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完结章·下

A+A-

    府衙外人多,直到后院清静之处,沈寒星将一个锦盒交给沈老太君,锦盒里放着的是一把镶嵌绿石的匕首,匕首锋利,外观精致,锦盒最下面还放着一张生辰贺词。

    沈老太君看着那张贺词,眼神微动,她轻叹一声,将匕首重新放回去,“太后何时派人送来的?”

    “在拘禁消息传来之前,太后这是送给祖母的生辰礼,往后……”沈寒星没有继续下去。

    事已至此,他们和萧家早已不能共存,或许连再相见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莫太后才会提前送来贺礼,她与成乾帝争执的消息本不该传出来,但若莫太后有心示意自然能让外面的人知道。

    沈老太君默然无言地看着匕首和贺词,先前太后寿宴她没有前去,是不知该如何相见,如今看来故人也早知真相,不过是一再隐忍。

    屋内寂静无声,沈寒星悄然走出去,林星雪正在屋外等他,见他过来,牵住他的手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还盯着他的脸看。

    近四个月未见,沈寒星身上更添肃杀之气,下巴处也生了许多胡渣,一眼瞧过去会有些凶,但看向林星雪的一瞬间目光又会变得十分柔和。

    沈寒星任由她仔细量着,替她看着脚下的路,以免她绊到石子。

    直到走进屋内,再无他人视线,林星雪踮脚亲在沈寒星的面颊上,她勾住沈寒星的脖子,低声问他:“你有想我吗?”

    “无时无刻。”

    沈寒星勾着姑娘的细腰,将她抱到桌面上坐着,在她晃神时靠近亲了上去,他的吻比以往侵略性更强,像是在用行动告诉姑娘他有多想她。

    林星雪也不挣扎,予取予求。

    外间天色渐暗,床幔微动,林星雪声音沙哑地声道:“渴。”

    沈寒星掀开床幔,他连倒三杯热茶,林星雪才觉得干哑的嗓子舒服了些。

    “你是不是要去忙了?”

    期间有人来过,但很快意识到搅得不是时候,聪明地离开。

    姑娘在他手心挠了挠,明显还不想让他走。

    “不急,”沈寒星抱着她重新躺下,“事情明天处理也可以,大哥会帮忙。”

    “嗯。”林星雪轻应一声。

    她抱着沈寒星的胳膊,闭眼睡了一会儿,想到一件事,又仰头问他:“常峰是你的人?”

    成乾帝派常峰先去处理平州之事,后又命他赶赴南境,明显是想让常峰监视沈寒星,但如今众人也看出,常峰是站在沈寒星这一方。

    现在看来,当时武举上的针对不甘心只是争取成乾帝信任的手段而已。

    沈寒星的棋子其实早已悄无声息布下。

    “我救过他一命,所以他一直追随于我。”

    “那比武受伤你也是故意的是不是?你当时是不是想要逼我开口话才那么做?”

    其实不用沈寒星回答,林星雪也猜到当时那么做是为了刺激她。

    沈寒星点头,林星雪重重戳了戳他的额头,“你怎么这么傻,受那么重的伤就是为了刺激我话,若是我一直没有发现,你是不是不算告诉我?又或者我当时没能开口话,那你岂不是白受伤了?”

    “不会,”沈寒星笃定地道,他握住姑娘不安分的手指,解释,“武举之前你有一次被雷声惊醒,当时我听到你喊出了我的名字,你是梦到我遇险境才会吓醒,所以我才敢如此试探。”

    他的姑娘满心都是他,见他遇险怎么会无动于衷?

    “那你也是傻。”林星雪声道。

    她握着沈寒星的手,晃了晃手上的福绳,刻着“福”字的银饼撞在一起响起轻灵的声音,她轻声道:“春日好像过去了。”

    去年春日,他们一起在桃花庄赏花,约定过来年要继续一起看桃花。

    但终归没有那个机会,沈寒星特意写了一封信,正巧在二月初的时候寄到林星雪手中,信纸背面画着一片桃林盛景,也算是别样完成约定。

    “以后还会有很多春日,以后我每年都陪你去看桃花好不好?”

    “好。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夫君,我饿了。”

    刚刚体力消耗多大,姑娘现下可怜兮兮地瞧着他,等着他投喂。

    沈寒星忍住笑,翻身下床让人去准备膳食。

    翌日午后,常锋等人才再次见到沈寒星,沈寒洲见到他第一眼,重重拍了拍他肩膀,似笑非笑道:“祖母以前还担心过你不近女色,如今看来只是没及时遇到弟妹罢了。”

    毕竟以沈寒星以前的性子,可不会这么果断丢下军务。

    “难道大哥不想回安南?”沈寒星笑着反问。

    司徒蕴身为王女,在这种时候必须要留在王城,而沈寒洲也不可能放下东宁的事情不管。

    如今沈寒星占据越城,只要他们想,立刻就能回盛京。

    成乾帝再次一病不起,偏在这时,沈寒星又放出一道先帝遗诏——遗诏上清晰地写着先帝有意退位让贤,欲将帝位传给沈清野。

    遗诏一出,成乾帝气得吐血,昏迷半个月后方醒,他不顾朝臣劝阻下令要攻越城。

    平衡的局面被骤然破。

    萧家人早已失去民心,成乾帝弑父夺位的罪名无可反驳。

    平州最先归顺,沈寒星一路从越城到盛京,战无不胜,途中归顺的州县无数,百姓们早已受够那些贪官的压迫。

    京都被攻破的那一日,乌云积压,似乎一场暴风雨随时要席卷而来。

    顾府中,顾宴坐在廊下看着那满天乌云,林星然站在他身后想要靠近但又不敢。

    他不曾看向后方,声音很淡地道:“林星然,我们和离吧。”

    他已经试过想要继续和她在一起,但曾经的欺骗如鲠在喉,他可以放过安苓和安云姐妹,却不能放过自己。

    或许,等这场战乱后,他应该离开这里。

    远处,曾经守卫森严的皇宫混乱不堪,宫女和太监卷着细软仓皇逃跑,勤政殿不复往日的威严,寂静如一片坟墓,在嘈杂的宫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萧越在暗卫的掩护下逃离,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要保护他的父皇,但很快也被士兵追上无处可逃。

    成乾帝早已病得下不来床,他听见殿外有人走动的声音,一声声伴随着拐杖敲地面的声音,莫太后不知何时从福宁殿走到了勤政殿。

    她走到床前,垂眸看着奄奄一息的成乾帝。

    成乾帝缓了许久,才有力气出声话:“母后,你不走吗?”

    莫太后被拘禁,他们母子已有许久没有相见,如今再见却是这种局面。

    “母后无处可去,”莫太后轻声道,“淮儿,当初你父皇走得时候是不是也像你现在这样难受?毒噬五脏肺腑,痛不能言。”

    “你什么?”成乾帝想起什么,他瞪大眼睛看向莫太后,满眼不可置信。

    莫太后默然无言,她静静看着他,看着他气若游丝,痛苦挣扎,仿佛看到先帝死前的模样。

    最后一朵月华,她选择用在自己儿子身上。

    透过那张狰狞的面庞,莫太后勉强看出些先帝的影子,但他到底与先帝不同,他不知民生多艰,眼中只有皇权,更不懂那等乱世中赢来的和平有多么不易。

    “当初你父皇确实犹豫过是否将皇位传给你,但那封遗诏是在你父皇病重之时写下的。若你不下毒,你父皇不会真的放弃你。”

    如今莫太后才想明白先帝死前那些话的意义。

    至死,先帝也不忍让自己的妻子知道他是死在他们儿子手中。

    “终归是母后选错了,如今也该由母后亲自来结束这个错误的选择。”

    当初她选择藏下遗诏,如今她将遗诏奉还给沈家人,但她也再无颜面去见故友。

    成乾帝临死也终于尝到被至亲之人背叛的痛楚,莫太后看着他痛苦挣扎,直到他咽下最后的不甘。

    她合上萧淮仇怨的双眼,缓步走出勤政殿,直到一棵绿梅树下,她靠坐在那里,闭上眼睛仿佛安睡一般,远处似有人在迎接她。

    暴雨倾盆而下,将一切清洗。

    成乾三十年,东宁建国第六十年,东宁,亡。

    同年盛元帝改国号为启,西境和南境再无外敌侵扰,壮阔的山河画卷正在徐徐展开。

    *

    盛元六年,京郊外的桃花别庄。

    漫天的桃林中,一个五六岁的粉衣姑娘在桃林中快速穿梭逃跑,但很快被人领着后脖颈子逮到前面去。

    她怂怂地看了一眼正在煮茶的母亲,声道:“母后,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生气?谁敢生我们思思公主的气啊?”林星雪一边倒茶,一边语气淡淡地道,也不看那丫头一眼。

    沈思思心下想着不妙,抬头看见远处的两个人,双眼顿时放光,正要冲过去,林星雪淡淡一呵:“站着,别动。”

    简单的两个词,沈思思立刻不敢乱动,乖乖待在原地反省。

    沈寒星一走过来,就看见女儿委屈的双眼,还没开口,跟在身后的儿子默默站到姐姐身边。

    “母后,今日是我没有看住姐姐,要受罚也应该是我。”

    “这事情和意宸无关,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沈思思眼见弟弟要为自己挡枪,十分有义气地道。

    林星雪险被她气笑,她看向沈寒星,似笑非笑:“我意宸跑去做什么,原来是去搬救兵,不知陛下又要什么呢?”

    沈寒星听见“陛下”两个字,意识到不太好,今日这祖宗怕是真做错事情了。

    他轻咳一声,坐到林星雪旁边:“这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林星雪不太相信地看着他,“她带着许老先生的曾孙聚众架,那许公子都磕破了膝盖。阿煦赶到的时候,他们在地上滚做一团,一个两个就跟泥猴子一样。”

    “那是因为他们欺负许芝芝,我看不过去才出手的,我都没有受伤。”

    “人家是叫许芝芝吗?你再一遍。”

    “许、翊、之,”沈思思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许公子的名字蹦出来,“但不管他叫什么,就是因为他受欺负我才会出手呀,虽然、虽然……”

    “虽然什么?”

    “虽然架是不对的。”沈思思果断承认错误。

    林星雪险些被女儿果断认错的态度逗笑,她努力板着脸道:“他们欺负许公子确实不对,你帮他也是对的,但是不能架,你可以将这件事情告诉我们呀,不想和我们也能跟舅舅,你这样架要是真受伤怎么办?”

    “我知道错了,母后你别生气嘛。”

    丫头一挪一挪地靠近林星雪,林星雪气得戳了戳她脑袋,严肃道:“至此一次,下不为例。”

    “绝对没有下次。”

    “那母后就信你一次,去玩吧。”

    林星雪本就是教训一番,毕竟今日这事也不全是沈思思的错,她不会真的罚丫头,只是担心沈思思架受伤而已。

    沈意宸见姐姐安然度过危机,沈思思一跑,他也跟着跑过去,但看到不远处一瘸一拐走来的许芝芝,他有些不开心起来。

    这个许芝芝,都快把他姐姐抢走了,讨厌。

    林星雪在后面瞧着,她明显感觉到儿子不开心的情绪,“意宸好像不太喜欢许公子。”

    沈寒星点头:“你没发现最近一段时间思思一口一个许芝芝吗?意宸大概觉得自己姐姐要被抢走了。”

    不得不,沈寒星非常了解儿子的心思。

    “落言那边如何了?同意落枝和楚九的婚事了吗?”林星雪好奇问道。

    她其实也很惊讶,明明感觉落枝都没有和楚九接触过,也不知从何生出的情意,落言更是气得不行,觉得楚九是用烧鸡骗走了他妹妹,怎么也不肯同意婚事。

    “应该快松口了。”

    “那大哥什么时候进京?宝宝现在应该是一岁半,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模样。算算日子,祁大夫应该已经到云州了,也不知这次能不能成功追到尹姑娘……”

    林星雪了一会儿,发现沈寒星好像没什么反应,正要抬头看她,耳边传来一道幽怨的声音:“阿雪,我觉得你现在一点也不关心我。”

    在外严词厉色的帝王现在一副委屈的模样,林星雪果断结束其他人的话题,她坐到沈寒星的怀中,捧着他的脸哄他:“好啦,不生气了,明日我们出去玩,不带思思和意宸好不好?”

    “你舍得?”沈寒星挑眉问道。

    “怎么不舍得?我的夫君才是最重要的呀。”林星雪一边,一边将花瓣别在沈寒星的耳边,这些年他都习惯她这么做了,根本没有躲避的想法。

    如今那锦盒里放着的画像每年都要添上两幅,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满得放不下,但那句“星悦于雪”依然放在最上面,一开锦盒就能看见。

    桃花漫天纷飞,盛景一如当初。

    那时少女还不会话,那时他以为自己撑不到来年春天,但面对少女明亮期盼的双眸,他还是自欺欺人般地许下诺言——他会陪她看明年的桃花。

    所幸,他没有违背这句诺言。

    此间春日无限美好,但沈寒星觉得可以明日再赏。

    他抱着林星雪起身往回走,林星雪抱着他的脖子,悄声在他耳边了几句话,耳根也随之变红。

    细语呢喃,微风轻隔。

    翌日桃花别庄传出姑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呜呜呜,母后父皇丢下我们跑了。”