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照明准备！”

    “一号机！二号机就位！”

    “《如夜盛开》第三场, 3、2、1，开拍！”

    暴雨之夜里，一袭红裙的女人在泥水和碎片混杂的狼藉里挣扎着，呜咽着。

    一个着伞的背影慢慢地靠近了她……

    “卡！”

    裘礼怀的声音响起, 透着浓浓的疲惫和不耐烦。

    “第几次了！让你走得不要那么快！身体挺直不要扭来扭去！重来！”

    被骂的赵梓愉吐了吐舌头, 满脸堆笑地向导演双手合十直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我再来一次啊！”

    完跑着回到了起点, 准备再走一次戏。

    而施安遥仍然静静地躺在镜头中间的位置, 动也不动。

    站在场外的湘急得团团转。

    “这都四五条过去了, 这个赵梓愉怎么就是演不好呢！晚上越来越冷, 遥姐一直淋着雨, 会生病的！”

    她抬起眼, 央求地看着站在身边、从开拍后就一句话没过的宋远驰, 声问道。

    “远哥，你能不能跟导演一下, 别让遥姐再躺着了，先拍赵梓愉的部分不行吗？”

    宋远驰看着一动不动、趴在一堆道具碎片之中的施安遥, 摇了摇头。

    “她自己是不会妥协的。”

    现在的施安遥——不对, 应该是于菲了——充满了对生活和人生的绝望，完全进入到人物的情绪之中时，是不会有任何来自外部的力量可以动摇她的。

    宋远驰看了看四周兴味盎然奋笔疾书的记者，又瞥了一眼着伞候场面露微笑的赵梓愉，然后注视着那个红色的身影，微微低下头，和身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湘。

    “多给她准备点姜汤吧。”

    施安遥蜷缩在泥土里，红色的裙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却让她白皙的皮肤像是镀上了一层光, 在黑暗的夜雨中泛着幽幽的颜色。

    赵梓愉饰演的顾星着伞慢慢地走向了她，刚要蹲下时，施安遥突然抬起了头，眼神中全是迷茫。

    她的面色隐藏在被雨淋透的湿发之后，苍白而凌厉，像是从地狱开出的花。

    “啊——！”

    赵梓愉吓得退后了一步，叫了出来。

    按照剧本的设定，她根本不应该爬起来的！应该一直躺在那里才对啊！

    施安遥她居然没有按照剧本演！

    赵梓愉扔下了伞，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镜头。

    她喘着气看向端坐在监视器后的裘礼怀，刚想张口时，却被一旁的副导演毫不客气地拖到了一边。

    “为……为什么！”

    赵梓愉被死死拦到了收音话筒之外，不可置信地看着仍然在继续拍摄着的现场。

    “施安遥擅自改了剧本的内容，为什么不让我和导演！”

    副导演轻蔑地看了她一眼，眼中全是鄙夷。

    “这还需要你提醒么？剧本是裘老自己写的，他能不知道这里应该怎么拍？”

    赵梓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副导演。

    “但是……但是……”

    副导演嗤笑了一声。

    “你该不会连这都没看出来吧？”他指了指在雨中缓缓站起的红色身影，压低了声音。

    “裘老很满意她的表演，到现在也没有喊卡。”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赵梓愉看着那个身影一步步走近了镜头。湿发披散在身后，高跟鞋早已不见踪影，她就这么赤着脚，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口中喃喃自语。

    “不，不可能是她……”

    那声音像是从灵魂深处发出来的呓语，令人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卡！”

    裘礼怀的声音响起，代表这条已经结束。

    赵梓愉顾不得满身的水，赶紧冲到了导演面前，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声问道。

    “导演，刚刚她明明没有按照剧本演，为什么没有喊卡？”

    裘礼怀皱着眉头瞅了她一眼，冷冷地回了一句。

    “我怎么拍，还要和你汇报？”

    赵梓愉张口结舌，立刻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导演，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闭上你的嘴。”

    裘礼怀粗声粗气地断了她的表演，随后转过头，看向又走回原位准备趴下的施安遥，放软了语气道，

    “你可以过来看监视器了。”

    在场其他人都惊呆了。

    原来裘礼怀还能允许施安遥看监视器！这样的待遇，从宋远驰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众人看施安遥的眼神愈发混杂着崇拜、惊讶和心翼翼起来。

    看裘礼怀对待她和赵梓愉截然相反的态度就知道，在这位大导演的心目中，寂寂无名的施安遥明显要比吹得所谓天才新人高上一大头。

    何况看她整晚都躺在泥水和满布碎片的地面上，这种敬业的态度也不是每个演员都能做得到的。

    没有功夫去理会其他人的眼光，施安遥听到裘礼怀的召唤后不慌不忙地穿上了鞋，慢慢地走回了摄影机的另一边，抬眼就看到了一手拿着毛毯，一手握着热水袋的宋远驰。

    “给你。”

    “谢了。”

    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宋远驰把毛毯披在了施安遥身上，施安遥接过他手中的热水袋，两人并肩站立着，一起看向监视器中的画面，时不时地交换一下意见。

    “我觉得刚才这里的表情看起来有点过于夸张了，应该调整一下角度。”

    “应该是光的问题，让他们再补一点光，这样看起来不会太暗。”

    “嗯，站起来的时候身体幅度应该更大一点，于菲喝得比较多，身体不会那么听使唤……”

    “这里……”施安遥指着画面中摇摇晃晃的自己，皱了皱眉头。

    “我做错了。”

    宋远驰挑了挑眉毛。

    “哦？”

    这下连一直沉默的裘礼怀都来了兴味，问她道。

    “怎么？”

    施安遥垂下头，抿了抿唇，杏仁眼弯了弯。

    “我不该走得这么心翼翼，故意避开了地上的碎渣。”

    她的手指抚过监视器的屏幕，模拟着她足尖的轨迹。

    “这里，脚的方向太刻意了。”

    裘礼怀赞许地点了点头，露出了开拍后的第一个笑容。

    “不错，看得很细。”

    这笑容落在其他人眼里，又让现场惊讶了。

    这个从赵梓愉开拍后就一直保持低气压的片场暴君，居然被施安遥一条需要NG的镜头给逗得笑了起来！

    这感觉，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众人看着施安遥重新来过的一遍，惊觉她居然就这么赤着脚，径自踩着一地的碎玻璃渣走向镜头，完成了这个全身的特写。

    白皙的脚趾踏上碎玻璃渣，即使是道具也会有些钝痛的感觉，但施安遥看都不看，完全就是一个已经醉得没有了神智、感觉不到疼痛的醉鬼一样。

    又是淋雨又是踩玻璃渣，太敬业了！

    裘礼怀的眉梢眼角都是遮盖不住的笑意。

    “卡！过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又指挥着摄影师和灯光师，从各种角度又多拍了几条后，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场结束。”

    然后他收拾了一下面前的剧本，敲了敲扩音筒，对着正在忙碌的其他人提高了嗓门。

    “今天就到这里了！”

    宋远驰低头看了一下腕表，已经接近凌3点了。

    他卷起剧本的残页，拍了拍睡得人事不省的湘，然后走向瘫倒在椅子里、又迅速被化妆师扶正了脑袋卸妆的施安遥，露出了一个微笑。

    “刚刚发挥得很不错。”

    施安遥掀起了眼皮，刚才在镜头前还神采奕奕的表情瞬间变得疲惫。

    “多谢夸奖。”

    连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

    而另一头，突然传出一个带着哭腔的女音。

    “导演，这就结束了吗？我还有镜头没有补拍呢……”

    委委屈屈挡住了裘礼怀的路的，正是从刚才开始就坐着冷板凳的赵梓愉。

    她原本存了心思，故意走错位好多来几次NG让施安遥多淋一会儿雨的，最好直接把她冻感冒，就没可能抢自己风头了。

    大不了，等到了她单人的特写镜头时再补回来。

    没想到的是，不仅施安遥完全没按照剧本演，裘礼怀也没有喊重来，就让她这么胡乱地自由发挥了下去！

    赵梓愉眼睁睁看着这几个人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讨论演技，最后对着施安遥拍了一遍又一遍，拍完后就一副要收工的样子，谁也没有注意到自始至终坐在角落里的她。

    所以她才急得跳了出来，拦住了导演。

    “我就想问问您，我的特写什么时候能拍？”

    裘礼怀一脸冰霜地看着半途冒出来的女主角，心里早就很不爽她一次次的拖后腿，大手一挥。

    “不用了，今天到此为止。”

    “可是剧本里……”

    眼见赵梓愉还想挣扎一下，裘礼怀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幻想。

    “你的演技，根本不配我给你的戏份。一次两次演不出来，以后都不要演了。”

    然后他看也没看赵梓愉一眼，走向了宋远驰和施安遥，一边和他们聊天一边走向了出口。

    赵梓愉如遭雷劈。

    她环视了四周，发现那些被她找来的记者全都跟在了施安遥的身后，争先恐后地向她伸着橄榄枝，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

    而自己身边空空如也。

    赵梓愉恨得直咬牙。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原本是想借这个机会让他们写通稿夸赞自己的演技，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施安遥，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夺走了！

    她紧紧地盯着施安遥婀娜纤细的背影，喃喃自语道。

    “施安遥，我绝对不会让你好过的，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