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飞白咽下一口涌到喉间的血,死死捏住剑身，血顺着手掌流淌滴落，他脸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丝笑容。

    与泽神君下意识地觉得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

    奚飞白捏着剑刃,沧溟剑嗡嗡震动起来，一缕魂魄随之被他从剑身中抽了出来。

    金色的魂魄舒展般闪了闪，迅速钻入了路问妍的身体。

    “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与泽神君脸上的冷漠被一种死死压制着的愤怒代替,他盯着奚飞白,手下用力，一点一点从他胸口抽出沧溟剑,“为什么她最后的神魂还在？”

    雪白的灵力侵蚀进心脏,奚飞白半跪在地上,咳出一口血,另一手依然搂着晕过去的路问妍，冷笑道：“你是不是以为她的这缕神魂已经在祭剑的时候被沧溟剑吸收了？”

    “不然呢？”与泽神君愤怒至极，提起沧溟再次向奚飞白刺去。

    一抹云雾突然出现在奚飞白身前，一只纤细柔白的手抬起，在刺过来的沧溟剑身上弹了一下，剑身轻易地被震开。

    路问妍睁开了眼睛，眼中浮光掠影疏忽而过,她看向与泽神君：“与泽神君。”

    与泽神君观察着她的样子,脸上一直冷冰冰的神情裂开了一条缝，一字一顿道：“麓嫣上神。”

    “我都想起来了……”路问妍从奚飞白怀中站起来，“是我错信了你对吗，你让我跳噬魂潭,其实是要我代替你和神界斩断关系，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待在三界,可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我大师兄没有用我的魂魄给沧溟剑赋灵，他护下了我这一缕神魂。”

    与泽神君默默看着她。

    路问妍往前走一步，手腕被人握住了。

    奚飞白一手捂着胸前的伤口，手上全是粘稠的鲜血，干净的那只手攥着路问妍的手腕，勉强站起来挡在她身前。

    “你想起什么了？”与泽神君问。

    路问妍没回答，抬手抚上奚飞白被贯穿至背部的血流不止的剑伤，轻薄的云雾如流水一般氤氲在伤口处，吞噬掉雪白的灵光，慢慢修复着奚飞白的身体。

    “阿妍……”奚飞白刚张口，云雾凝成绳索的样子，把他全身一绑，捆住了。

    魔君：“……”

    “魔君，苍霄派的账，我们慢慢算。”路问妍越过他，周身云雾聚起又散开，她身上的衣服变成了银色鎏金的轻纱，半披着的头发束了起来。

    她的声音没变，表情没变，整个人的气质却判若两人，眼神单纯而天真烂漫，神色间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万物由心过而兼不入的温柔无情。

    “上神，这才是你原本的样子。”与泽神君道，“什么都好奇，却又什么都不在乎……久违了。”

    路问妍朝他轻轻一笑：“是吗？”

    “不是吗？”与泽神君眼睛盯着路问妍一举一动，全神戒备，“上神长存于天地，神界和三界来去自如，你看淡生死，三界战乱，你可以置之不理，神君陨落，你只是好奇……就算是后来为你造出身体下界，明知道可能飞灰湮灭，你根本不在乎，只是想去找一个几面之缘的人而已。”

    “上神，你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遑论别人呢？”

    “所以你明知道人族和妖族的孩子活不过周岁，还是给我选了这具身体，让我投生成妖族公主和人皇的女儿。”

    “……巧合罢了。”与泽神君道。

    “不巧合。”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魔君被迫背靠着暖玉石壁，胸口的伤口已经止了血，他勉强站起身，想走到路问妍身边，却在对上她眼神的时候止了步，“与泽神君，你是一个天生的阴谋家，走一步，想十步。”

    “你让阿妍投生成人族和妖族的孩子，怕是也在神界预谋了很久吧？”奚飞白喘了口气，被修复的伤口处又疼又麻，“等这样一个机会不容易，可这个身份能让你的计划万无一失。”

    “哦？”与泽神君露出一个好奇的冷淡神色，等着奚飞白继续。

    “人族和妖族的孩子活不过周岁，阿妍投生成那个腹中子，若是她神魂强大能活下来，不就可以成为两族之间的一个变数吗？人皇和妖族公主必定对她疼爱有加，万一将来这个孩子死了，还是死在人族仙门的手上，妖族和人族的大战在所难免。”

    “唔，圣君的猜测很有意思。”与泽神君拍了两下掌，“这件事下界之前我就和麓嫣上神过，她自己知道的，何来‘计划’一。”

    “可她不知道你背后的用心。”奚飞白与他针锋相对，“人皇和妖族公主怎么可能放任自己的孩子熬过去就生，熬不过就死？他们一定会找办法，三界不可能了，会去的地方只能是三界外的极寒之地，相传那里能让上神们听到自己的祈祷，走投无路的人，必定会去试试。”

    “那又如何呢？”与泽神君有恃无恐。

    奚飞白看了路问妍一眼，路问妍回给他一个饶有兴趣的眼神：“我知道，与泽神君都告诉我了，我相信我应该撑得过去，就算撑不过去，不过是魂魄归于神界，以后再想办法就是了。”

    奚飞白：“……哎。”

    路问妍：“……你叹气是什么意思？”

    奚飞白嘴角还残留着血迹，笑起来邪气又好看：“阿妍，他与你策划几百年，难道就是等着拼一拼运气，看你的神魂有多强大？还是你觉得与泽神君跟你一样，赌一把，不行就算了？”

    “……”难道不是吗，这本来就是听天由命的。

    魔君轻轻摇了摇头，落在路问妍脸上的神色很温柔，语气很无奈：“他留着好几个后手呢，笨蛋。”

    路问妍听到这个称呼，差点绷不住自己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上神样子，呜呜呜简直太肉麻了啊，闭嘴！

    “极寒之地危险重重，封子平得了‘神谕’才能走出去，人皇和妖族公主怕是没那么好的运气，他们一死，善未足周岁的一个婴儿又怎么活得下去？”

    “这个好办，我体内有与泽神君一缕魂魄，他当然能在神界通过与魂魄的联系召显神谕。”路问妍抢答，“我们好的，等人皇和妖族公主去了极寒之地，他指引他们安全出来就好……”

    “……”奚飞白终于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为何他们都死了，你被丢到了苍霄派门外？”

    对啊。

    路问妍方才神魂合一，想起很多东西，全部都乱糟糟的堆在脑子里，一时间有些糊涂。

    被奚飞白断，她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太过于轻信与泽神君了。

    ……作为上神的自己，是真的很好糊弄。

    “他根本没有给指引，或者，没有来得及给指引，意外就发生了。”奚飞白继续道，“人皇和妖族公主被困秘境，秘境是单独的空间，临死前，妖族公主拼命把自己女儿送出了极寒之地，大概本想送回皇都或者雩坤岛，阴差阳错送到了苍霄派……或许也不是阴差阳错，而是千百种推演结果中的一种。”

    “所以我才与泽神君不是在赌，他推演那么多可能，总有一条路通往他想要的结果。”

    “一切都如他所愿。”

    如果人皇和妖族公主活着，在极寒之地找到了能救自己孩子的办法，路问妍活了下来，此后必定会被人皇送上苍霄派，结识仲岳，如果没有去也不要紧，皇族每三年举办凤麟大会，殿下和苍霄派首徒接触的机会还会少吗。

    “可是……”路问妍有些茫然，这些她都知道，可她觉得有一点不通，“可我既然投生，一切记忆重新开始，怎么会记得和人的约定，按照推演好的路去走？”

    她是天子骄子的身份，怎么会那么乖的听从脑海中一缕神魂的指示，就去接近仲岳，为他去死呢？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么算的。”奚飞白冷冷看着与泽神君。

    “就算是上神，经过天地法则的洗礼，神魂重新投生成婴儿，应该也很脆弱，而你的神魂被阿妍保护的那么好，那个时候大概轻轻松松就可以杀掉她，对吧，与泽神君。”

    “灭掉一个婴儿的魂魄很简单，况且阿妍对你如此信任，让你寄宿在她神魂深处，你本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她，占据她的身体，轻松完成你的一系列计划，可惜你失败了。”

    “有人救了阿妍。”

    “谁？”路问妍脱口而出，很快想到了唯一的可能。

    “是我。”石壁周围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一支翠绿的藤蔓从暖玉中伸出来，一个浅绿色的虚幻身影也随之浮现了出来。

    “碧落。”路问妍鼻子一酸。

    “许久未见，阿嫣。”年轻的男子一身浅绿色衣衫，面容温润，嘴角噙着一丝微笑，路问妍扑过去的时候他的身体变成了实体，抱住了她。

    奚飞白挣扎了两下，身上的云雾绳索坚固异常。

    魔君深吸一口气，忍住了。

    一棵藤而已，变了不也天天抱，阿妍只把他当儿子而已。

    “你当时想杀了阿嫣，可惜被我察觉，我拼着一身修为强行下界，只救出了她的魂魄，匆忙送往异界。”

    “阿嫣魂魄还在，你当然占不了她的身体，于是你藏在她意识里，勉强控制着她，我修为尽失，记忆也有所损伤，在极寒之地沉睡，直到几个月前察觉到阿嫣的魂魄回来了，才迷迷糊糊下山来找她。”

    “可惜我伤的太重，变成稚子模样，只记得要找人，其他的都忘了。”

    “你是为了我才变成那样的……”路问妍抱着碧落，把头埋在他肩膀，眼泪花啦啦流了下来。

    碧落摸了摸她头发：“……莫哭。”

    哭也可以，别抱着我啊，你以前不是这么多愁善感的，几万年也不见你哭一次。

    你再哭，那边被捆着那个要用眼神杀我了。

    作者有话要：

    白：酸到灵魂深处の视线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