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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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楚生在东汉十九年,几乎没有感受到什么亲情。

    她睁开眼就在离开雒阳的车队上,喂养她的是乳母、照料她的是婢女,一路低烧到了徐/州老宅,才算有了倚靠。

    后来她挣命回京,靠着稚嫩的段与有限的人脉,硬是甩开了姻亲束缚,也感受到了一点来自母亲的母亲的关怀。

    可是来自兄弟的正向情感,她是从来没有触碰到的。

    伏均最终被她扣押在了将军府的堀室里,对外则称“抱病难起”。她在伏均宅邸附近设置了人,一但有异动,就马上报回。

    女闾三人的人际关系很快也得到了查证——雷泰为袁术客卿,受命与伏均交接,将秦楚的动向汇报过去;徐英则与伏均有些关系,他的族妹是伏均的续弦。

    总的来,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伏均才能浅薄,求秦楚扶持不得,转而想起了多年前攀附过的“贵人”。

    袁术呢,当年受了秦楚耳光,自觉蒙羞受辱,多年未与伏均有过交集。如今秦楚平步青云,袁公子始终憋了口气,每天气得牙痒痒,终于在门客提醒下想起了伏均其人。

    两人一拍即合,以女市酒楼等场所作为交接地点,通过同样官职低微的袁家客卿雷泰传达消息,意图在大将军府安插人。

    而徐英,则是他们准备的第一个“人”。

    此人本为她在西凉招纳的士兵,一路稳扎稳打走到了中层武官的位置,也与伏均沾了些亲故,视他为妹夫,还以为在秦楚面前也能有些薄面,于是欣然答应了他前往女市的邀请。

    谁料受害的姑娘与秦楚庶妹伏寿相识,于将军府门前认出了徐英。一朝东窗事发,徐英被扣住问斩,雷泰这才急了。

    他还以为是蝉娘检举的,酩酊大醉时想起此事,热血上头便去了女闾,于二层高处拽着她想打,强逼蝉娘前往将军府,求秦楚留下棋子徐英。

    不想这雷泰也是个不顶用的,醉酒后头脑不清醒,脚下一滑,居然先把自己摔死了。

    闾主杨定受袁家恩惠提拔,好歹地揽下这桩肥差,受命留好厢房供几人商讨。

    他也没想到自己这样倒霉,直接撞上雷泰意外身亡,又听他言语间与袁术大计相关,自然不敢是酒楼设施不齐导致人死的,于是干脆利落地推出蝉娘顶缸。

    只可惜他们这些人一个赛一个的蠢,却还把别人当笑话,不过几天的工夫就被人摸清了底细。

    “唉,三兄。”她蹲下/身与伏均对视,看到那张与自己五分相似的脸色露出了轻微的恐惧,不由歪了歪头,“你怕我吗?”

    她人前冷硬,人后却和童年时差别不大,话时一字一顿,像真的不理解。

    伏均目光微微涣散,不自觉想起这女孩当年在袁府时,毫不犹豫留给袁氏的那一巴掌。

    心高气傲,睚眦必报。他心里陡然跳出这两个词。

    “七娘,”他干咽了下口水,勉强缓过了气,抖着声音道,“阿兄只是”

    “嗯。阿兄只是怕我、不敢求我第三遍,所以才去求了袁公路。”她。

    “七娘!”他忽然叫了一声,声音中气足了不少,“袁术只是想知道你在做什么,更何况我知道的也不多——至于徐英,他已经死了不是吗?你我既是兄妹,为什么不宽和一些呢?”

    地下室里一片黯淡,伏均被她阴影中隐约发亮的绿眼吓得面无人色,回光返照似的忽然挤出这一大段话,好险没有咬到舌头,完后便目光躲闪地看了眼她,发现秦楚的表情晦暗不定。

    “有病。”秦楚啧了一声,心想,“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就该把他脑壳敲飞。”

    系统闻言立刻上线,亲切道:“我有锤子榔头,高尔夫球杆也有,你要吗?”

    “不用。”

    她对着伏均冷冷一笑,居然很耐心地按序回答了他的问题:

    “袁术想知道我的消息,是算计的第一步;你所知有限却还要投靠,是异心生起的开端。

    “徐英死了,我要所有人知道他死的原因——不忠不矩,本就是该杀的。”

    秦楚着站起身,慢慢走道堀室门口,一只脚踩上了楼梯,才想起伏均还有最后一句话没有被回答。她回头睨了眼伏均,看着他煞白着脸匍匐于地面,淡淡道:

    “至于你,伏均。你算什么东西?”

    秦楚得没错,伏均确实不算什么东西。

    至少在他消失的这几天里,袁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门下走狗少了两只。秦楚最近又做了大事,他便关起门与客卿商讨,终日围绕着“大逆不道”痛批秦楚作为,眼红得要滴血。

    少年时期的执念真的能影响人的一生,袁公路虽也算不上什么光风霁月之大人物,可到底还是名门出身的贵公子,本不该如此难看才对。

    错就错在秦楚是个“异端”,而袁术本就看她不上。

    她年幼时起点不高,虽是伏氏嫡女,可出生后便长在东武乡野无人管教,对于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而言,实在不足挂齿。

    可这女孩心气太高,一点委屈也受不得,面对他的傲慢相待,居然反一个耳光,让前顺风顺水的袁公子在自己家中吃了那样一个大亏,有苦难。在此之后,她自己却声名鹊起蒸蒸日上,更是让袁术没法不在意。

    他表面上再风轻云淡、再固守自己那中郎将职位“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内心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秦楚的厌恶已经深得有些过分了。尤其在庶兄袁绍逃离雒阳之后,他没有了针对的对象,所有的情绪便一股脑压在了秦楚身上。

    女人为将已是颠越不恭,她居然还敢和男人一样干政?

    “女市自管仲时便长存至今,西园那座乌楼还是孝灵皇帝钦点的——她怎么敢关就关?!”

    袁术咬牙拍桌,尚算清俊的脸已经涨得发红,似乎是真的愤怒至极了:“居然还派军队围它起来——她在防谁?这做法与董卓有何异?!”

    坐在他对面的杨彪见他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多嘴,只能啜了口茶,低低叹了一声。

    他是袁术女婿,与汝南袁氏早已形成了不可分割利益联盟,连自己的副官雷泰都已归入袁术下,自然也只能跟着他走。

    因此,哪怕他明显意识到袁术心态的异常,也不敢轻易指出。

    袁术刚愎自用,这种时候是听不得反对的。杨彪只好委婉道:“大将军于陛下有救命之恩,也不常干预朝政。近日难得上书提议,陛下采纳也在情理之中。”

    “陛下年幼受女子蒙蔽,满朝竟也无人反对——”他着,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平复了心情,才道,“实在可笑。”

    “公路息怒。伏楚不过要求暂停一阵,整顿女闾,未推翻。如今她势头正盛,诸官不愿与之结仇,因此才会默许她的做法。”

    袁术:“我知道。可不管现在怎么样,我不相信他们对伏楚没有怨言。”

    女闾看似只是极一处,却与雒阳众多官员扯不开关系。且不提女市的“花粉捐”占了官库多少份额,也不它对于稳定中下层独身男性有多少贡献,只“议事场合”一点,就对官员们影响巨大了。

    秦楚当然不会不明白这点。

    “是,他们没有了寻欢的场所,吸引不来门客、也无法借人群掩盖密谈,但他们胆敢承认吗?”

    秦楚一页一页翻着密信,细长的指在“袁府”一张上稍作停留,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谈话内容,又忍不住想笑了:

    “他那有胆子对峙董卓的哥哥还在北方逃窜呢,自己倒还先想着斗倒我了。袁公路之愚蠢傲慢,实在罕见啊。”

    荀攸:“”

    他刚刚从颍川回来,对雒阳局势了解有限,对秦楚也不大熟悉,只好把目光投向了荀彧。

    荀彧眉眼微弯,大约心底也是赞同她对袁氏评价的。只是他对人的看法从来只藏在心底,因而没有附和,只道:

    “主公对雒阳现状有所不满,这正是动的契。”

    他得言简意赅,背后含义却耐人寻味。

    荀攸选择投入秦楚门下,当然也知道她的种种野心,所以并没有对荀彧的话表现出惊异,反而替他补充:

    “主公可先按兵不动,待袁术等人出后,再理清把柄、上报天子,自可威慑群臣。”

    雒阳里有不少世家出身的文官都对她有所不满,女闾被禁更像是一个导火索,没有这一根,也总会有下一根。

    真要思考原因,其实也根本就是因为雒阳政客的心安稳不下来——董卓已除,京师安稳了一阵,这些曾经头比谁都低的文官,心思又活络了起来,想从秦楚身上撕些血肉。

    攀附不上,就只能换个方法了。

    秦楚对他“钓鱼执法”的提议不置可否,没有直接回答二人,只是站起身:

    “让阿谨他们注意好这些‘贵族’的动向,别让他们真的翻出水花来。我去看看女市那里的动向。”

    她如此强硬地关闭女闾,将那些有意反抗的倡家安排好了去处,也未尝不是想激怒一些人。

    “引蛇出洞的方法大约有两种,”她走出房门,又背行过庭院红桥,淡然地略过池中挺立的荷花,转而看向沉寂的垂柳,忽然偏头,缓声道,“第一种是让它看见你的虚弱;第二种是彻底激怒它。”

    “我学不会示弱,但很擅长砸碎任何一只琉璃花瓶。

    “刻意的震慑是没有必要的,文若。”她,“当我表露出想要推翻房屋的心迹时,他们当然会允许我开窗。”

    “而我正在学习如何推倒它。文若,你不要担——”

    她的声音忽然一顿。

    荀彧站在她两步之外,被摇曳的树荫笼罩在日光之下,温和地看着她,眸底好像永远都蓄着南方沉静的雒水。

    “异人,我不担心。”他轻轻摇头,目光平静而高远,“你可以一直向前,走得更远。”

    而我我会一直看着的。

    作者有话要:

    女闾的话题比较敏感,后台看到一些评论被夹走了,很难过,真的不是我删的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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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倡家”的一些解答:

    “娼”字是在魏晋时期出现的,此前倡与娼是否相通,现有法分两种,而作者选择的是“相通”,原因在于女闾从春秋时期开始,汉代词语无娼无妓,把汉倡里的娼/妓之意删除后,就发现这个群体从历史上消失了五百年,因此作者认为,东汉倡家也兼行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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