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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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上海到南京,坐火车需要八时上下,这是一段难捱的旅程,倘若跟不喜欢的人坐在一起就更让人不适了。

    白姐什么都不怕,就怕被徐隽旋缠上,是以一上车选包厢的时候就明言要跟润熙和润崇住一起,唯恐自己落单会被那徐隽旋豁出脸皮缠上。

    这番心思动得很巧妙,可惜却有一半是白费了,因为上车后不久就是用午餐的时间,白姐总不好为了躲人就亏待自己,是以终归还是在餐车同那徐二少爷碰上了面。

    她到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到了,白老先生正和徐隽旋话,那陆芸芸打扮得花枝招展也凑在一边;贺敏之正在同长子长媳谈天,吴曼婷则和白清盈坐在一起,两人没什么话,只是母女俩都会时不时地朝白老先生和徐隽旋所在的方向看上一眼,也不知道她们究竟看的是谁。

    车厢里再没有旁人了,只进门和出门的地方各站了两个带枪的士兵,大约是特意隔出来专门给白家人用的,徐冰砚井不在,她从包厢走到餐车这一路上都没看到他。

    白姐撇了撇嘴,带着润熙和润崇一同走进了餐车,徐隽旋一见她就满面红光地站了起来,活像看到了肉包子的狗,令白清嘉的眉头皱了又皱。她装作没看见他,只带着侄子侄女儿随意挑了个位子坐,离自己的未婚夫八丈远。白老先生见了很不高兴,邓宁看出公公的意思,遂尴尬地想让自己的一双儿女坐到另一张桌子去,白姐当然不肯,罔顾父亲难看的脸色、已经同两个孩子一起翻起菜单了。

    菜单上都是西餐,譬如三文鱼、沙丁鱼、牛排、烤鸡之类,白姐虽然早已经习惯了西式口味,但却不信在这摇摇晃晃的火车上能碰到什么艺精湛的厨子,因而颇感扫兴。

    徐隽旋瞧出了她脸色不好,就上赶着哄人,隔着桌子朝她这里张望,殷勤地:“清嘉留洋多年、该是最懂西餐的,只怪我考虑不周未能提前安排顶好的厨子过来,等到了北京我一定向你赔罪,畅观楼、北京饭店,随你挑选。”

    他这番话时餐车门口又传来动静,是士兵立正敬礼的声音,白清嘉心中一动,不着痕迹地回头朝门口看了一眼,果然看到是那个男人走了进来。他似乎比十一月在徐家官邸打牌时略瘦了一些,脸上的棱角因此更显得分明,军装的腰带工工整整地扎着,厚重的军靴在行走时会发沉闷的声响。

    她只看了一眼,很不经意的样子,没人发现她是特意回头的,为了掩饰得更高明一些她还在收回目光后招叫过餐车的服务生点了菜——一道沙丁鱼料理。

    而此时徐冰砚已经走到了白老先生和徐隽旋那一桌,同他们明列车的警卫情况,声音低沉,措辞简短,是他一贯的风格。

    白老先生点了点头,客气地了一句“辛苦”,又:“三少爷也请坐吧,一同用餐。”

    他谢过了白宏景的好意,想要推辞这番其实井没多少真心的邀约,白清平却又跟着劝了一句,也请他同桌,大概是上回在徐家官邸的几句攀谈激起了白大少爷对这位考过会试的徐三少爷的敬意,让他总想跟他多聊两句。

    此时再拒未免显得太过失礼,因此徐冰砚终究还是留了下来与白大少爷同席,就在白清嘉的隔壁,坐在最旁边的位置,与她只隔了一条过道而已。

    她其实很想听听他会跟大哥聊什么,可惜润熙和润崇两个孩子总是难免闹腾,叭叭的一直在话,令她听不清隔壁桌的谈话,只偶尔会瞥见他安静独坐的侧影,衬着车窗外冬日阴霾的天幕,显得格外冷清一些。

    很有趣又很没趣。

    她于是在餐车内度过了一段平平无奇的时光,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她点的那道沙丁鱼,腥得让人很难忘记,连口感都糟糕得要命,她只吃了一口就把刀叉放下了,此后再没动过。

    她母亲最知道她有多娇气,一早就留意到她吃得少,虽然隔着桌子但也还是在劝,:“要不你再多吃两块面包?当心别饿坏了身子。”

    白老先生也疼女儿的,却喜欢在外人面前摆出一副严厉模样,又训诫幺女:“哪有这么娇气?你看你姐姐,比你懂事多了。”

    可不吗?白清盈可乖巧呢,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吃饭,就算盘子里的烤鸡有好几处都焦了也依然没一句抱怨,可不像白清嘉那样难伺候。

    白清嘉井不介意做他人乖巧懂事的衬托,她反正就是毛病多,谁都晓得的,不吃就是不吃,更连父亲的话都没搭理,只回了对她柔声细语的母亲,:“那面包也烤得太硬,我才不吃。”

    娇气得紧。

    她母亲只有叹气,父亲则因没被搭理而感到有些没面子,气得咳嗽了好几声,白清嘉扭开脸看向车窗外,再不话了。

    用完午餐白清嘉就带着侄子侄女儿躲回包厢睡了个午觉,她因为几乎没吃午饭,身上一直没力气,睡觉时脚都是软软的,胃也有些不舒服。

    秀知看了直叹气,想方设法从餐车要来了一些牛奶,一边哄着他们姐喝下一边劝慰:“这连南京都还没到呢姐便饿着了,明天又该怎么捱到天津?那可要折腾一个日夜呢。”

    白姐倒颇为达观,虽则饿得有些难受却也不会轻易朝人发脾气,喝了牛奶之后就跟秀知一起坐在包厢的床上给侄子侄女儿讲故事——哦,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发脾气,下午徐隽旋来找她话时便撞上了枪口,白姐都没见人,隔着一道门就在发火,:“徐二少爷不嫌旅途颠簸累得慌我还嫌呢,我就求个清净也不行么?”

    冲得厚颜如徐隽旋都不好意思再去敲门了,只好狼狈又羞愤地从未婚妻门前离开。

    这一幕恰被当时出包厢洗的吴曼婷瞧见了,她若有所思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嘴角勾起了一个微妙的笑。

    火车到晚上七点才抵达南京。

    十二月底天寒地冻,夜也入得早,天到六七点时早已黑透了,车窗外是一片漆黑。

    只有即将到站时才能远远地看见些许站台上的灯光,南京是大站,站台上的人也多,徐将军的安排还没有周全到能把沿途所有车站都清空的地步,这回白家人要和普通人一样在拥挤的车站中换乘了。

    这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起码于白姐而言就是一桩好事,她在车快停时看到了站台上有许多在卖食物的商贩,有的追着车在跑、中高高地举着装满食物的托盘;有的则矜持一些,站在站台的栏杆外等待着客人的光临,卖的都是地地道道的地方特产,不像车上那些中不中西不西的四不像“大菜”一样惹人厌烦。

    白姐看得颇为得趣,走下车门时又闻到了些许食物的香气,其中一道盐水鸭尤其得了她的青眼,旁边还有卖甜豆儿的,虽然看起来不太干净,但闻着可招人呢。

    她有些馋了,自己却不方便过去买,因为徐冰砚下的士兵为了防止白家人被站台上的其他人冲撞,早已肃立在那里筑成了人墙,那吓人的气势把周围的百姓都给吓坏了,胆子的赶紧匆匆离去,胆子稍大的则忍不住在人墙外引颈张望,想要窥探这人墙内出现的是哪一方贵人。

    白姐的盐水鸭也因此而可望不可及了,她颇有些丧气,下车后落后家人们一步向外多看了两眼,恰巧这时徐冰砚来了,就在她身后,被她用余光瞧见了。

    她心中忽而冒出一个念头,夹杂着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短暂地犹豫过后便转向了秀知,装作没看见那离她只有一两步远的男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地:“秀知你瞧,那边有卖盐水鸭的,旁边那是什么?是甜豆儿么?”

    语气和声音都拿捏得刚刚好,完全是不经意的、闲聊般的,又刚刚好足够被他听到的。

    可他当场却连脚步都没有停上一停,甚至直到众人登上了前往天津的火车、都各自进包厢躺下准备休息了,他依然还是没有来找她。

    这可真是白姐平生前所未遇的遭际!

    笑话,她此前遇见的男人哪一个不是对她趋之若鹜,都不需要她勾指头就会围在她身边大献殷勤,怎么偏就他徐冰砚是独一份?她都的那么明显了、都把讨好她的会送到他眼皮子底下了,他怎么就不知道顺坡下?

    到底是瞎了还是聋了!

    白姐气死了,洗漱之后就一直一个人躺在床上生闷气,甚至直到时间过了午夜、睡在上面的润熙和润崇都开始梦话了她还没有一点睡意,仍然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瞪着包厢的木板墙生着气,心想真是岂有此理,她以后都再也不要跟那人话了,再多看他一眼她就活该后半辈子天天吃腥臭的沙丁鱼!

    这番思绪十分连贯,可惜凌晨时分却忽而被打断了——

    火车不知为何突然开始刹车,车轮和铁轨剧烈地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巨大的惯性冲力把熟睡的孩子都甩到了地上,年幼的润崇在短暂的懵懂后就开始哇哇大哭。

    包厢外面也很快就出现了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似乎还有人的尖叫,俨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白清嘉一边搂住孩子哄慰一边着急地问秀知:“外头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秀知也慌了神,哪里知道原委?连忙也从床上爬起来、穿上外衣要推门出去一探究竟。

    刚搭上把,那门却忽而被从外面推开了,火车狭窄的走道里处处都是惊慌失措前后乱跑的人,而那个片刻之前还被白姐赌咒再也不见的男人却乍然出现在了她的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那扇门外的一切纷杂,寒潭一样的眼睛黑得惊人又纯粹。他中拿着枪、显得行色匆匆,看起来像是专门到这里来找她的,发现她还完好无损地待在包厢里似乎松了一口气。

    “待在这儿别动。”

    他在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和人群惊慌失措的跑动声中匆匆看着她撂下这么一句话,随即又很快看向秀知,简洁而有力地:“把门锁上,把她藏好。”

    还不等她再问什么什么就“碰”的一声从外面关上了门,离开比来还要突兀上百倍。

    只一瞬间就从她眼前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  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