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转身，定定地看着郑道行的双眼。郑道行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被爷爷看穿了。

    “爷爷，你看出来了吧。”

    爷爷忽然笑了，“当然了，你是我从带大的孩子，你想什么我看一眼就知道。”

    爷爷没有发表任何评价，这让郑道行心里非常宽敞。他竟然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起来。

    “你从到大，都是非常谨慎的性格，无论看什么，眼神总是特别严肃。可你今天看那个孩子的时候……哎！”爷爷故意用力叹了口气，然后装模作样地摆摆手，“爷爷我就不了。”

    郑道行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笑着。

    爷爷宠爱地看着自己的大孙子，看了好一会儿，眼睛里又生出几分心疼。

    “你刚才的话，是认真的吗？”

    郑道行也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抬头看着爷爷，他的眼神又恢复到了以往的那种审慎和严肃，但又多了十足十的坚定。

    “我是认真的。爷爷，你有办法吗？这原本就是太爷爷留下的祸端，我想救言，这算是咱们家欠他的。言的太爷爷虽然做错事，但他是无辜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他能比现在活得幸福得多。”

    “可那样的话，你们也不会相遇了。”

    这句话，让郑道行的内心非常感伤。他们的相遇，是因为一场错误，一场他们的前辈犯下的错误。可是爷爷得很对。如果一场错误，能换来他们命中注定的相遇，那郑道行情愿感谢这场错误。

    “所以爷爷，让我代替言吧。”

    “即使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即使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郑道行转身走进房子，慢慢向三楼自己的房间走去。走向那个他从就没有忘记过，一直想要寻找到，而今天终于拥有了的人。

    他从见到他的那刻起，就知道了冥冥中的牵引力，原来一直指引着他走向他。他不想追究那股牵引到底来自哪里，他只知道，他已经来到他面前，并且愿意为他做尽一切。哪怕他心里明白，他现在的决定可能都是受到摆布，他脑子里的想法全都是受到蛊惑，他也要一意孤行。

    那个出现在他年幼的梦里，拉着他的手，“等以后长大了，咱们也还能做朋友”的男孩儿，此刻正在等着他来到身边。

    房间里，钱孙李正在金色的符咒里香甜地睡着。玄真元靠吸收钱孙李的能量修炼自身，所以钱孙李才对食物有着超乎常人的需求，而在玄真元爆发之后，更是需要加倍的食物和睡眠，进行补充。虽然对于玄真元来，这些能量是绵延进入的，可是对于一个普通人来，就是无法想象的长期消耗。

    郑道行脱掉碍事的衣服，爬上床，从身后抱住了钱孙李。钱孙李轻轻动了动，嘴里哼唧着，“你去了好久。”

    “嗯。想我了吗？”

    “想了啊。”钱孙李转身，面对面地抱住了郑道行的脖子，长发缠绕在两个人之间。

    “言。”

    “嗯？”

    钱孙李迷迷糊糊的时候，完全没有了他平时清醒时的狡猾和伶牙俐齿，看上去甚至有点傻乎乎的。

    郑道行在他耳边声，“你是不是总梦到一个男孩儿？”

    “是啊。你怎么知道？”钱孙李可能没太明白郑道行在什么，但他努力地回答了，却实在抵不住困意，于是只把郑道行抱得更紧一点，准备继续睡下去。

    郑道行心疼地抚摸着钱孙李的背，“因为啊，你梦到的那个男孩儿，可能是我。”

    “嗯……”然后，就想起了钱孙李深沉的呼吸声。

    可就在郑道行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钱孙李忽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你什么？”声音依然黏糊，可是钱孙李却在努力让自己清醒。

    郑道行笑了笑，把他的头摁下去，“你别那么激动。闭上眼躺着，就当我给你讲故事。”

    钱孙李的困意却在慢慢后退，“你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又趁我睡着，偷看我的梦了？”

    “没有。我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确实，老郑不是那种人，如果他想看他的梦，他会跟他的，尤其在他们相爱之后。

    郑道行摸着钱孙李柔顺的长发，知道他现在依然困意难忍，就轻声哄着他，“我也是最近才逐渐想起来的。那些梦应该是在我时候梦到的。”

    钱孙李脑子有些转不动，但他听郑道行的话，已经重新老老实实躺在了枕头上，和郑道行抱在一起。

    “什么意思？你不是，是我梦到了你吗？”

    “我也有点不清了。”

    “你别编故事哄我。”

    “你就当故事听吧。”

    郑道行很久没有做过梦了。慢慢地，他对梦这个东西和做梦的感觉就越来越陌生。直到遇见钱孙李之后，他总是在脑海的深处，回忆起一些十分短暂的片段。那些片段太过遥远，像是自己的前世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实感。

    后来，郑道行才明白，没有实感是对的，因为那些回忆并不是他的亲身经历，而是埋藏在记忆角落里虚幻的梦境。

    那个在梦里和他一起玩耍的男孩儿，拉着他向他介绍自己的爸爸。那个男孩儿还，虽然这是他的爸爸，但是他知道他的爸爸已经死了，他只能在梦里见到他的爸爸，他有些害怕，但他也很高兴。

    “不对。”钱孙李忽然反驳，“我在梦里梦到我爸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梦，也没想过我爸已经死了。”

    “因为咱们两个做的是两个梦吧。在我的梦里，你是那么的。”

    “好吧。然后呢？”

    第一次，是那个男孩儿的爸爸把他带来的，希望他们成为你朋友，因为男孩儿的爸爸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只能在梦里陪他。

    然后便只有两个男孩儿在梦境里一起玩耍嬉闹。他们在花园滚奔跑，也会一起吃一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美食，还会一起在海边盖一座高高的沙堡。他们猜拳，比手掌大。总之在梦里，永远阳光明媚，永远能看清对方的眼睛。

    然后，男孩儿的爸爸又出现了。他让两个男孩儿握住手。

    “言，以后你们长大了，也还是朋友。好不好。”

    “好。”

    言软软的手，拉住郑道行的手，“等以后长大了，咱们也还能做朋友。”

    郑道行非常开心，和他用力握手，大声答应，“好！”

    言的爸爸蹲在两个人身边，他抚摸着言的头，“记住，他是你的‘命中人’，你一定要找到他。”

    “你骗我！”钱孙李向郑道行的肩膀了一拳，“你你从来没听过什么‘命中人’！”

    郑道行被了一拳却完全不疼，他握住钱孙李的拳头，然后让他展开手掌，和他十指交握。

    “是我以前没想起来啊，我最近才想起来的。”

    钱孙李狐疑地看着他。

    “你不信吗？不信我的梦，还是不信我是你的‘命中人’。”

    钱孙李没有回答，他紧紧盯着郑道行眼珠上一点点反射出的月光。时间太久了，郑道行差点以为他是不是已经睁着眼睛睡着了。

    他忽然，“老郑，你跟我实话，我是不是死定了？”

    这句话，让郑道行的心口一紧，而后隐隐作痛起来。他的手握得更用力，钱孙李的手指被握得微微向后弯折。

    “言……”郑道行无法给出答案。他们相遇的时间只有这么短暂。他非常懊悔，为什么他这么晚才爱上他，而不是在他们相遇的第一秒。如果他是个生来感情丰富的人，大概会醒悟的更早一些。

    “言，我们会用尽所有的办法。爷爷，我爸，二师叔，师弟，还有我。我们一定能有办法，败鬼君，我绝对不会让他伤害到你。”

    “那你们呢？”钱孙李声音很，语气很平淡，完全没有他平时胆怕事的样子。“你们会安全吗？如果因为我，让你们面对危险，甚至是生命的危险的话，那还不如我去死。我死了，世界上少一个骗子，不是挺好的吗？你们要是谁死了，可是少了个大仙儿啊。”他自嘲地笑了两声。

    “言！”

    郑道行把他拉起来，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你不要这样的话。我从来没有放弃过跟鬼君对抗，你不能自暴自弃！你这种话，是在剜我的心，你知道吗？！”

    他用力地摇晃这钱孙李的肩膀，想让他振作起来。

    两个人在幽暗中静静对望着，忽然钱孙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倒了郑道行的怀里，放声大哭。

    “老郑。我不想死，我不想和你分开！我想活下去，不再做骗子、装神弄鬼。我想去上学，想去干自己喜欢的事情，过普普通通的生活，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郑道行把他死死抱在怀里，他们胸口贴紧，心脏一起砰砰地跳动着。郑道行知道，钱孙李贪生怕死，他忍到现在才哭出来，已经花费了很大的力气了。他这样忍着，只不过是因为自己，他想在自己爱的人面前坚强。郑道行咬着嘴唇，他不能和钱孙李一起崩溃。

    “言，你放心，你想做的事情，都有机会做。你相信我。”

    钱孙李的肩膀凌乱地颤抖着，一个声音也回答不出来。郑道行抱着他，抚摸着他的背，看着窗外在月下翻滚的云雾。

    终于，钱孙李从他的怀里缓缓抬起头，长发因为眼泪，被黏在脸上，丑得不像样。郑道行帮他一点点把头发理顺。看到钱孙李艰难地挤出一个笑。

    “老郑。我信你。即使你不告诉我你的梦，我也知道，我的‘命中人’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