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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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徐冰砚本不想到二楼去,尾随的行为毕竟太过冒犯,然而前几天徐隽旋在北京饭店的荒唐言行至今仍让他记忆犹新,他担心他会对那位姐不利,因此最终还是找了个会不声不响上了二楼。

    他找了一圈都未看到人,只发现了一扇被反锁的门,立刻一种不祥的预感便从心底冒了出来,而当他常规的敲门声并未得到应有的回复,那种糟糕的感觉就被坐实了。

    他其实知道的,他没有立场去管徐隽旋和她之间的事,即便想插也没有余地,他和徐隽旋的关系眼下是一面倒的,甚至对方可以很容易地决定他的生死,此时此刻他应该默不作声地从这扇门前离开,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

    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撞开了那道门。

    甚至他第一次对徐隽旋动了。

    他十七岁入军校,二十卒业,随即在皖南的战争中立下军功成为徐振的左右,后来更担上了将军义子的虚名,至今五年从未对徐家人的冒犯乃至于折辱做出过反抗,就像之前在火车上、在北京饭店,他有一万分余裕可以让徐隽旋罢,可最终他什么都没做,放任对方恣意妄为。

    这回却不同。

    门被撞开的时候徐隽旋猛地抬起了头,脸上的惊惶强烈到藏不住,看清来人是他时却又转成了愤怒,继而像只疯狗一样朝他扑了过来,右握成拳,像是又要打他。

    他却不能再忍了,因为门打开的那一瞬他对上了她的眼睛——春色凋谢满地破败,隐隐压着遭遇折辱后的羞愤,漫溢着此前他从未在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见到过的痛苦和空洞。

    立刻攥紧了他的心。

    他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已经狠狠拧住了徐隽旋的右臂,只消稍一使劲便能断了他的骨头;对方在痛呼、也在叫嚣,出口的无非都是一些老话,譬如抬出他的父亲威胁他、扬言今日之后就会杀了他,了无新意;在发现没用之后又转为了哀求,极难看地:“三弟、三弟你放了我是我做错了,是我昏头了——清嘉!清嘉你让他放了我,我向你道歉,我向你道歉”

    彼时白清嘉却仍有些恍惚。

    她已经坐了起来,人缩在地上靠沙发脚的位置,两捂着方才差一点就要被徐隽旋彻底扯开的领口,身体还在打着抖,也不上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愤怒。

    徐隽旋?她早已不想再去看他,哪怕多一眼都会恶心得头皮发麻,她可真恨不得他就这么死了,倘若她上有枪现在都想亲自动,要这个恶棍下十八层地狱。

    可她也知道她不能把徐隽旋怎么样他是徐将军仅剩的亲生儿子,白家承受不了他死后徐将军的怒火,她的父亲年事已高,她的长兄刚刚调到北京政府任职,他们都不能与徐家撕破脸皮。

    她要忍耐。

    “让他走吧”

    她别开眼睛低低地,神情冷落,像一丛在寒风中飘摇的木槿花,倒映在他墨色浓深的眼底,亦引发了寸许波动的共鸣。

    他很清楚她现在的感觉。

    忍耐,不停地忍耐,即便早已被突破了心中的底线也还是要逼迫自己忍耐,要看起来平静无波,要在事后独自处理伤口。

    她也要像他一样么?

    他从来都不想让她跟他一样。

    思虑之间他拧住徐隽旋的有些许松动,对方也是惜命,立刻瞅准会挣脱了他的钳制,一边朝门外逃跑一边还不忘丑态毕露地威胁:“奸夫淫丨妇!你们竟敢这么对我?我一定会告诉父亲!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随即终于张皇地消失在了休息室的门口。

    房间里的两人早已无心理会他了。

    没有人话,也没有人动作,刚才还吵极了闹极了的房间忽然陷入了极致的安静,甚至白清嘉一度以为徐冰砚已经离开了,直到后来地毯上又出现了他的影子。

    她的心微微一动,坐在地上抬起头看他,当先入目的是一只修长有力的,正拿着他自己的外套递给她,而他却没有看她,整个人是背对她的,也许是为了防止在无意间看到她裸露的肌肤。

    克制而谨慎。

    在极端的侵犯之后,眼前的尊重竟显得异常珍贵,她忽而有些眼热,又不知道该跟他什么,最终甚至连一声“谢谢”也没,只默不作声地把衣服接了过来。

    他担心她此时会不喜别人靠近,因此交过衣服之后便打算离她远一些,她却以为他要离开了,心里忽然感到一阵慌乱,竟唐突地伸拉住了他的袖口,问他:“你要去哪儿?”

    连声音都有些急迫了。

    受惊的女人的力道很,声音也,却生生让男人挪不动步子,他感到自己的心生了汗意,而她则听到他微微沙哑的声音,:“我去门口需要我帮你叫谁过来吗?”

    叫她母亲,叫她父亲,或者叫她长兄长嫂。

    她听他不是要走,心稍稍定了,可彼时心绪纷乱却不知道该怎么同家人起此事、且打心底里又不想更多人瞧见她此时狼狈的样子,于是有些彷徨,声音又低了一些,:“不,先不要去让我想想”

    他仍没有回头,却仿佛可以想见她此时的脆弱,声音因此也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应她:“好。”

    只这么简简单单一个字,却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她却仍然不肯松开拉住他袖子的,又在对他提出新的要求,:“你不要走,也不要离我太远最多只能隔三步”

    像个不讲道理的孩子。

    他眼中划过一抹淡淡的笑,如同深潭微漾,又应她:“好。”

    随后真的不动了,宽阔的脊背像一座坚毅的高山,屹立在她面前为她遮风挡雨,投落的阴影是如此宽大而静谧,可以容她在其中短暂地躲避休憩。

    那个背影终于让她放下心来,于是试探着松开了拉住他袖口的,再次确认他不会离开后才开始穿他的外套,臂一寸一寸伸进他的衣袖,感觉到属于他的体温正在一点一点将她环绕。

    那感觉就像是

    在被他拥抱。

    二楼的休息室发生这么大的动静,副参谋长官邸中的一干人等总不可能毫无察觉,因此即便徐冰砚再想帮白清嘉遮掩,没过几分钟外面还是来了人。

    一开始来的是几个佣人,看到破损的门和房里两人的样子后都露出了震惊极了的神色,而后一个引一个,几位今夜赴宴的贵客也察觉了端倪,尤其有那认出白姐的、知晓此地生了大官司,遂又悄悄打发身边的佣人去寻她家的长辈了。

    没一会儿白老先生便和贺敏之一同来了,当看到自己的女儿衣衫不整坐在地上、身上还穿着徐家那个养子的外套,脸色便冷得赛过窗外北京一月的寒风,赶紧让人把休息室的门紧紧关上,又气得指着两人大声问:“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白清嘉将将经历过一番惊涛骇浪,此时尚且还没回过劲儿来,站也站不起来。可众人围观之下她也不好就这样萎顿在地,遂强撑着想扶着沙发从地上站起,可惜人还没站直就又腿软了,身上打着抖、险些要摔跤,得亏身边的男人眼疾快一把将她扶住,看她脸色苍白,不禁又皱着眉低声问她:“还好么?”

    这光风霁月的一扶实在没什么淫丨邪的猫腻,偏偏却戳了白家人的眼珠子,尤其陆芸芸还看热闹不嫌事大,此时已经调侃上了,阴阳怪气在:“清嘉可是记错了?这是北京,可不是法兰西,经不起你这样耍风流——还是你比西洋人更大胆?立志要做这头一份儿?”

    一句话挑得白老先生怒火更盛,已经一劲儿咳嗽开了,嘴唇都泛着紫,贺敏之吓得赶紧招呼佣人去给白宏景取药,一边给他拍着背一边又惊慌失措地看向女儿,急匆匆:“清嘉你快同你父亲这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样的情境也就只有母亲真心信她了。

    白清嘉心里叹着气,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片刻还是试图朝家人们走过去,徐冰砚看她步子不稳、一直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护着,直到她终于走到她母亲面前他才退开。

    他看着她在自己的父母面前终于掉下了眼泪,没多解释,只把礼服的袖子微微卷起了些许,洁白细腻的腕上赫然出现了青红交错的勒痕,任谁都能看出那是被人暴力对待过的痕迹。

    贺敏之吓得捂住了嘴,眼泪也一下涌出来了,白老先生更是惊怒交加,连佣人们递过来的药都顾不上再吃,立刻暴怒地喝问:“谁!哪个混账敢这样欺负我的女儿!到底是谁!”

    嘴上虽然还在问,但那淬着怒火的眼神却已然射向了此刻安静站在角落里的徐冰砚,似乎笃定犯人就是他、恨不得要将其抽筋扒皮。

    “不是他”

    混乱之间白清嘉倦极的声音再次在房间中响起,她的脸色苍白透了,伏在贺敏之身边一副不想再多话的样子。

    “父亲若要查,不如去问徐隽旋吧。”

    徐隽旋?

    这个名字一出白老先生的脸色就更复杂了起来,难看依然是难看、愤怒依然是愤怒,可在这之外又隐隐混杂进了些许为难和摇摆,令白清嘉看了心中升起一阵淡淡的绝望。

    而在众人都不曾注意的角落,吴曼婷白清盈母女则相互对视了一眼,嘴角同时勾起了意味深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