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衣◎

    因为曲清澄答应了晚自习时全班可以一起到操场看流星雨，全班人在一整天都陷入一种兴奋的情绪中。

    这种兴奋，在晚自习到来前的晚饭时间达到顶点。

    比如祝遥走到食堂，想再在这里的卖部买一个豆沙面包对付晚饭时，发现这里乌泱泱全挤满了自己班上的同学。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商晓冉和易思远。

    “雪糕到底吃不吃啊？”

    “白痴，现在买了到晚自习都化了。”

    “买冰淇淋嘛，化在盒子里还可以当奶昔。”男生笑嘻嘻。

    商晓冉好像白了他一眼。

    “那买什么？干脆面？”

    “呃……话梅吧。”

    “那么酸！”

    “我们女生都喜欢啊！对吧对吧？”问向自己身边的朋友，得到一片热闹的应和。

    “那我请你们，不过明天的笔记你们谁帮我抄。”

    “哼，谁要你请……”

    祝遥转身离去。

    热闹的陪伴。凶巴巴的宠爱。

    那些都是属于商晓冉的。

    漂亮的会撒娇的受欢迎的女生。

    自己的反义词。

    祝遥两手空空，再次来到清照楼，操场的热闹和食堂的热闹，就又变得像另一个遥远世界。

    今天曲清澄没有来。

    不是经常来的么？

    难道也是为了今晚观测流星雨做准备？看全班同学一副要把看流星雨变野餐的架势。

    ******

    晚自习到了。

    曲清澄走上讲台：“把上次考的卷子拿出来。”

    易思远大声抗议：“不是去操场看流星雨的吗？”

    曲清澄笑着瞪她一眼：“八点五十才开始好吗？这么早去操场干嘛？跑圈吗？”

    易思远一脸“跑个马拉松也比讲语文卷子好”的表情。

    结果还是要讲语文卷子。

    祝遥把卷子放在桌面上，眼神落在课桌抽屉里的手机上。

    曲清澄的声音，化为柔和的背景音。

    上次曲清澄就是用这样好听的带点南方口音的声音对她：“别担心妈妈会因为你的诅咒出事，如果你实在很担心的话……”

    “我有办法。”

    熬过了晚自习第一节 ，熬过了课间休息，商晓冉在笑着骂易思远：“你把待会儿要吃的零食都吃完了吧！”

    终于，第二节 课上曲清澄放下讲完的卷子：“大家去操场吧，保持安静，注意安全。”

    “你们要是太高调引起其他班注意的话，投诉到教导主任那里，我们就只能回教室继续讲卷子了。”

    商晓冉笑着在自己嘴边拉了条拉链，曲清澄也看着她笑。

    祝遥一个人拖在队尾，曲清澄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

    一队人像深夜探险一样，走到漆黑的操场，还遇到五班的人也来看流星雨，两班人擦肩而过时露出“我们都是特权阶级”的满足，随后各自霸占操场一角。

    男生女生三五成群，一边抬头望天，一边把早就买好的零食拿出来吃。

    干脆面的味道。奶油饼干的味道。巧克力的味道。混在一起，变成青春期才有的胃口和张狂。

    曲清澄在声提醒大家：“不要弄脏操场啊，待会儿自己的垃圾自己带走。”

    祝遥跟人群拉开一段距离，一个人靠在铁丝网上，手指抠在一格一格的洞里。

    不想看曲清澄被商晓冉她们团团围住的场景，就跟着大部分人一起抬头看天。

    天空一片墨黑，很难让人联想到“暗蓝流淌的河”之类文艺的字眼，也很难看出很快会有大规模流星雨的前兆。

    耳朵里塞着没有声音的耳机，也还是能穿过一阵嚼干脆面、饼干和巧克力的声音，清晰听到商晓冉她们和曲清澄的对话：

    “曲老师一会儿许什么愿啊？”

    “喔唷，你们八卦起老师来了。”

    “不会是许愿要一个男朋友吧？”

    易思远加入进来：“曲老师这么漂亮怎么会没有男朋友，如果我跟曲老师一样大我就追曲老师。”

    商晓冉笑骂：“你才不配呢！”

    又问曲清澄：“那曲老师到底有没有男朋友？”

    曲清澄笑：“保密，不告诉你们。”

    祝遥的手指，一格格抠过铁丝网上的洞，如果遇到油漆没刷匀微微凸起的刺，就会在指尖形成尖锐的触感。

    微微刺痛。

    “来了！”人群中有人惊呼。

    吃干脆面饼干巧克力的声音一瞬停滞了，祝遥和所有人一起抬头往天上看去。

    前方不远处的曲清澄，也仰起一颗巧巧的头。

    “哪儿啊？”“没看到啊。”“看错了吧？”

    “真的有！”

    一阵短暂的沉默。

    “又来了！”

    凝视着天空的祝遥：……

    心里发出和其他人一起的叹息：“就这？”

    操场上没有灯，墨黑的天空，也并没成为大规模流星暴上演的绝佳背景板，只有一两颗的几乎看不出的星星，时不时划过天际。

    “看了个寂寞。”

    “就当比在教室上晚自习划算一点吧。”

    曲清澄在笑：“喂喂，老师还在这里呢，怎么话的？”

    等了一会儿，人人期待的奇迹并没有出现，还是只有间或一两颗流星，惨惨淡淡划过天际。

    祝遥其实是在曲清澄往她这边走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的。

    但她手指一直抠着铁丝网上的洞，头一直仰着，作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

    直到曲清澄走到祝遥身边，压低了声音：“快许愿。”

    祝遥装傻：“嗯？”

    “快许愿你妈妈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祝遥一直仰头盯着夜空：“曲老师。”

    “我还以为你的办法，不会这么幼稚呢。”

    “你谁幼稚啊？”曲清澄笑骂：“你这个孩子。”

    “我不许，好傻。”

    “快啦，不然一会儿一颗流星都没了。”曲清澄提议：“要不我跟你一起许？”

    祝遥勉强：“……好吧。”

    毕竟有个二十三岁的大人跟自己一起做这件事，那最幼稚的那个肯定不是自己。

    “来了，快许。”

    祝遥闭上眼睛。

    旁边同学们因对流星雨失望、重新开始聊天吃零食的声音，此时便回模糊的背景音。

    耳边唯一清晰的，是曲清澄压低了也依然温软的声音：“我希望……”

    没下文了。

    意外虔诚的语调，好像真在用心许一个不想言的愿望。

    祝遥也许是被曲清澄的认真所感染，在心里默念：希望我的妈妈……

    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无论怎么跟我吵架、被我诅咒。

    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那个时候祝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着流星许下的愿望里，少了“让她长久陪在我身边”这一项。

    “很乖的嘛。”祝遥耳边响起曲清澄带笑的声音：“乖乖许愿了。”

    “哼。”

    “是许了关于你妈妈的愿么？”

    祝遥不情不愿的点了一下头。

    在少年人特有的莫名的荒唐的骄傲里，要承认这件事，其实很难。

    “好啦。”曲清澄笑道：“这下子，你妈妈一定没事了……”

    没下去的那句下文是：祝遥你也不用再自责了。

    天空中的流星越来越少，祝遥看着眼前，同学们的话题已经由流星雨变成了“电竞比赛谁赢了”和“偶像明星近日行程”这种。

    易思远故意招惹商晓冉，一群人在闹闹。

    开始有人在：“好冷啊。”

    快入秋的夜，气温陡降。

    祝遥抠着操场的铁丝网，指尖一片冰凉。

    她有点想问曲清澄：“冷么？”

    还没等她酝酿出勇气，曲清澄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冷么？”

    祝遥迟疑一下，摇头。

    曲清澄看她一眼。

    手背快速蹭过祝遥的鼻尖。

    “撒谎。”

    祝遥一愣。

    曲清澄的手背，像天边转瞬过的流星，带着礼貌的克制，让祝遥感受了一阵难以描述的丝滑。

    是成年女性独有的皮肤质感和气味，因为用了无香护手霜，一点没被湮没。

    在祝遥心里，拉出一道和十几岁青少年之间天堑般的鸿沟。

    让她忍不住在心里想：也许有一天，我也会长成这样的大人。

    温和的美好的依然干净的对一切都胸有成竹的，大人。

    那时的祝遥，还并不知道用“向往”一词概括铺天盖地的震撼，只是愣愣看着曲清澄脱下风衣，递给自己：“别感冒了。”

    “好怕你用感冒当借口，语文作业全用抄的。”

    曲清澄今晚在白衬衫和牛仔裤之外，加了一件中长款卡其色风衣外套。

    此时化为她手里温柔流淌的河，如果祝遥是座山，也可被这煦暖的河流湮没覆盖。

    祝遥不知为什么，做贼心虚般扫了一眼四周。

    商晓冉她们已经和易思远闹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祝遥知道自己应该“不”。

    可却伸手了“谢谢”。

    接过风衣之后又问：“那你不冷么？”

    “我是大人的嘛。”曲清澄笑：“而且看完流星雨之后，我就直接开车回家了。”

    “你要骑自行车的吧。”

    “嗯。”

    “那快穿上。”

    曲清澄走开了，拍着白皙手掌招呼她的学生们：“快下晚自习了，大家准备回教室，自己的垃圾记得带走。”

    学生们开始稀稀拉拉往教室走，曲清澄还在操场上招呼那些闹不愿离去的人。

    祝遥捏着曲清澄的风衣，混在人堆里往教室走。

    她不想惹眼。

    身后却想起一个娇俏的声音：“祝遥。”

    “你拿的是曲老师的风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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