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星见遥没有如约去见泽田纲吉,事情要从取回那对对戒开始起。
照常在洗完澡之后趴在床上的少女,和窝在她一边枕头上的云豆,拿着手机看着同一部鬼片。
星见遥是不怕鬼的,毕竟在她眼里同类没什么可怕的,地狱里到处都是骷髅头和因为受刑面目全非的亡魂。
所以这部鬼片,就显得非常枯燥且乏味。
但是云豆窝在那里一直没有动,她就没有关掉播放器,而是下床去厨房从冰箱里给自己拿了两盒布丁回来,一边吃布丁一边走神。
来这里好像已经有十天了。
春假似乎已经结束了,学校应该也开学了。
她是不是,要回去了啊……
毕竟是带她出来散心的……
恰逢耳边响起浴室门拉开的声音,她转过头,看着云雀恭弥一边擦拭还在滴水的头发,一边朝她走来。
“我来帮你!”
星见遥拉着他在床边的绒毯上坐下,自己跪坐在床上给他擦头发。
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她觉得十分新奇,尤其是相较于她那难理的长发,他的头发真的很容易就被擦的半干了。
星见遥将潮湿的毛巾丢在一旁,将自己的手插入了那细细密密的黑发里,看着白皙的手指一点点被染上纯黑,最终彻底被黑色所掩盖。
而那黑色发丝和她想的一样的柔软,就是摸起来有些被水浸过的凉。
她还发现,在她这么做的时候,云雀恭弥全程都很安静,没有制止她,也没有别的,只是那么沉默着,任由她随意摆弄。
星见遥想起了那个他背着自己回家的夜晚,那个眼神,以及她道歉之后,他身体那一瞬间的僵硬。
原来,那个反应,并不是在她很任性。
她将手指从细软的黑发里抽出来,将被她摆弄的乱糟糟的发一点点搭理整齐,然后,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脖子。
“恭弥,学校开学了。”
星见遥从他耳畔凑上前,将自己的半张脸送至他视线可及的地方,眨着眼看着他。
不知道这句话哪里不对劲,在她完以后,手腕突然被握住,整个人身体的重量都不受控制了一般向前倒去。
她在一阵天旋地转之中睁开眼,发觉自己稳稳落入了他怀里。
颈侧和脸颊的交界处被一抹温热贴上,落在身上的视线十分强势,充满了压迫感,“你想回去吗?”
“……我不知道。”她犹豫了一瞬,还是诚实的回答了。
她真的不知道。
“恭弥是怎么想的?”她抬起眼睫,直视了那双在此刻散发出危险意味的眼睛,声问道:“你想我留下,还是,回去?”
“……”云雀恭弥没有回答。
因为星见遥不想要做的事情,会直接否定。
她回答不知道,那至少,有一半明,她想回去。
回到那个学校,还有他们的并盛。
在这里没有她最喜欢的那几个朋友,也没有同龄的可以陪她玩的人,她能接触的人只有他,可是他能陪她的时间很少。
她的确可以一个人出门。
然而星见遥最害怕的,就是孤独,无人问津。
可是……
他看着怀里面容精致的女孩,指腹在她白皙的脸颊轻轻的摩挲着,这张脸在成长上没有什么变化,哪怕是在年幼时,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星见遥,跟现在差别也不大。
她似乎永远都是人群里最耀眼那一个。
哪怕是时候一直觉得她烦人的他,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在那个时候,星见遥也是长相最精致的那一个。
她漂亮的像是玻璃窗里的人偶娃娃。
是一件易碎品。
那双眼睛,那双散发着宝石质感的,剔透,晶莹的瞳孔,是谁都会被吸引的一双眼。
可他被吸引,并不是因为那双眼睛有多漂亮。
而是那个漂亮的眼睛里,永远都只有他的身影,也只有在看到他的时候,那双在后来已经黯淡无光的眼眸,才会重新亮起以前那样耀眼的光芒。
他和星见遥不一样。
云雀恭弥从年幼时就无比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想要什么。
他想要星见遥成为他的所有物。
想要那双眼睛,永远保持着现在的样子,不会再映照出第二个人的影子。
而星见遥不是。
如同他渴望着星见遥一样,那个少女,也无比渴望着他能随时在身边,可那是不一样的。
星见遥对他的渴望,就像是在沙漠之中因为风沙和缺水濒死的旅客终于看到了绿洲,能依赖的只有那片水源,而她能渴求的,能依赖的,也只有他。
星见遥对他的依赖甚至已经成为了他刻入骨子里的一种习惯,如果长时间不去看她的话,那个少女,会失望。
他不想看到她眼里仅存的一丝光芒黯淡的样子。
习惯性的走那条路,路过那间医院,走进院子,不敲门的进入病房。
和他不一样,星见遥很单纯,不谙世事,甚至没有性别意识。
她是在父母的爱里长大的孩子,那对夫妇对她很用心,他们不是没有教导过她,只是,在她潜移默化间,云雀恭弥这个存在,已经没有了性别。
他只是她唯一能依赖的,可以依赖的,那个人,那个存在。
他记不清自己抱过多少次星见遥,也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那个少女在他怀里睡过去。
就像是……
他记不清自己吻过多少次星见遥。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像是一种习惯,看着那个终于睡过去睡颜乖巧的女孩,会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吻自己的所有物是不需要理由的。
想那么做,便那么做了。
后来,也会吻她的唇。
在她生气的时候,在她生完气,又很乖巧的拉着他的衣角撒娇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星见遥,好像比其他时候更加吸引他的目光。
后来,他知道了另一个形容词。
才意识到那个时候的星见遥有多可爱。
其实他从来不觉得星见遥任性,倒不如,会对他生气,闹别扭,肆意释放情绪的她,才更加像是个活着的人。
因为那个时候的星见遥,是充满活力的。
就算是他,也不可能永远都是一种表情,星见遥更不可能。
更何况,没有住进那个病房的星见遥,像是个太阳。
耀眼,活泼,温暖,又很任性,强势,还有点凶。
所以,会大声话,会发脾气,会把所有不开心都立刻表现出的,才是最原本的星见遥。
可是那一天,他的星见遥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活力。
她不再对他笑了,也不再跟他闹别扭,更不会冲他发脾气,甚至,她无法再睁开那双眼睛,让他看到那双只映照出自己的瞳孔。
她靠在他怀里,手臂无力的垂落了下去。
好轻啊,像是一团棉花。
她再过两个月就十六岁了。
十六岁的少女的体重,怎么会这么轻呢。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和她一起量身高是在三天前,那个时候的星见遥一米六,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那个数据,他一定会怀疑她在谎。
因为她完全不像是一米六的样子。
他握起了那只无力垂落的手,那只手很白,是不自然的白,是硬的,像是只有骨头。
他又看到了那个手腕,那条纤细的手臂,隔着皮肤纵横交错的紫色青色的脉络,那是在他身上所看不到的。
然后,鬼使神差的,他握住了她的脚踝,一只手就能掌握的纤细,像是大一些的孩子的手臂。
他的视线沿着她的脚部一路向上移,停留在了她只有微起伏的上半身。
星见遥好像连少女时期每个人都有的生理特征都没有。
他还记得她十四岁那年,在某天看完电视剧以后,好奇的追问他,为什么大家都有生理期,只有她没有。
虽然学校的生理课从学到初中都有讲过这些生理知识,可是他还是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然后,她去问了医生。
医生只是告诉她,她的身体因为生病所以比一般人要慢一些,早晚会有的。
于是,她又傻乎乎的笑了起来,转身回了病房里躺着。
可是在她转身离去以后,那个医生告诉他,星见遥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生理期,还有,因为一直长期吃着各种药物的副作用,以后也不会有生育能力。
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可是……
每个女生都可以拥有的权利,而她却没有,如果被知道了,肯定会难过的吧。
所以,他擅自把这件事隐瞒了下来。
而就在前几天,她还非常苦恼的问过,明明医生都她早晚会有了,可是她都十六岁了为什么还是没有。
可是那天,怀里那个双眼紧闭的少女,永远也得不到这个答案了。
他的星见遥是在晚上离开他的。
他第一次那么心翼翼的去触摸一个人,也只会在面对星见遥的时候有这种情绪,因为他知道,这是个易碎品。
会不心碰坏的。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由原本的静谧和漆黑转变为靛蓝色,最后,亮起了光。
而他的星见遥,也只余下僵硬和冰冷。
把她带到太阳下,会感到温暖吗?
她喜欢阳光,最喜欢了。
他牵起她的手,垂放在了窗口,让清的第一缕金灿灿的光芒落在那只惨白的手上,可直至那金色的阳光洒满她的全身,她还是没有醒来。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以前……阳光洒满屋子那一刻,她一定会醒来的。
还会向去学校路上拐来看她的他,索要那家包子铺的包子,一星期只准许她吃一次,所以她总是会用尽所有手段冲他撒娇,希望他能松口。
如果可以……
他想把所有她想吃的东西都摆放在她面前,看着她满脸幸福的吃到主动不想吃了。
可是他不能。
如果真的那么做了,那一定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就像是年幼时他把她偷偷带出去看雪的那个晚上,她高烧到险些醒不过来。
快点好起来吧。
你最喜欢的阳光就在你睁开眼就能看到的那片天空。
等你好起来,就可以一起去所有你想要去的地方,吃所有你想要吃的食物,还有,那片象征着自由和健康的蓝天,也能一起走了。
可是不管他怎么在心里期待着,这么着,那被他紧盯着阖着的双眸,怎么都不愿意睁开了。
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
——他的星见遥死了。
在昨晚就死了。
再也不会睁开眼了,不会再期待这片阳光了。
所有她想要的,她没能得到的,他还没来得及让她看到的这个世界,她都看不到了。
带着无尽的遗憾,那个少女离开了这个世界,丢下了他一个人。
悲伤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他还不知道。
只是,在十年后的世界看到那个大空的Arcobaleno的少女在眼前消失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星见遥的脸,以及,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基地。
他的星见遥,也会像那样什么都没留下的死去吗?
现在他知道了,现实告诉他了。
星见遥不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还会留下这个毫无生机的躯体。
而他,需要亲手将这个她所留下的,仅存的,在这个世界能证明过她存在的躯体,埋葬。
那天下了雨,很大的雨。
秋雨是湿冷的。
他站在那片被树叶所遮蔽的山下,站在那个冷冰冰的墓碑前,看着那张照片,脑海里闪过了她的脸。
星见遥只会出现在他的记忆里了。
再也见不到了。
能看到的,只有这座冷冰的墓碑了。
原来,人的心脏真的会散发着灼痛感,疼痛的像是要吞噬掉他的理智,星见遥总是忍耐着这样的疼痛在生存吗?
那她一定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加强大吧。
可他知道的太晚了。
那天以后,他便时不时感觉到同样的疼痛,在去学校的时候,在习惯性走到那个病院,在他无意识出现在病房门口想都没想推门而入,看到了空掉的床铺的时候。
手机里属于星见遥的号码,再也没有响起过。
他再次意识到了她的离去,这次,是真的,什么都不剩下的离去。
他的所有物,他却无法拥有了。
凭什么?
像是在一瞬间晃了神,却又在短暂的时间内,那些过去属于十年前的画面在脑海里上演了无数遍。
云雀恭弥看着掌心下的那片肌肤,原本白皙的脸颊已经因为他的摩挲微微泛红,而在他指腹的上方,那双与记忆里如出一辙的眼眸里,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动作陡然僵住,他的眼神在一瞬间涌动的暗潮所侵蚀,染上了浓郁的灰暗,盯着唇上那抹浅红吻了上去。
‘再多待在我身边一会儿吧。’
‘——最好是永远。’
……
星见遥在一片黑暗之中睁开了眼睛。
掌心下是柔软的触感,没有温度,一定是床铺。
好困,眼皮好沉。
好疼。
全身的每一处都好疼。
酸痛,纯粹的痛,刺痛,还有像是沁着血丝,烧灼着她灵魂一般的痛。
她躺在那里翻了个身仰面躺着,然后因为这个动作再次感觉到了席卷而来的酸痛感。
她扒着被角将自己的脑袋露出来,然后,看到了一个被黑暗所笼罩的卧室。
而卧室里唯一的光亮处,是不远处床边的电脑屏幕,还有那个背对着她露出了一截肩膀的男人。
“恭弥……”开口的嗓音沙哑到像是高烧刚退,“几点了?”
“八点。”
完,云雀恭弥起身朝外走。
回来的时候手里端了杯温水,将她从床上捞起来喂给她。
星见遥没精采的靠在他怀里,累的干脆不想伸手,就这么就着杯子喝完了那杯水,微眯着困倦的眸子看到他将水杯放在一旁以后,扯着被角又缩了回去。
“才八点,我再睡一会儿。”
“……遥。”云雀看着她这番举动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现在是晚上八点。”
刚躺下就听到这句话的星见遥:“……”
又往被窝里缩了缩,“……噢。”
云雀恭弥:“……”算了。
他又继续坐回了刚才的位置,在没开灯的房间里看着电脑里的资料。
时间又过了半个时,终于感觉自己好一点的星见遥一点点挪动到床边,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脑袋抵在他后背蹭了蹭,黏黏糊糊的嘟哝道,“你怎么不开灯呀?我还以为是早上呢。”
“你不是在睡觉么?”
他轻叹了声,转头朝她伸出手,不再像是昨晚那样有些随意的将她扯进怀里,而是两只手接过去抱进了怀里放着。
看上去还有些慵懒的少女懒洋洋的靠在他胸膛,整个人看起来都迷迷糊糊的。
云雀恭弥在忙工作。
因为他一直都在摆弄那台电脑。
她在清醒了一会儿之后,伸手指了指上面那个奇特的零件,声问:“这是什么?”
“武器。”
“那这个呢?”她又移动到那个类似于戒指一样的存在。
“是指环。”
“……这些呢?”
“没意思的试验品。”
一句也听不懂,星见遥不话了。
她又静默的看了一会,转头在他怀里蹭了蹭,嗓音又轻又软,带着一丝埋怨,“我好疼啊~”
男人敲键盘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低头望了过来。
“……还疼吗?”她已经睡了很长很长时间。
“嗯。”星见遥红着眼抬起头,语气委屈的不行,“哪里都疼……你为什么不对我温柔一点?”
明明是第一次来着。
明明在地狱的时候,白泽哥跟她这种事情很舒服来着。
结果……
她觉得自己来到人世以后,第一次流这么多眼泪,都是被他欺负的。
虽,虽然她也承认,后来没有疼……
可是醒来以后,身体就只剩疼了。
“还答应了泽田君要去他那里,现在都晚上了……”放别人鸽子。
云雀恭弥:“跟他了今天不去了。”
“可是我疼。”星见遥接着哼唧,还将脑袋埋在了他怀里不愿意抬起来。
“……你太弱了。”他的语气难得在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干巴巴的。
“我不管,我疼!”
“……抱歉。”
“我还是……”
云雀眉头不受控制的跳了下,断了她,“想干嘛,直接,嗯?”
“想吃冰淇淋,三个!”
“……”你就这点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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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写这章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唰的就掉下来了。
*写的有点久,因为写着写着总是会被影响情绪。
应该是最晚的一次更新,久等了,晚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