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那个从来对我不管不顾的母妃突然善心大发，将我带回她的院中抚养，还装出一副极心疼我的模样。

    她手揪着帕子，拭了拭眼泪，对我，“之前你父王你底子弱，让你离开我身边锻炼锻炼，长安……你可不要因此怨恨母妃啊……”

    我看了她许久，终于乖巧地点了点头。

    夜里，我躲在她的窗檐下，听她和老嬷嬷话。昏黄的烛火将她们的影子映在窗纸上，交错重叠，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

    她咬牙切齿地，“若不是晋儿体弱，早早病死了，我这么多年都再无所出，我又何必将所有希望都交到一个外人手上！”

    嬷嬷宽慰她，“什么外人！他就是您的儿子，这个王府里唯一的世子。不过一个孩子，您拿捏好了是一样的。”

    靖王妃这才安心下来，烛火熄灭，我踩着一地黑暗往回走。

    整个王府就像一个巨大的空洞，我身在其中，不停坠落，毫无任何光明可言。

    好在来了这里好处还是有的，我再不用喝那苦苦的药汁了，靖王妃自有法子替我遮掩了去，怀恩也再不必夜里偷偷摸摸洗衣裳了。

    我瞥了眼怀恩的手，上面满是冻疮，瞧着分外可怖。

    我突然就想起了那个嬷嬷，她是不是夜里洗衣裳累病死的呢？

    我八岁时，靖王出征去了北境，我的好母妃将我送入宫中为质。

    我走时她哭得很是伤心，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让我不要难过，她会想办法将我接回王府。

    我顺着她的心意装出极为害怕的样子，颤抖着声音喊她母妃。

    她这才心满意足，抹了泪将我推上了马车。

    她不知道，我一点都不难过，我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

    我知道她的名字。

    她叫，季姜。

    那一日日光正好，她穿着红裙，就像一抹灿烂的朝霞，猝不及防地射进我黑暗无垠的生命里。

    她牵着我的手，带我回了兴庆宫，抱着我对我，“姑姑喜欢长安就可以了。”

    我无比贪恋她温暖的怀抱和她身上轻轻淡淡的香气，就像是染上了极易上瘾的毒，一旦沾上便再难以自拔。

    在她看不见的身后，我在心里轻声，“好。”

    这个世上，只要你喜欢我，就好了。

    我们一起上上官太傅的课，她躲在下面悄悄用毛笔在书上圈了一句话。

    我趁她不注意，翻开来看。

    那本书是《诗经》，那句话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原来，她喜欢君子。

    那我，可以为了她，伪装一世的君子。

    我一直伪装的都极好，连怀恩都以为我换了个性子。

    不然怎么他傻，一个人的性子怎么可能换就换，只会为了讨另一个人的欢心才将自己本来的性子严严实实地掩藏起来。

    直到……

    慕容南浔来了，他还带来了陛下的赐婚圣旨。

    我红了眼，攥紧了拳头，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叫嚣。

    怎么可以……她是我的。

    我突然察觉出来，我从不止想要叫她姑姑，我还想要陪在她身边一生一世。

    这个念头一旦生起便如疯长的藤蔓，不可遏制地拼命往上冒，翻滚着要喧腾而出。

    我知道，我此生再无回头路了。

    我爱她，胜于世上所有一切。

    包括，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