了。
“阮总……”有人颤巍巍喊。
他僵住,掀开被子,看到方木木站在旁边。
方木木脸上表情如同见鬼,“您、您身体不舒服吗?”
威严,在掉到零以后,成功走向了负值。
“你怎么会在这?”
方木木缩着脑袋,“我、不是、越哥让我在这守着您的……”
“至于站我床边上?”
“他要寸步不离……”他咽了咽口水,“您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帮您叫医生?”
阮昀柊僵硬道:“我没有哪里不舒服。”
“可是、可是您脸这么红……刚刚不是还呜呜呜了吗?是不是哪里痛?”
阮昀柊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薛越叫他“方木头”。
他干咳一声,“我没有就是没有,难道我没有判断自己身体状态的能力?”
方木木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您当然有!您啥就是啥!”他把手里的袋子刷往前一递,“越哥给您买的!以防万一还是用着!”
阮昀柊没有接,他已经认出里面装的是抑制贴。他皱眉,“薛越去哪里了?”
“当然是去拍戏啊,气象局预报明天开始连续一周一直有雨,剧组决定把明天的戏份合到今天拍完,拍完咱就可以回去了。”
他才注意到时间不早了,薛越一直都是起床比他早的。
昨晚他把手机关机了,现在开,塞满未接来电。
看到未接来电的联系人备注,他心烦至极。
方木木把抑制贴放在床头柜,“那您先起床,我去给您拿早餐。”
其实已经可以拿午餐了。
阮昀柊倒回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无力微笑。
出发的时候气急败坏,行李都没拿,他向来不习惯用酒店的东西,好在薛越什么都带了。他准备用薛越的牙刷,到了卫生间发现,已经给他买好了新的。
他轻轻笑起来,薛越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玩,但身上有份令人安心的细心。
昨天的衣服掉在地上弄脏了,当然也给他准备了干净的,但他莫名起了兴致,翻了件薛越平时穿的卫衣套上。他们身高差得不多,鞋子也可以混穿,衣帽间丢着副墨镜,他给自己戴上,对着镜子摆了个姿势,总觉得没薛越帅。
肩宽不够,脸又太,加上这个发型,看起来有点,萌?
方木木端着早餐进来,他招手,“我帅吗?”
那人愣是腾出手,竖起一根大拇指,“帅!”
嘁,一听就是假话。
餐盘里有盒牛奶,他随手拿起,“走吧。”
方木木慌忙追上来,“走去哪?越哥让您好好在房间休息……”
“方木头!”阮昀柊停下,异常严肃地开口,“他大还是我大?”
方木木的目光怪异,瞟向他的跨,“应该是越哥吧……”
时间静止了三秒。他上前,抬腿,横劈,咔嚓一声,方木木惨叫,“当然是您大!您最大!您最猛!”
阮昀柊憋得脸疼,想把手里的牛奶砸过去,随即又想到肚子很饿,硬生生忍下。
“你等着死吧!”
方木木泪如雨下。
今天的拍摄地点换到了岛上度假村的沙滩,进去时保安居然拦住了他,方木木出示了剧组的工作证才被放行。
阮昀柊心里略微郁闷,只要杨晚不在,他总是各种受阻,难道杨晚才是真正的大少爷吗?
方木木心惊胆颤地解释,“这不是您的问题,是保安眼睛有问题。”
“嗯。”他认可。
不远处传来场记板的脆响,工作人员站得很散,沙滩上有群演来回走动。阮昀柊一眼看到人群中的薛越。
《昼火》是一个纯校园故事,薛越扮演的角色年龄只有十八,穿着昨晚同款的冷白色短袖衬衫,领带规矩系上了,红蓝斜条纹,被海风轻轻带起。
话筒员高举着收音话筒,前边有人举着遮光板,导演坐在折叠凳子上,认真盯着监视器画面。
监视器的画面构图极美,将薛越身上那股不浓不淡的青涩少年味放大到极致。
阮昀柊忽然怀念起他的信息素,明明才几时没闻到。他把薛越给的琥珀珠子藏在袖口,拿起来偷偷嗅了嗅。
这幕不知演的什么,穿同款校服的邱思竹从远处跑过来,轻轻拍在薛越的肩膀。薛越刚想回头,他抓住领带,借力踮起脚,亲了上去。
“卡——”导演大喊,“不行!再重来!”
所有人重新站位,薛越似乎注意到他,朝这边偷偷笑了笑。
还是一样的镜头,薛越站在原地,邱思竹从后面跑来,抓着他领带攀上去。
“卡——再来!”
阮昀柊仿佛看到地狱,捏着牛奶盒子的手颤抖着收紧。
又是一声“卡”,伴随砰的一声,白色液体飞溅。导演跳了起来,“什么东西啊?”
叫声不,吸引全剧组的注意力。他满头满脸都是牛奶,一边擦一边骂,“不是你谁啊!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方木木急得手足无措,“李、李导!”他压低声音,“这是MYU的阮总,过来看越哥的。”
李导呆住。
薛越跑着冲了过来,“怎么了?”
那盒牛奶被捏爆的瞬间,液体360度无死角喷溅,在场的人和机器无一幸免,看起来十分惨烈。
阮昀柊啪地扔掉盒子,用干净的那只手抓住袖子,对着被亲过多地方一顿乱擦,“脏死了!”
薛越被擦得犯懵,那袖子里有什么颗粒状的东西,散着淡淡琥珀香。
他恍然明白过来,是藏在巧克力盒子里的琥珀珠子,他真以为被丢掉了。他按住那只手,揩掉溅在白皙脸上的几滴奶,勾起笑:“你才脏。”
围观人员嘴巴张大到合不拢。
阮昀柊正在气头上,丝毫未察觉举动有何不妥。他转头看向导演,“这是什么意思?借戏占演员便宜?”
李导唯唯诺诺,“怎么可能?”
阮昀柊冰冷一眼刮过去,“你当我瞎?第一遍就可以了,为什么一直喊卡?”
李导左右看看,为难地开口,“阮总,您没仔细看,薛越的神态不对……”
“哪里不对?”他咄咄逼人。
薛越觉得不妥,拉住他袖子,“阮哥哥,李导不会做那种事的,是我没演好。”
阮昀柊回头瞪了一眼,“你该不会很享受吧?”
“怎么可能?”他刷地指向导演,“是他害我!”
李导感觉心脏骤停。
阮昀柊甩甩手上的奶,薛越连忙接过湿纸巾给他擦手,他乖乖地伸着给擦,却又刻意抬高下巴,看起来像个被娇惯坏了的贵妇。
“吻戏而已,你拍这么多遍拍不过?回去让安栗给你安排表演课。”
薛越苦着脸:“好。”
话头突然转移了,李导不敢相信地松了口气,“那、那现在怎么办?”
“你问我?”阮昀柊语气凶冷,“你是导演我是导演?”
他不敢话了。
全组的人都在胆颤心惊地看热闹,已经有人声议论起他们的关系。邱思竹走过来,“阮总,薛越只听你的话,要不你教教他怎么演?”
薛越配合地露出乖巧又期待的表情,上着淡妆的眼睛好像会话,在哥哥快教我。
“接吻时的神态?”阮昀柊很吃吹捧这套,掐起下巴,“这个很困难吗?你觉得哪里有困难?”
薛越认真地答:“找不到心动的感觉,导演我僵硬。”
“心动?”他终于舍得拿掉脸上的墨镜,俊美五官像画展开。他抬起食指,敲敲自己的唇,“看看能不能心动。”
薛越自然地吻上去,只贴了一下,转头问导演,“僵硬吗?”
导演诚实地点头。
阮昀柊微微嘟了嘟嘴,“那样碰一下就走,当然会僵硬。”
“那再来一次?”
“嗯。”
十几秒后,薛越松开他,继续问,“僵硬吗?”
导演想摇头,看到他眼神微冷,猛然明白了什么。
他坚定地点头,“僵!”
这哪是教吻戏啊。几分钟前,几个女助理凑在一块磕所谓的“越竹cp”,此时纷纷涨红了脸。有人悄声问,“我们是不是磕错了?”
其他人摇头又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人,口水吞了一口又一口。
终于,那个吻结束了。阮昀柊从他怀中挣脱,看到四周如针如柱的目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刚刚是疯了吗?
他捂住嘴,“看来你是学不会了,就用刚刚拍的那条吧。”
李导睁大眼睛,“这不行——”
阮昀柊一个眼刀过去,“我的,出问题,让你们制片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