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念头只持续了几秒。

    顾燃穿过人群， 就这么朝他走来，牵过他手，带他去往酒店内。

    江忱身子一僵， 拉了下鸭舌帽，下意识去看周围的人，见没人注意他们， 这才微微扣紧指尖，跟着顾燃进入酒店。

    走廊间偶尔有工作人员来往， 外面喧闹声不断， 他却不觉得吵。

    他被顾燃牵着手，只能听见窗外雪落下的声音， 还有他最熟悉的脚步声。轻重有序，与他的心跳声同步。

    “你怎么会来？”顾燃将他带到楼道间， 这里的光线很暗， 没有什么人会经过。

    “我也很想问你，”江忱看向他，“为什么替我回绝？”

    “我……”顾燃一怔，没下去。

    为什么？他当然是担心江忱的手。拍摄这部电影的强度不，他怎么好让江忱去冒险？

    “这部片你要演，是吗？”江忱静静看着他。

    “……嗯。”顾燃低声。

    “我也很想演。”江忱平静地。

    他昨晚已经看过这部电影的介绍， 他喜欢这部电影的剧本，不仅仅是想和顾燃出现在一个荧幕上。

    顾燃听出了他的意思，没有轻蹙：“你……”

    他话还没完， 走廊传出熟悉的话声。

    “江忱到了是吧？人呢？我约了他试戏。”

    “好像跟顾燃走了。”关芷。

    “顾燃搞什么呢？什么年头了，还金屋藏娇？”段柏恒有些不满， “他是不是最近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人家关心则乱嘛！”关芷替顾燃道。

    江忱：“……”

    顾燃：“……”

    江忱从不远处收回目光：“我去试戏了。”

    他没有等顾燃的回答， 转身离开了楼道， 却没有忽略那个瞬间，顾燃眸中暗下去的神色。

    顾燃远远听着他们交流，没有阻止。

    片刻后，他才进试戏房间，除了导演段柏恒以外，关芷和裴谦都在。

    他收回目光：“段导。”

    “顾燃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段柏恒眉头轻蹙，“你跟江忱试一段吧，就最后那段就行。”

    “好。”

    故事发生在几千年后的地球联邦。末世来临，名为“诺亚”的病毒覆盖全星际，地球联邦濒临消亡。

    所有人被困在最后一艘名为“不死鸟”的安全舰上，每一天都会有大量的人死亡。

    而主角来自于一千年后，为了拯救自己的恋人，从未来穿越而来，成为第一个离开安全舰的人，与当时身为舰长的恋人相遇。

    他以自身性命为诱饵，深入敌营，最终成功解救地球联邦，也挽回了曾经恋人的命运。

    最后的结局里，恋人得知，主角早已在漫长时空中穿越了无数回，生命以倍速消耗，只为了实现当年对恋人的承诺。

    主角的生命即将消耗殆尽，茫茫时空中，两人将再也不会相遇。

    最后的结局里，主角躺在恋人的怀抱里，轻轻抚摸他的脸，对他诉他们在另一个时空的故事。

    “那个世界的他，孤僻，沉默，身体每天都在溃烂，却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是他保护了我，”江忱倚靠在顾燃怀里微笑，手指却渐渐无力，“他临死前告诉我，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以最好的姿态履行爱我的承诺。”

    顾燃垂下眼睛看他，低声：“可如果我在另一个世界真的爱过你，一定不会希望你去改写我的结局。”

    ——“如果我曾深陷淤泥，那么你就是命运给我最好的馈赠。”

    段柏恒原本就想让江忱来演男主，再加上江忱的演技本身就足够有服力，试戏很顺利就通过。

    结束后，段柏恒特意问了顾燃的意见。

    “怎么样？你觉得行吗？”

    江忱对上顾燃目光，心莫名往下沉了沉，直到……

    “当然没问题，”顾燃短促地笑了声，牵着他指尖起身，“我和他搭了这么多场戏，我会不了解么？”

    江忱微怔，一时间竟没缓过神。

    “我就，我看中的人不会错，”段柏恒点头，“上回要不是卢清烨捷足先登，我早就找江忱拍戏了。”

    “如果我没记错……卢导那部电影的角色可是一番男主。”

    “咳咳咳，你别拆穿我啊！”

    段柏恒看人都在，索性在一天的试戏结束后，把人聚到一起吃了顿饭。

    聚餐地点选在附近一家饭店，来的都是主演，没有什么外人。

    进行到一半时，段柏恒特意叮嘱顾燃：“对了，江忱没拍过这种片，顾燃你有空跟他对对剧本。”

    “不用了吧，”关芷调侃道，“江老师和顾老师搭了这么多回，还需要对剧本？”

    裴谦点了支烟，意味深长看向两人：“就是，都住一起，默契肯定够了。”

    网络上的爆料被拿到台面上，江忱脸色微变，视线就这么跟顾燃撞上。他不上是什么心情，但他觉得顾燃看自己的目光比往常凝重许多。

    江忱从他身上移开目光，挤出一个笑来：“只是我之前有伤，临时……”

    “的确住一起，”顾燃接过话头，“我会带他熟悉剧本的。”

    江忱端着水杯的手微顿。

    由于顾燃断他话，气氛突然间变得微妙起来。

    然而段柏恒却对此无察觉，笑着：“行，你办事我放心。等拿到剧本，你们提前练练。关芷，你和裴谦也是，提前和江忱准备一下。”

    “知道了，段导，”关芷冲江忱嫣然一笑，“不过我找裴老师练就好了，不然江老师得有意见了。”

    “我可没意见。”

    “我有，”顾燃指尖夹着烟，没有点着，淡淡，“你和我对手戏的演员练戏，他还有什么时间留给我？”

    “用不着这么照顾吧？”关芷不满，“虽然江老师之前受了点伤，需要调养，可你也不用时刻……”

    她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错话，下意识看向江忱，又看向顾燃，连忙转开话题：“上菜了，这家饭店菜品不错，你们尝尝？”

    顾燃手指微顿，周围气温莫名降下来不少。

    江忱隐隐察觉气氛不对，关芷却再也没看他，全程跟裴谦聊天，就像生怕暴露什么似的。

    聚餐结束得很早。裴谦送关芷回家，顺路载了段柏恒一程。

    顾燃单独开的车，江忱走在他身侧，踩着路灯微弱的光，直到周围没人才停下。

    “顾燃。”

    顾燃步子随他一并停下：“怎么？”

    江忱深吸一口气：“如果你不想我拍这部电影，至少给我一个理由。”

    他看得出来，尽管顾燃不会阻止，但顾燃却不希望他接下这部电影。

    顾燃看向他，眉头微皱，没有出声。

    过了很久，才：“不，没有。只要你想拍，我不会阻止。”

    阻止？

    江忱当然知道顾燃不会阻止。顾燃会尊重他的选择，但他总觉得顾燃心里不这么想。

    为什么？

    正当他想开口，听见顾燃出声。

    “我会配合你演好这部电影。”他的声音在夜风中听上去很凉，甚至有些沉重。

    “……？”江忱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顾燃的反应这么反常？

    “虽然拍摄强度很大，但我不会再让你的手受伤。”

    “……？？”怎么觉得哪里不对？

    “对不起，”顾燃低声，“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

    江忱终于意识到什么。

    他沉下声，试探着问：“我……你不会是以为我不能弹琴了吧？”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看见顾燃眼底神色变了。

    江忱无言以对。

    他没想到顾燃竟然真是因为这个。

    “谁和你乱的？”江忱皱眉，“我手伤早就差不多了，如果真有问题，你觉得医生会不让我知道？”

    顾燃怔了怔：“你没事？”

    “当时医生看出我有点怕水，我就和他坦白了。他对我得很严重，可能会加重应激症，但我……”

    江忱声音一顿，朝对面的人走近一步。他们距离离得很近，甚至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他微微抬眼，对上目光，声音不自觉就温柔下来。

    “和你一起洗澡之后，我就觉得……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无论是从溺水的阴影，还是在浴缸里被割腕的创伤，只要有顾燃在他身边，一切恐惧都会不复存在。

    顾燃皱眉：“你真没事？”

    “如果有事，我能这么早出院？”江忱轻轻转了下手腕，看见顾燃脸色微变，又停下，“你到底怎么和医生沟通的？”

    “我……”顾燃脸色微变。

    江忱从对水有恐惧他是早就知道的，当时江忱手受伤，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江忱的手伤，压根没有往其他地方想。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医生根本就没明确提到……

    “我没那么脆弱。”

    江忱轻轻笑了下，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

    “还有……你也要相信你对我的重要。”

    -

    晚上九点回到家，天早就黑了。

    顾燃看了眼琴房的方向：“我陪你？”

    “不用，我一个人去就好，”江忱目光越过他，看见蹲在不远处的醋团，语气都温和下来，“你去陪陪醋团。”

    顾燃没有坚持和他一起：“那我等你。”

    江忱望着他抱醋团，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唇会下意识勾起，就连原本清冷的面庞都会显露出几分温柔。

    一直等到顾燃身影消失在视线，江忱才转身去琴房。

    时隔多年，顾燃的琴房依旧和当年一样。

    上回他只是心血来潮，进这里时没注意到别的。现在正式经过顾燃同意，他第一次审视这个房间，才发现这里的摆设几乎和当年无异。

    相框摆放在书桌上，橱柜里陈列着许多本钢琴书，窗台还有几颗耐冬的盆栽，就连品种都和当年一样。

    桌面上一尘不染，或许真的一直有人负责扫。

    正中间的钢琴价格昂贵，是顾燃幼年时顾宸送给他的礼物，对于顾燃来纯粹就是个摆设。

    记得在高中时，顾燃就告诉过他，因为和家人关系疏远，所以长大后几乎就没碰过钢琴。后来他给顾燃做家教，假期里很长一段时间，他住在顾燃家，给顾燃辅导功课之余，这架琴几乎成了他的专属。

    顾燃陪着他练琴，和他一起写歌，甚至是靠着钢琴做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让他觉得不真实，就像在黑夜里触探到阳光。

    那样优秀的人，曾经也是属于他的。而在阔别多年后，上天又给了他一次珍惜的机会。

    江忱站在阴影处，桌旁停下，看见一个册子。

    翻开来的那一刻，漂亮的字迹映入眼眸。

    “我见过星河坠落，人间荒凉，最难忘的仍旧是你模样。”——《星河倒坠》

    “深陷泥潭，也竭力生长，与你相遇。”——《陷落》

    “重新爱你的每一天，都是我生命的开始。”——《温柔岁月》

    那是顾燃的手抄册，抄的是自己作词的每一首歌。

    顾家的人字迹都很漂亮，顾燃的字更是带了股放浪不羁的劲，却又不失工整，一笔一划似乎都诉着深情。

    在江忱出道的前几年里，他的每一首歌都是写给顾燃的情话。他把对他的感情深藏在每一句歌词里，昭告整个世界，从没有奢望过顾燃能够听懂。

    而现在……

    江忱的手指轻划过那些字迹，第一次觉得呼吸停滞。

    不知道为什么，顾燃的手抄歌词抄到《温柔岁月》，这是他拍摄《表象》前的最后一部电影，当时的同名宣传曲也是由他编曲作词。之后的一年里，他停掉了所有通告，封麦息影一年，直到和顾燃拍摄《表象》。然而这本册子里，却并没有《表象》的宣传曲《夜色深处》。

    是因为与他合作拍电影，所以觉得不必抄了吗？

    从最后一页往回翻，还有顾燃随手写的一些乐段，只记了一两页。其实顾燃并不擅长这个，但这却是他们学生时代最常做的事情。

    江忱只看了一眼，就在心底唱出来。他轻轻笑了下，在钢琴前坐下，照着弹了几个乐段。

    是很轻快的调子，节奏感也很强。

    他将那些零散的乐段做了点调整，拼凑成一首完整的曲子。

    就像他们高中时一样。

    半个时后，江忱练琴结束，合上琴盖，临走时忽然注意到旁边的橱窗里有一个上锁的抽屉，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隐隐有一种预感，总觉得抽屉的密码——和顾燃手机的锁屏密码一样。

    很久以前，这里的密码也和顾燃的手机锁屏一样，都是他的生日。

    现在……会是什么呢？

    他不敢去问顾燃。他几乎能想象顾燃将这个密码换掉时的心情。

    他没有过多在意那个密码锁，转身离开琴房。

    他不贪心，他愿意缓慢地去治愈他划开的伤疤，愿意用一整个余生去解开横在他们之间的那把锁。

    别墅里很安静，但江忱知道顾燃一定还没睡觉。很久以前顾燃就会等他一起睡觉。

    江忱在顾燃卧室门前停下，抬手叩响房门。

    门很快被开。

    顾燃从房间里出来，看见江忱穿着睡衣站在他门口，松软的衣领敞得很开，白皙的皮肤若隐若现，就像在刻意引诱谁似的。

    “这么快就练好了？”顾燃有些意外，换做以前，江忱弹琴都是一时起步，半个时就来找自己，实属罕见。

    “无心练琴，想找顾老师对对剧本。”

    顾燃看了眼腕表，诧异：“这个点？”

    “难道顾老师不觉得，气氛正好么？”江忱斜倚在他门口，姿态随意，不经意间流露出万千风情，“我不会演，想让顾老师教一教我。”

    “你还需要我教？”顾燃失笑，“今天段导都已经对你的演技赞不绝口。”

    江忱抬眸望着他，跟碰瓷似的，就这么和他赖上了：“可我刚才对着镜子试了试，有场戏怎么都不满意。就怕顾老师不愿意教我，等到正式开机后，让我挨段导不少骂。”

    他顿了顿，微微上挑的凤眼弯了点弧度，带了股勾魂摄魄的韵味，暗色的瞳孔仿佛蕴着星光的银河。

    “顾老师，你忍心吗？”

    他声音清冷，声线却温柔，这一声询问，就像是月光收起锋芒，轻叩在平静的海面上，试图掀起深埋在海面下的惊涛骇浪。

    顾燃的眸子渐渐暗了下去。

    忍心？

    对他，他又什么时候忍心拒绝过？

    高傲的野猫收起利爪，露出勾人的本性，就连尾巴都快要缠到他腰上了。

    “嗯，确实不忍，”顾燃勾唇浅笑，略长的发丝半遮了眼，“如果让江老师因为我挨骂，我大概会内疚到昼夜难安。”

    “顾老师算是答应了？”

    顾燃手撑着门面，垂眼看他，目光很深：“江老师想要我教什么？”

    江忱的手指覆盖上纽扣，缓缓勾落一粒，白皙的皮肤隐隐透明，像鲜嫩的荔枝一样微微透着诱人的红晕。

    他轻笑，月色下的脸漂亮得惊人。

    “我床戏不怎么熟，想和顾老师练练，顾老师肯赏脸吗？”

    *

    作者有话要：

    不好意思这么晚才更新，最近三次元比较忙，大家久等啦。距离正文完结可能还有十几章，希望大家可以多多评论＿（：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