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陆纵的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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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市的夏天一向少雨, 空气中带着难以缓解的燥热,即使如今正处于弯月如钩的夜晚,闷热的感觉依旧会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

    不过,在一个环境里呆的时间久了, 就会适应环境、乃至忽视环境。

    然而此时此刻, 那个一直管陆纵叫“陆哥”的混混, 突然发觉a市的闷热让人难以忍受。

    他感觉自己简直身处在蒸笼之中, 背部大颗大颗的热汗正沿着脊椎往下滚。他身后的阿翔也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表情近乎痴呆。

    不远处夜市的吆喝声、叫卖声、喧哗声还在飘进这条巷子。

    被陆纵用血红眼睛死死盯住的混混却感觉, 那些声音已经离自己很远了。

    “陆、陆哥……”他都已经快哭出来了, “不是我不听陆哥的话, 但是这真不行啊。”

    他确实是个混混。

    但他做混混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学习不好, 游手好闲, 好吃懒做, 又不是因为他想进局子里呆着!

    陆纵猩红的眼珠缓慢地动了动, 他嗓音已经被熬得沙哑:“是我让你动的手, 出什么问题也跟你无关。”

    “……”

    这不是无不无关的问题啊!

    脑袋那个地方是能随便的吗?万一一错手就死人了呢?

    他们混混群架的时候,只要没喝酒, 没上头, 没有深仇大恨, 都不会轻易亮刀子, 脑袋的。

    得是什么疯子才能无缘无故,没仇没怨,一开始就冲着头啊。

    哦对, 陆哥他确实一向都是这个风格,他一向都这么疯。

    混混心中一时叫苦连天, 深恨自己竟然会选择在晚上出门。

    他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又被陆纵血红眼珠的注视给钉在了原地。

    不行,我绝对不能接那块砖头……万一我把陆哥的凶性给出来,他反而要死我呢。我得想个方法,方法……

    混混吞了口口水,心里渐渐坚定了那个念头。

    明着拒绝不行,那就甩锅吧。

    他吸了一口气,结结巴巴地:“我,我不行的……我连鸡都没杀过,不然陆哥你让阿翔来?”

    陆纵倒不在意动手的人具体是谁,他只是想得到那个结果。

    因此一听混混这么,他立刻就偏了偏脸,把目光转向了另外的一个混混阿翔。

    阿翔的冷汗瞬间就冒出来了。

    在陆纵的注视下,他鲜明地哆嗦了几下,最后心一沉,猛地往地下一跪!

    直接自己办不到不好,只好认怂吧。

    他大声喊:“陆哥我错了,陆哥放过我,我家里有个八十的奶奶,我对象怀孕六个月了快生了,我们下周还要领证!”

    混混:“……”

    陆纵:“……”

    要是放在从前,这种废话特别多的人,陆纵肯定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他没有闲心听别人的辩解。

    可就在刚刚,云飞镜刚刚控诉过他。

    她提醒了陆纵一件事情。

    在陆纵第一次和云飞镜道歉的时候,她曾问过他,如果自己不是那个曾经救他一命的恩人,那陆纵还会不会这么后悔?

    我会后悔吗?陆纵模模糊糊地想着。

    很大可能是不会的,那些人管我什么事……

    可是……

    陆纵缓缓地、苦涩地垂下眼睛。他在这一刻鲜明无比地感觉到,云飞镜或许会后悔救他。

    眼前的两个混混肌肉都僵硬了,冷汗正顺着额头、脖子滚滚而下,脸上惶恐的神色一眼可见,根本不用做多余的辨析。

    怕我,都怕我……

    陆纵沙哑地笑了一声,他抬起手压住自己的眼睛。

    “滚。”他低声嘶哑地,“现在就滚!”

    那两个混混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们简直堪称争相恐后地跑远,生怕稍微晚了一步,就被陆纵扣下来,成为他谋杀他自己的材料。

    可以预见的是,至少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这两个人不会再想吃夜宵了。

    当两个混混脚步慌乱地离开那条深窄的巷子时,它们的背后传来了某种格外沉闷、发钝,令人汗毛倒竖的声音。

    他们听见某种闷响,就像是砖头被抡起来砸在某个硬质的物体上。

    “……”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带着不可置信的恐慌,和逃过一劫的余悸。

    而此时此刻,在那条巷子里,听着两个手下弟慌乱跑远的声音,陆纵毫不犹豫地拿起了放在手边的砖头。

    一般人伤害自己都会有所犹豫,人们对自己的下意识保护,总会让力道减轻。

    有些自杀者可能连把自己手腕切出十几条血痕,但除了皮外伤外问题都不大,甚至可以自己止血,再车去医院。

    然而陆纵不一样。他目光一狠,捡起那块砖头砸向自己脑袋的力度就没有半分迟疑。

    砖头敲在他额头的声音,和他拽着别人的脑袋,把对方的脑壳往地上磕的声音一样沉闷。

    一下、两下、三下……

    第四下的时候,连砖头都骤然从中间裂开,露出新鲜的砖红色内芯。

    而陆纵已经头破血流,满额是血。

    鲜血把他又粗又硬的黑发成了几绺,在重力的作用下狼狈地贴在他的额头上。

    陆纵抬手,摸了摸自己血糊糊的伤口,在双眼发花的晕眩中,低声悲伤而嘲讽地笑了出来。

    他缓缓地垂下头,把脑袋埋进了自己的双膝之中。

    “我……”

    “后悔了……”

    “真的……好后悔啊……”

    ——————————————

    之前严铮青曾经提过,陆纵有一个发朋友,高中去了国外留学,两个人这才分开。

    据除了陆纵的父母之外,那个发是世上唯一一个能忍受陆纵疯狗脾气的人。

    陆纵的朋友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探望陆纵。

    他在国外也有事情要处理,因此回来得稍稍有点晚了,陆纵已经去见过云飞镜,同时用一块砖头把自己成功地送进了外科急诊。

    当朋友看到陆纵的第一眼时,心中浮现的念头就是:他包得好像一个木乃伊啊……

    确实,陆纵的伤全都在脑袋上。

    这些乱七八糟的痕迹里,包括他之前在会客室的磕伤,他用砖头把自己砸的皮开肉绽的外伤,还有手术缝合皮肉的针痕……

    他额头上顶着一圈厚厚的绷带,看起来简直像是在脑门上套了一个白色的螺丝帽。

    朋友看了陆纵一眼,口吻里带着浓厚的犹豫:“你,你这是……被开瓢了?”

    本来这句话只是个缓和气氛的玩笑,然而他没想到,陆纵竟然真的沉默地点了点头。

    “……”

    朋友的目光微微一动,最后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你以后还是少出去架,少惹点事吧。”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就像你现在这样,虽然你是能,是厉害,可人家要是想你,你肯定也跑不了啊。”

    朋友苦口婆心地对他:“我早就和你讲过,世上没有只有你能人,没有别人你的道理。你看看,现在果然翻船了吧?”

    “以后不要总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了。”

    陆纵转过头来,看了朋友一眼。

    直到这时,朋友才发现,陆纵的状态相当不对。他动作里带着几分僵硬和迟滞,就好像是一个因为没上润滑油而锈住的人偶。

    “……”朋友迟疑地问,“陆纵?”

    “嗯。”陆纵声音沙哑地应着,“我父亲……想把我送去接受精神治疗。”

    “!!!”

    这一回,朋友的目光是真的讶异起来了。

    他是陆纵的发,因此陆纵当初被绑架的事他也知道。不但如此,他还知道陆纵的精神一直都不太好。

    最开始的时候,陆纵的父亲也是想过让陆纵去做一些精神治疗的。

    但是那些和精神相关的药物,一般都对思维能力有损伤,还有关于发育方面的副作用。

    陆纵毕竟还没有成年,所以陆父对于治疗与否也有几分摇摆不定。

    除此之外,陆纵得知这件事后,就以死相逼,坚决不肯。他把陆家闹得天翻地覆,连续发出了好几次抗议。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下来,一直拖到现在。

    可陆父为什么又突然提起这件事?

    朋友心翼翼地问陆纵:“那,你最近干了什么?”

    陆纵古怪地笑了两声,朋友只觉得自己被他笑得心里发毛。

    “你还记得……那个救了我的女孩吗?”

    朋友一愣:“我记得,怎么了。”

    当初陆纵被救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开口话。

    后来他把这件事告知朋友,朋友还特意去寺庙给那个女孩上过一次香,希望佛祖保佑她来世安稳,托生到富贵人家,父母慈爱,亲朋友善,一世无忧。

    陆纵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我找到她了。”

    朋友一听大喜:“她还活着?”

    陆纵又嘲讽地勾起了嘴角。

    “我把她给……了。”

    朋友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瞪大眼睛看着陆纵,不可置信道:“你……”

    “你怎么能女生……不对,发生什么事你要她……什么也不行,她可是你救命恩人啊!”

    “我当时没认出她。”这话时,陆纵的表情已经近乎麻木。

    “没发生什么事,我和她也无冤无仇。就是有个女生过来找我,让我教训她一顿……然后我就过去,把她给了。”

    朋友听得目瞪口呆,他腾地一声就站了起来。

    “那女孩没事吧?”

    他原本一直以为陆纵有自控能力,然而现在他发现不是的。

    竟然只为了别人的一句话就去人,还是一个女孩子……这种事简直丧心病狂!

    陆纵:“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

    朋友的嘴唇开合了几下,像是不知道究竟什么好.

    病房里的气氛一时沉寂,半晌之后,朋友才喃喃地问:“你道歉了吗?”

    “我对不起,然后她……她永远也不原谅我。”

    “……如果我是她,我也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朋友震惊而失望地看着陆纵,他连连摇头,甚至往后退了两步。

    “你太过分了,陆纵……你这件事做的,简直就是个人渣!”

    他留下这句话后,决然地转身离去。

    只留下陆纵一个人,呆呆地在床上坐着。

    过了一会儿,陆纵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表情似哭似笑。

    他拨通了那个电话,沉沉地:“我答应了……”

    “送我去精神病院……把我关起来。”

    他会去陆父早就给他联系好的精神病院,在那里度过不知道多久的光阴。

    也许是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