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徵被玄空观的道士安置在殿里， 但他却有些坐不住。

    不知道为什么，颜徵莫名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即使那震动已经渐渐平息了， 颜徵的这种感觉却越来越浓烈。

    苍白消瘦的手指慢慢掐进掌心， 在惴惴不安的等待中， 颜徵总算听到了外面吵闹起来的声音。

    他撑起身体，蹒跚地扶着门框往外看去， 一眼就看见了那三个姿容出众的人，和另一个同样容貌的白衣人站在一起，道士们乱哄哄的在和他们着什么。

    颜徵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一股着急，或许是因为他没看到颜壬的影子。

    不过颜壬这人性格乖戾孤僻， 或许又和人家吵架自己先走了也不一定。

    颜徵心里冒着这许多乱糟糟的想法。

    他拖着刚刚大病初愈的身体挣扎着走过去。

    道士群中忽然有一阵默契的安静，颜徵便觉?这是自己开口的好时机，他问：“颜……”

    但他只了一个字， 那个手里抱着一只蔫哒哒的黑鸟的男人就抬起头盯着他。

    那人的眼神明明冷淡到没有任何内容，但是颜徵却不知道为什么从脚底往上颤了一下。

    “死了。”

    那个人道。

    颜徵愣住了， 他扯扯嘴角。

    颜壬死了？

    这四个字在他脑子里荒谬地重复，颜徵觉?很可笑， 但他仔仔细细搜寻，没有在厍沧的脸上找到一丝他是在开玩笑的线索。

    颜壬死了 。

    这四个字如同尘埃落定般在颜徵心头回荡 。

    某种意义上完成了他的夙愿，虽然他想要远离颜壬这个疯子是希望自己死掉， 而不是颜壬死掉。

    颜徵低头看看自己逐渐有了血色的手指，他依然好好活在人世间，借用着颜壬的寿命， 很可能接下来还会漫长地活完颜壬没有活完的部分。

    ·

    乌鸦精瑟瑟缩在厍沧的手掌里，整只鸦蔫哒哒的，羽毛濡湿一般紧紧贴着身子。时不时拿毛绒绒的额头蹭蹭厍沧的手指。

    厍沧眼睛里还有残留的戾气， 但是手指的力道却很温柔，一下一下安抚着乌鸦精软乎乎的肚子。

    乌鸦精在这样的安抚中慢慢精神起来，蹭着厍沧手指的鸦脑瓜也有点劲头了，挪挪爪爪，抬起鸦脑瓜，留神听着厍沧和那些人类话。

    谁知道一张脸突然凑近了乌鸦精，鸦脑瓜惊吓般地往后一缩。

    颜徵那张脸白?吓人，没有一丝表情。话的声音也冷静到了极致，如果不是话的内容泄露了一丝情绪的话。

    “颜壬……”颜徵声音很轻，“怎么死的？”

    道士齐刷刷地住了口，都看向颜徵，不乏怜悯感慨的目光。不过颜壬做的那些事几乎都被人知道了，也知道两兄弟不太和睦，结果现在阴差阳错，活下来的反倒是颜徵。响起了几声叹气的声音。

    旁人的神态表情颜徵一点都没有关心，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厍沧的脸上，他紧紧盯着那张冰冷的脸，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

    乌鸦精蹭了蹭厍沧，厍沧一边安抚地捋着它，一边冷淡道：“被压在了洞里。”

    颜徵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把这句话?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他心里平白无故窜出一股不该有的焦躁，急切道：“那个洞在哪里？！”

    不定只是暂时被压住了……

    他脸上的焦急和侥幸都被其他人看在眼里，几个道士不忍地叹口气，颜徵却不管，厍沧并没有亲眼见到颜壬被压死了让颜徵觉?绝处逢生。

    他着急着想要去抓厍沧的袖子，有有眼力见的道士连忙侧身挡住，毕竟这位上古神兽现在心情十分不太宁静。

    “颜居士，我带你去。”道士一边道，一边叹口气，“但居士要知道，那个洞实在……”

    道士后面了什么颜徵没听进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颜壬或许被困在哪个石缝里，或许腿被压住了。

    但真的看见道士们所的那个“洞”的时候，颜徵僵在了原地，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道士的语气中已经断定颜壬死了一样。

    是个山坡上的洞，现在塌陷后已经被填?严严实实，除了倒乱的山石外根本看不出这儿曾经是隆起的一片。

    已经往下寻过了，山石被掀起来砸在了近旁，但是往下掀了一个又大又深的凹坑，依然不见半点颜壬的影子，甚至血迹也看不见。

    几块大石缝中有两三只被砸死的不知道是什么鸟，僵硬的尸体卡在石缝中，羽毛散的散，折的折，看上去触目惊心。

    玄空观的道士在搬运着石头，但是这偏僻山坳里一时半会儿又弄不来一辆吊车，即使有吊车，等把这些石头搬完找到颜壬，颜壬也不可能还活着了。

    颜徵觉?浑身一沉，跌坐在地上，手脚瞬间被拉出了几道血痕。

    剧痛反而让颜徵清醒了。他孱弱的身体一时半会儿没有挣扎起来，就这样手脚并用膝行爬了几步，疯了般空手挖着石头。

    道士连忙来扶他，颜徵也不顾。只是他大病初愈精力不足，没多会儿便虚脱了，满身满脸尘土，面色如同白纸。

    他的心脏沉沉落了下去。

    ·

    厍沧揣着乌鸦精远远站在一处低矮的山脊上看着，乌鸦精紧紧挨着他。

    “弹珠，再见了。”

    颜壬的最后一句话还在乌鸦精的脑袋里回响，乌鸦精在厍沧手里蜷了蜷。

    鸦鸦……鸦鸦才不是弹珠。

    厍沧扫了一眼那些仍在搬运石头的道士，便把视线转移到手里软乎乎的乌鸦精身上。

    那些已经被掀开的大石便是厍沧用原身的龙尾扫开的，只是那个洞穴好像塌?极深，不知道塌到了什么地方。

    唯一庆幸的是，那诱使上古神兽心生戾气的东西也被深深压进这个洞穴深处，应该是无法再轻易出来了。

    “回家吧。”厍沧捋了捋鸦肚肚，道。

    乌鸦精最后瞅了一眼那个塌陷的山洞，很快就被黑龙的身躯遮挡了。狂风吹?鸦鸦紧紧闭上眼睛，额头上的绒毛都被吹?立了起来。

    软乎乎黑乎乎的身子比起平时有些蔫哒哒的。

    巨大的龙头在云层中回转望过来，一条金色龙须若隐若现显现出来，另一头捆着乌鸦精的鸦爪爪。

    乌鸦精被这条线吸引了注意力，抬起圆乎乎的脑瓜动动爪爪，低下头啄了啄那条线，却怎么也啄不到。

    黑乎乎的身子精神起来，扑腾几下黑翅膀，仗着龙气的包裹松开爪爪蹦跶来蹦跶去，踩尾巴一样啄着那条绑?牢牢的龙须。

    厍沧也任乌鸦精啄着，那圆团团黑乎乎的身子活蹦乱跳的，鸦脑瓜动来动去，重新精精神神起来。

    ·

    对一个普通人类的死，况且还是曾经威胁过厍沧的人类，上古神兽心中并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倒是乌鸦精蔫哒哒了一阵，泡了好几日温泉，又在厍沧的山洞里扒拉出了更多宝贝戴在身子上才慢慢恢复原状。

    再去玄空观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虽然在那个洞穴塌陷后，厍沧能感觉到血脉里鼓动的戾气已经被沉沉压住，但有过亓官这个前车之鉴。

    径直落在亓官的住所，那个叫倏元的道士还是照旧给一龙一鸦奉上茶盏，给鸦鸦的还是那个巧精致手指头大的杯子。

    把圆乎乎的脑瓜埋进去，乌鸦精对这个人类很有好感。倏元笑意吟吟地看着它喝茶，亓官和厍沧两人在旁话。

    “近来没有了。”亓官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只在那日出现了片刻。”

    虽然这样，厍沧还是冷着脸咄咄逼龙。

    亓官有些着恼，还是倏元及时过来化解，乌鸦精吃饱了肚子也扑到厍沧的怀里蹭来蹭去。

    “颜壬的尸体还没有找到。”倏元忽然道。

    乌鸦精的身子一顿，圆乎乎黑乎乎的鸦脑瓜转过去。

    倏元似乎只随口一，语气虽然有怜悯，但也只是淡淡的：“山洞已经被翻?差不多了，大概塌陷的时候有地裂，掉到地缝里了。”

    一条黑黢黢的地缝，还有那群凶巴巴的大黑鸟。

    乌鸦精的身子顿时抖了一下，厍沧的手指自然而然捋过来。

    厍沧和亓官对人类冷漠，听倏元这样也没多大反应。

    人类寿数不过区区数十年，对上古神兽和精怪来只是一瞬，早一瞬死与晚一瞬死并无多大差别。

    回去时腾在云层中，乌鸦精瞥见了那个塌陷的山洞，零零散散的石头都堆在旁边，那些蓝袍道士都不见了，山上只有一个人影还在不停翻找着什么。

    乌鸦精扭过鸦脑瓜，埋进厍沧的鳞片上。

    冷冷硬硬的鳞片一点点被软乎乎的身子蹭上了温度。

    ·

    傍晚的温泉池，厍沧化为黑龙，龙头搭在池边，乌鸦精还是照旧踩着爪爪在池子里游来游去。

    厍沧合着眼，有一搭没一搭轻轻甩动龙尾。

    忽然他感觉到颈边的水有一阵的涟漪飞快向他袭来，厍沧依旧没睁开眼，任由那弄出动静的身子撞到他身上。

    乌鸦精似乎喜欢上了龙鳞的触感，这段日子抓住一切机会使劲在上面蹭来蹭去，把鸦毛毛的气息都留在上面。

    黑龙也任由它的动作。

    温温热热软乎乎的身子，黏着一层湿漉漉的水渍蹭在龙鳞上，龙鳞明明是坚硬?刀枪水火都不能侵袭的，但是黑龙好像却能感受?到。

    龙头懒懒搭在池边，眯眯眼，鼻子喷了喷气。

    被软乎乎的身子蹭着，或许是习惯了，或许这样的夜晚让厍沧有些放松警惕。龙鳞一片片张开来，颈下那片只露出过两次的逆鳞又露了出来。

    乌鸦精的身子顿时停下了动作，非常有预谋地那片亮晶晶的鳞片蹭去。

    上回在山洞里还乖巧安分，这回大着胆子伸出爪爪踩过去，圆乎乎的鸦脑瓜猛地一凑，喙就啄在了那逆鳞上，逆鳞狠狠一颤。

    乌鸦精大有一股无赖的架势，不但用喙去啄还踩着爪爪去扒，仗着被宠无法无天。

    黑龙也不是时时刻刻脾气都好的，鸦爪爪刚踩住逆鳞就被龙爪掀翻了。

    软乎乎圆团团的身子在龙爪下不过丁点儿大，挣也挣不开。乌鸦精啄啄黑龙的脚趾动来动去。

    厍沧本来好好地闭目养神，被闹腾?安静不下来，便索性不养神了。

    乌鸦精更起劲地啄啄厍沧的手指，厍沧不松爪，甚至还往那软乎乎的肚子里送了点龙气。

    乌鸦精一愣，松了口。肚子里灵力流转，忽然就不受控制地化为人形。

    虽然乌楚已经能自己化形，但是他很少主动变化。

    低头看看自己落在水里的腿，许久没有化形倒也有些新鲜。不过新鲜劲还没尝够便被龙爪按压在池壁上。

    池水隐隐绰绰晃动不休，乌鸦精虽然吃过许多次亏但是好像也没有长了记性，不安分地掰动龙爪，纤细的人类身体不设防地挣扎着。

    厍沧也不想忍了，一阵白气散开，化为人形。高大英俊的男人身躯笼罩住单薄纤细的少年身形。

    这时候乌鸦精容量不大的脑瓜里才终于看清当下情形，想要逃走却晚了。

    只能一边呜咽颤抖着，一边脑袋晕乎乎地瞅着厍沧在这种时候亦会不自觉露出来的鳞片。

    乌鸦精眼泪朦胧着，下意识用人形凑上去蹭了蹭，突然感觉到厍沧颤了颤，一阵龙气涌入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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